第14章
人倒起霉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孫總同志是這麼認為的。幾家已經合作好幾年的業務單位同時提出中止合作關係,甚至有的已經簽好了今年的合同,可現在孫總才知道合同只不過是一張紙,起不了太大的約束作用。他理所當然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離開的那三個前合夥人身上,脾氣有點暴。於夏晚手上積了一大堆工作,忙得腳不沾地,老段比她還慘,連續熬了幾個晚上,眼睛比兔子還紅。
好在還是秦捷幫忙,天宇房地產公司要把去年進行了一半的分公司清理工作繼續下去,這回清理的規模很大,華東地區所有的分公司都在審計的範圍內。趙漢卿得了老總的指示,在費用上面沒有太計較,老孫簽下這麼個大單子,面對於夏晚的時候整天笑得見牙不見眼。
自然還是於夏晚擔綱,帶著能抽出的所有人馬大隊殺出去,蘇南幾市跑下來,用了半個月時間。
秦捷還沒有回來。
他也沒有太詳細地解釋滯留在美國的原因,只是含含糊糊地說突然發生了一點事,可能不能像預想那樣早地回來。於夏晚雖然有點失望,可自己現在忙成這樣,就算他回來也沒功夫膩在一起,便擺出一副賢慧的架勢來勸他以事業為重。
跑完一大圈,於夏晚才知道新秦捷現在多有錢,這還只是一個房地產公司,整個新宇集團加起來,簡直超出她的想像。她心裡有點驚歎,短短五年時間,秦家不僅恢復了原來的規模,甚至有了長足發展,看不出來秦浩和秦捷兄弟倆還怪有能耐的。
只是秦浩……
如果他還活著,可能秦家的事業會更大吧。
人說最好的療傷辦法就是工作。確實是的,於夏晚忙得只剩喘氣的功夫,等她好不容易跑完外勤坐回辦公室裡,又過了將近一個月。孫琨在結束了手頭工作後,參加了後半程的審計,對於夏晚同志的工作積極性和工作態度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就是嘴甜,既然你表現這麼好,怎麼也不發點鈔票來表揚表揚?」沈元熙扁扁嘴,頗為不屑。於夏晚丟團紙過去砸她的頭:「囉嗦。想喝什麼?我請客。」
「好啊,我跑腿!」沈元熙樂顛顛拿了張百元大鈔出去買奶茶,不一會兒帶著奶茶店的小妹一起上樓來,手上拎得滿滿當當全是奶茶。一人分一杯,於夏晚捧著杯子,吸裡頭軟軟的布丁,靠在椅背上喘一口氣。
已經好幾天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
她拿起手機,看著上面的即時貼。秦捷咧著大嘴,笑得正開心。
「鬼樣子!」她笑著,摩挲了一下他的笑容,又投入了工作中。
孫總指示,天宇房地產這個項目是現在整間事務所的重中之重,所以沒黑沒夜地把報告整理出來之後,他興沖沖地拉著於夏晚直奔天宇公司辦公大廈。
趙漢卿捧著厚厚的報告看了好長時間,終地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知道,你們事務所的專業素養是行業內有口皆碑的!」
孫總得意地笑,於夏晚瞪趙漢卿,還專業素養咧,酸不嘰嘰的,真砢磣。
又交換了幾個小意見,於夏晚一一記錄下來,回去後好修改。趙漢卿談完了工作,盛情邀請他們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假模假樣推辭了兩下,幾個人坐進了當地頗有名的一間餐廳。
少不了喝酒,孫總是有名的三杯倒,今天高興,放開量喝了一瓶啤酒,然後躺在餐廳沙發上呼呼大睡。於夏晚把西裝給他蓋上,坐回桌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量,還這麼灌他,回頭我怎麼把他弄回去?」
「我弄他回去還不行嗎?哪敢勞動你於大小姐。」
「滾你的。」於夏晚自顧自吃喝,趙漢卿默默地倒一杯酒仰頭喝下去,辣得舔舔嘴唇:「夏晚。」
「幹嘛?」
他看看她,沉吟著:「那個……你和秦總……定下來了?」
「什麼定不定的?」於夏晚臉有點紅,夾起一筷子菜塞進嘴裡。
趙漢卿笑:「還瞞著老同學?這是好事,我替你高興,夏晚。」
於夏晚也知道趙漢卿這幾年在自己身上動過心思,聽他這麼說,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老趙,這幾年,謝謝你幫我。」
「說這個!」趙漢卿倒酒,「還是不是哥們了?罰酒!」
於夏晚乾脆利落地端起杯子:「該罰!」
一杯一杯下肚,酒酣耳熱。於夏晚突然笑了:「老趙,還記得咱們上大學那會兒,你追朱蕾追的那個慘狀,真可笑。」
「我那是追的她啊?」趙漢卿也有點醉了,「就你這個笨蛋以為我在追她。我要真可了勁追她,輪得到杜明衡這傢伙生龍鳳胎嗎?」
「話說……」於夏晚打個酒嗝,「那些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可不是,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趙漢卿又喝一口酒,直眉瞪眼地嚥下去,「真快啊,夏晚。時間過得可真快!」
時間過得其實一點也不快,秦捷不在身邊的日子,於夏晚覺得那麼難熬。
朱蕾那邊倒是風生水起,秦捷介紹的業務基本上談成了,杜明衡整天幹勁十足,錢途一片光明。三請四邀之下,於夏晚總算是出席了杜、朱夫婦的答謝宴會。
就在他們家裡吃的飯,原來杜明衡要出去請客,於夏晚堅決地不答應,非要吃他家小保姆的手藝。
吃吃喝喝,聊聊鬧鬧,飯後於夏晚跟朱蕾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看一對活寶滿地滾。朱蕾拿個信封來硬塞給於夏晚:「買別的都不合適,這是xx商場的購物卡,你自己看著喜歡什麼就買什麼。不准不收,否則跟你絕交!」
於夏晚怎麼肯要,兩個女人打架似地推搡了一會,她硬是沒扛住朱蕾的熊爪,信封被塞進了她的皮包。
「你這是幹什麼?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一套嗎?」
「收下收下!再囉嗦我K你!」朱蕾挽住她肩膀,「還有別的事要找你幫忙呢!」
「什麼事?」於夏晚瞥她一眼,坐進沙發上。
杜明衡走過來,坐在於夏晚對面:「不好意思了夏晚,本來不想麻煩你,不過現在事情有點急,想來想去……」
「到底什麼事?」
杜明衡也爽快:「想麻煩你跟秦總打個招呼,借點資金周轉。」
於夏晚愣一下:「出什麼事了?」
杜明衡笑:「沒出什麼事。我公司裡一筆貸款馬上到期了,今年銀行不知怎麼地貸款抓這麼緊,我費好大功夫也沒能續成。這不正好手頭所有的資金又都挪不出來,想借點錢先周轉周轉,爭取一個月,最多兩個月之內就還。」
「你要多少?」
杜明衡說出一個數字來讓於夏晚又愣一愣,她沒好意思說怎麼這麼多,只是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到,只能幫你問一聲。」
杜明衡十分知趣:「也沒什麼大問題,能借到最好,借不到我再想別的辦法。」
於夏晚當場就掏出電話來打,可秦捷的手機關了。
第二天上午她才聯繫上秦捷,美國那邊正是晚上,秦捷睡得迷迷糊糊,聽於夏晚把事情簡單說說,就答應了:「我馬上給趙漢卿打電話,叫他把錢準備好。」
於夏晚知道他會答應,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她在電話裡親他:「我代朱蕾謝謝你。」
秦捷笑:「好沒誠意的,就親一下把我打發了?」
「那你還要怎麼樣?」
「也不說兩句好聽的聽聽。」
「說什麼?」於夏晚嘴角彎著,眼角也彎著。
「這也要我教?你多大了於夏晚。」
「不跟你鬼扯了,你睡吧,起來了再給我打電話。」
那邊不肯放:「夏晚,我想你了,特別想。」
她趕緊抬頭看看,辦公室的門關得緊緊的,外頭應該聽不見:「我也想你。什麼時候回來?」
「誰知道呢,快了吧。」
「什麼快了吧?你那邊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能出什麼事?等事情辦好我自然就回去了,你別著急。我……我其實比你還急。」
突然有人要來買於夏晚的房子。房屋中介公司的小伙子十分熱情,上門來先塞一張名片然後嘰裡呱啦一通講,於夏晚好幾次要打斷他都沒好意思。好容易等他講完,於夏晚才抱歉地笑:「可是,可是我並沒有想賣房子啊!」
「嗯?」小伙子從包裡拿出小記事本來看看,報了一個地址:「這不正是你這幢嗎?」
於夏晚皺起眉頭,這地址分明是秦捷那一半的,她怔住,好半天才想起來解釋:「這是隔壁的地址,你弄錯了。」
可是秦捷始終聯繫不上了。於夏晚撥了無數次電話後氣餒地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看著隔壁秦捷臥室的窗口,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看樣子是真的,有人陸陸續續地來看房子,於夏晚幾次想過去問,都在他家門前止步。來開門的人,開的車分明就是她坐過的那輛奔馳。怎麼秦捷突然想起來要賣房子?
怎麼他都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
怎麼他已經好幾天不打電話來了?
在華興事務所接到註冊會計師協會的通知之後,於夏晚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去年下半年做的那幾家改制審計被人一封匿名信舉報了上去,說華興事務所在審計過程中收受賄賂,刻意壓低資產數,虛增負債數,造成改制時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
現在的國有企業改制正進行到一個微妙的階段,第一批改制的企業多多少少都存在著類似的問題,憑借改制一夕暴富的例子舉不勝舉,可能有關部門意識到這個問題,正好此時華興事務所被捅出來做了靶子,所以即使是這樣一封面目模糊的舉報信,也引起了主管部門的極大重視,沒過兩天,工作組已經下到華興事務所,一切工作暫停,待查清事實後再說。
孫總差一點要跳樓,於夏晚做為其中一家改制單位審計報告的簽字註冊會計師,自然也是重點檢查對象。華興事務所一下子人人自危。
朱蕾氣喘吁吁地跑來找於夏晚,有點狼狽地催著於夏晚給秦捷打電話,杜明衡急等著的那筆錢,居然還沒有到賬。
於夏晚想起趙漢卿送給她的那盒周大福珠寶,抓起皮包就衝到了天宇公司。
「居然有這種事?」趙漢卿皺眉。
「是啊。你不是認識那個單位的領導?能不能幫著打聽打聽,到底是哪裡出了狀況?」
趙漢卿看著於夏晚:「夏晚,你審的報告你自己清楚,可老孫他們後來審的幾家,你清楚當中真正的情況嗎?」
於夏晚自然是清楚的,老孫若真的沒什麼小辮子被人抓住,他是不會急成這樣的:「就是因為清楚才來找你,這種事,若是主管部門領導出面說上兩句話,說不定問題就解決了。能不能……」
趙漢卿神色凝重的抬起手:「夏晚,說到底我只是個財務主管,這種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說上話。我會盡力想辦法,不過……」他頓頓,「你也知道我們公司剛拿的兩塊地就是這幾家單位的,公司十幾億的資金砸在上頭,我要對自己的公司負責,我只能從側面打聽打聽,任何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損害我們天宇公司的事我都不會做的。」
「這個自然。」於夏晚笑,心裡的滋味說不清,有點冷。
杜明衡要的錢,據趙漢卿說秦總之後另有指示,只讓他把賬號告訴了上海新宇集團總部,說是從總部打錢過來,具體情況他不太清楚,在聯繫不上秦總之前,他更是不能先把錢借給杜明衡。
不知杜明衡的霉運是不是於夏晚傳染過去的,已經談妥的生意突然橫生枝節,秦捷介紹的那個朋友期期艾艾地表示公司裡突發事故,合同可能要中止履行。
杜明衡找不到秦捷,只有來找於夏晚。他現在真有點慌了神,除了貸款,能調動的、能借到的所有流動資金都押寶押在了這筆生意上,錢一下子變成了滿倉庫的貨,他哭都來不及。
朱蕾和杜明衡都沒說什麼,可是於夏晚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總覺得愧對好友。她隱約也覺出來最近身邊所生的所有事似乎都和秦捷脫不了干係,可她越想問個明白,就越找不到秦捷。
秦捷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封信。於夏晚甚至跑到了上海新宇集團總部,被客氣漂亮的接待小姐盤問了一通以後不得其門而入地灰溜溜離開。
她站在浦東凜冽的風裡呆呆回頭看著新宇集團的辦公大樓。
有些事不用說,也能感覺到。有些事不用做,也知道結果。
只是她不敢想。
於夏晚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開到了離外灘不遠的他的公寓樓下。
門只敲了一下,便應手而開,站在門裡的,正是秦捷。
淚水頓時湧進於夏晚的眼中,她覺得腳上被人灌滿了鉛,那麼重那麼重,向前跨也跨不動,向後退,更退不動。
秦捷瘦了一點,但仍然很精神,他在家的時候總是穿著件白色的緊身T恤,下面一條藏藍色運動褲。
他向著於夏晚輕輕點頭、微笑:「我等你很久了,於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