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捷幫於夏晚到事務所請了假,孫琨一聽說是新宇公司的秦總來請假,兩眼放光地滿口答應了下來,還連連保證不會在假期裡打擾小於,讓她放心在家裡休息。
秦捷索性搬進了隔壁,就住在與她一牆之隔的客房。每天晚上,他都賴在於夏晚的房間裡。只是於夏晚突然傾頹了下來,她深深沉浸到自己的情緒裡,除了吃飯睡覺,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窗邊,看著一個方向。
那裡是個小土坡,種著厚絨絨的草坪,坡頂上一棵小松樹。
朱蕾一知道於夏晚在醫院昏倒的消息就趕了來,陪著她來的是趙漢卿。相較於懵懂的趙漢卿,朱蕾或多或少知道一點於夏晚的往事,所以在知道秦捷的身份後,她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拉住了要去叫於夏晚的趙漢卿:「別打擾她。」
秦捷眉梢輕佻,寒暄兩句後送告辭的兩人回去。趁著趙漢卿開車去的功夫,朱蕾看著他:「你們秦家……欠夏晚的東西,實在不算少。」
秦捷低頭笑笑,唇角彎曲的方式有點落寞。朱蕾有心再多說兩句,心中也有點不忍:「好好照顧夏晚,她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秦捷點點頭,「我打算過兩天帶夏晚到外面轉轉,讓她散散心。」
朱蕾頗有些意味深長地往院子裡又看一眼,視線掠過那棵松樹時,心頭也有點酸澀:「不用了,現在她哪兒也不會去的,讓她安安靜靜地呆在這兒,這兒有……」她突然停住口,掩飾地笑了笑,坐進趙漢卿的車裡離開了。
這兒有她非常重要的東西。
秦捷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來,心中不由自主,裂了一絲縫隙。
足足過了一個月,於夏晚的臉上才恢復了一點活泛的生氣。秦捷沒再提起求婚的事,那枚戒指於夏晚也沒有拿下來,一直在手上戴著,可是戴得十分不安心,總害怕什麼時候它不知不覺地就掉了。
屋子大,更顯得安靜,清晨睜開眼睛,於夏晚有點昏頭昏腦地下床,洗漱後走出屋子。軟底拖鞋也能踏出回聲,她站了一會兒,扶著欄杆慢慢下樓。
窗簾都放著,乳白色的輕紗外頭,隱約是滿園綠色。
於夏晚站定在一樓客廳旁邊的書房門口,房門開著,屋裡的書桌上,電腦屏保是一幀一幀漂亮的海景。她知道那些是馬來西亞邦喀島的照片,秦浩告訴過她,那裡是全世界度蜜月最好的地方。
碧藍的海,潔白的紗,還有花,電腦隨著照片的變換,發出不同顏色的光。這些光都映照在秦捷的頭頂。他趴在書桌上,睡得很沉,手邊還有一堆一堆的資料,打印機上還有厚厚一迭沒有拿下來。
他畢竟不再是個孩子了。於夏晚有些憐愛地輕輕撫了撫他頭髮,秦捷驚跳著醒過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看,看清面前的於夏晚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我……我沒有流口水!」
知道秦浩死訊後於夏晚第一次笑了出來。她隨即低下頭,披散著的頭髮滑了下來,半擋住臉:「怎麼在這兒睡著了?回房裡再睡一會兒吧。」
「不用。」秦捷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伸了個懶腰:「沒事兒,趴一會兒就行了。」
於夏晚點點頭:「公司裡的事多,你去忙你的,不用陪我。」
書房裡有濃重的煙味,她微垂著頭,看見他的襯衫一半塞在皮帶裡,一半掛在外面。秦捷嘿嘿笑著,也不避諱,在她面前就解開皮帶把襯衫塞好。
「夏晚,我餓了。」
「啊?噢!」於夏晚點頭,下意識地接問一句,「你想吃什麼?」
秦捷眼中浮出欣慰的光采,他走近她一步,一隻手放在她肩頭,輕輕地握住:「夏晚。」
好吧。於夏晚緊緊咬著牙。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只當最後一次成全你。秦浩,這輩子我不想再看見你。
她身軀有些顫抖,秦捷用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有擁抱她。
「我想吃蝦粥。」於夏晚被他帶笑的聲音驚醒,連忙點頭:「好的,蝦粥。我這就去買菜。」
在超市買的時候基圍蝦每隻都是活的,即使塑料袋裡放了碎冰,回到家裡仍然死了幾隻。於夏晚把蝦子倒進盆裡,一邊放水一邊在盆裡輕輕地攪,碎冰慢慢融化。
淘米熬粥。蝦粥好不好吃,關鍵在熬粥的功夫上。用砂鍋小火慢熬,水開之後還要不停地用勺子翻攪。米全部熬爛之後,再把蝦子在蔥油鍋裡爆一下,倒進粥裡。蓋上砂鍋的蓋子一邊等,一邊爆了一小盤花生米,冰箱裡的醬黃瓜拿出來切成丁,再澆上點麻油,小碟上放了三塊紅色的豆腐乳。
生活其實很簡單,一鍋粥,三兩樣小菜而已。
一個月沒踏進廚房,從消毒櫃裡拿碗出來的時候,於夏晚看著碗邊上已經幹得摳都摳不下來的一小綠色菜葉哭笑不得。不過想想也算是難為秦捷了,好歹他沒有把吃剩的髒碗全摔掉,還能湊和著洗洗,就算不錯了。
把碗碟筷子翻出來洗一遍,粥也熬得差不多了。揭開鍋蓋,蝦的鮮香撲面而來。粥和菜端到餐廳裡,早已經引頸期待的秦捷先捻了一塊醬黃瓜丟進嘴裡。
吃完飯,於夏晚在水槽邊洗碗。秦捷走過來,攬住她的腰。他沒說話,只是貼在她的背上。兩人之間一點縫隙也沒有,於夏晚甚至能感覺到左邊背後他洪重的心跳。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也許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總還有個他陪伴著,每每想到這裡,於夏晚總覺得對秦捷有點虧欠。無論如何,是她害得他失去了父親。
「你真的沒怪過我?」傍晚兩個人席地坐在閣樓裡,一人手邊一杯咖啡。秦捷拉過於夏晚來,讓她靠進自己懷裡。
「怪你什麼呢?」秦捷淡淡地笑,「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長輩們的恩怨,我怎麼會怪你?」
「秦捷。」於夏晚沒敢看他的眼睛,她靠著秦捷曲起的長腿,「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並不想弄垮公司,更不想害得秦伯伯病發,我昏了頭,我……我那個時候已經昏了頭……」
他手指撩弄她的長髮:「我知道。」
「我……」於夏晚看著咖啡杯上氤氳升起的熱氣,「我很後悔,可是……」
秦捷沉默了很久,他白色的掌心裡,有她黑色的頭髮。
「其實……我爸爸也很後悔。知道嗎夏晚,他臨死的時候把一切都告訴了哥哥和我,當年你媽媽和你並不是他派人綁架的,綁架你們的,是你爸爸的債主。」
於夏晚猛地坐直身子,回過頭看著秦捷。
「我這麼說你可能會生氣,可這一切都是真的,夏晚。於叔叔一直都有愛賭的毛病,我爸爸屢次勸阻他都不改,欠了人家一大筆賭債。他最後一次來借錢的時候,我爸爸氣極之下沒有答應。原本只是想著讓他吃點苦頭,以後就能改了這個毛病。誰知道那些債主會想出綁架你和你媽媽的辦法來逼債。」
於夏晚震驚得瞪大眼睛。
「你媽媽心臟病發去世真的是個意外。誰也不想這樣的,我爸爸雖然立刻就把錢還給那些人救回了你,可於叔叔始終不肯原諒他。夏晚,於叔叔自殺後我爸爸自責到無以復加,當時我已經六歲,我記得清清楚楚,爸爸在媽媽懷裡哭得有多悲傷。夏晚,爸爸對你有多寵愛你也能感覺到,他把幾乎所有的愛和關心都用在了你身上,就是希望為他的無心之失恕罪。」
「他即使在死的時候,還在乞求你的原諒。」
於夏晚呆呆坐著。五年前無意中知道秦伯伯是害死父母的兇手時心中的痛苦仇恨,把機密情報透露給競爭對手時的報復快感,秦伯伯病發去世時的後悔無助,秦浩知道真相後的絕望哀傷,種種讓她不堪回頭重整的情緒,藉著秦捷這番話又像網一樣包裹住她。
從指尖開始的冰冷感覺,讓她喘不過氣。
秦捷看著她已經蒼白的臉變得沒有一絲血色,他伸手拂去她眼中落下的淚水。
「夏晚,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怪過你。即使是哥哥……他一直都還愛著你……」
「知道嗎夏晚,哥哥臨終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
於夏晚聽不見自己的哭聲從嗚咽變成了號啕,沒有什麼,比秦捷說出的真相更讓她恨自己。
「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吧,夏晚,從今天起,好好地生活。我陪著你,我們倆永遠在一起。」
忘?談何容易!於夏晚搖著頭,撲進秦捷的懷裡,她哭得說不出話。秦捷的喉間吞嚥著,緊緊抱著她:「都忘了吧,忘了吧。」
是他先吻的她,還是她先吻的他,已經計較不清了。於夏晚只知道她現在需要另一種深刻的救贖。和秦浩一樣的懷抱,和秦浩一樣的味道,和秦浩一樣的呼吸。和秦浩一樣的激情。
絕望面前,她選擇逃避。懷裡這個男人,是最好的港灣。
秦捷的吻滑下她的雙唇,像甘霖,灑遍她身體。每寸皮膚,都在他的親吻撫弄下甦醒。她躺在閣樓冰涼的地板上,跟著他一起沉浮。
「睜開眼睛看著我!」他撈起她,一邊深深地進入,一邊看著她的眼睛。從痛楚裡漸漸生出放縱的鮮花,她情不自禁叫出聲來。他咬緊牙關,更加用力不放過她,每種姿勢,每種方法,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懲罰,還是在深陷。
他閉起眼睛,可黑暗不能覆蓋心靈。在她身體上攀升至最高峰的時候,他狼狽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憤怒。
越不想看,看得越清。
她只是於夏晚……只是於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