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眷浮生 第12章
    第7章

    「夏晚,夏晚。」門開了,他走進來。

    「躲哪去了,於夏晚,有本事別讓我逮到你啊,看我怎麼收拾你!」秦浩伸手按下開閣樓的燈開關,昏暗燈光中,他笑著打開壁櫥的門,探頭進去找。於夏晚憋住笑縮坐在厚重的窗簾後頭,一動也不敢動。

    秦浩一邊找一邊嘀咕:「閣樓上這麼大的灰,你也不嫌髒,一點女孩樣子也沒有。」

    於夏晚可不上他的當,她摀住嘴,頭緊靠在牆上,生怕笑得太厲害讓窗簾振動被他發現。秦浩玩不慣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翻了一圈也沒能發現於夏晚的蹤跡,有點氣餒地叉腰站在閣樓中央。

    「找不著,你快出來吧。」

    於夏晚擠擠眼。

    秦浩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得了,怎麼那麼愛生氣?我錯了還不行嗎?快出來吧小祖宗!」

    於夏晚滿心歡喜,笑叫著,一邊跳起來一邊大力扯開窗簾。暗紅色的厚絨布窗簾外面是夏日午的陽光,驀然間衝破遮擋湧進這間充當佇藏室的閣樓,刺得秦浩的眼睛一陣昏花。他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看向陽光裡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

    於夏晚穿著一件格子睡裙,週身被陽光鑲上一道金邊,亂蓬蓬的齊耳短髮烏亮亮的,劉海下頭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笑得瞇在一起。她揮舞著瘦長的胳臂,跑過來撲進秦浩的懷裡。

    「認錯了吧,認錯了吧!還敢跟我強,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我強!」

    「逮到啦,哈哈哈!」秦浩笑著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兵不厭詐,於夏晚,你完了!」

    於夏晚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她捶打著秦浩厚實的肩膀,笑著撒嬌:「又耍賴,又耍賴。」

    「這回該怎麼罰你?」秦浩在她鼻尖上輕咬一下,作勢獰笑。她不甘示弱地咬回去,被他吻住。雖然生澀,秦浩情動時的反應於夏晚立刻就發現了,她忙向後昂首躲開他的唇:「好了好了,放開我吧好哥哥!」

    「想得美!」秦浩有恃無恐,手在她的臀上輕拍一下:「羊入虎口,看我怎麼把你吃掉。」

    於夏晚咭咭笑:「臭流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你說我想幹什麼?」秦浩的手不老實起來,於夏晚一把抓住,紅了臉:「瘋了你,家裡那麼多人都在,別給他們看見……」

    「怕什麼?爸爸肯定樂見其成,秦捷還不懂這種事。而且……」他賣個關子,笑湊到於夏晚耳邊:「剛才你睡午覺的時候他們都出門去了,家裡頭沒人。」

    「那也不行!」於夏晚扭動著,伸手拉住兩邊的壁櫥架子想掙脫,秦浩不肯鬆手,搖搖晃晃地,他站立不穩,抱著於夏晚跌坐在了剛才她躲藏的窗台下。

    雖然是閣樓,窗戶開得也高。於夏晚的睡衣寬大,一邊肩膀全滑了出來,暴露在陽光下,能看見金色皮膚上一層細細的絨毛。秦浩抵住她,輕吻上她肩頭:「夏晚,你真美。」

    這樣低沉的聲音,像是暗夜裡的歌聲,讓她迷戀,她看著他伏下身來,讚歎著、沉醉著。

    抬眼向上,是一束陽光。

    她喘息,微笑,覺得自己幾乎被陽光曬化。

    激情四溢的時候,突然聽到樓下秦捷大喊大叫的聲音:「快下來,夏晚姐,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好東西!」

    秦浩低低嘟囔一句,從笑得直不起腰的於夏晚身體裡出來,急匆匆幫她穿衣服。這才發現睡衣被性急的他扯破了,這副模樣可不能出現在秦叔叔和秦捷的面前,於夏晚急忙跳起來打開壁櫥翻衣服。

    「都是冬天的衣服,哪裡翻得到,你等一會兒,我下去幫你拿!」

    於夏晚點點頭,一手掩住胸襟,一手愛憐地在秦浩唇邊輕撫。他咬了咬她的指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著退出房去。

    站在門口,秦浩回頭對著她笑:「等著我,馬上回來。」

    我等著我等著!於夏晚重重點頭,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著你。

    秦浩,你快點兒,快點兒回來!

    秦浩,秦浩!

    於夏晚睜開眼睛,入目是焦灼的秦捷。他還穿著病號服,握住她的手輕聲呼喚:「夏晚,夏晚。」

    她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腦子裡只有一句話象閃電一直不停地在劈。

    秦總的哥哥……去年就去世了。

    秦總的哥哥,難道是秦浩?秦浩……

    秦捷流下了淚,他把臉埋進於夏晚的掌手,她聽到他壓抑痛楚的聲音。

    「夏晚,哥哥他……」

    她飛快抽回自己的手,秦捷有些驚諤地抬頭,看見她顫抖的嘴唇。

    於夏晚根本連聽也不敢聽,她倉惶地向後縮著,目光游離。秦捷紅著眼睛坐到床邊,再度握住她的手:「夏晚,別怪我,我一直……沒敢告訴你……」

    她像觸電般全身震顫。

    所有愛過的恨過的,所有拋棄的不捨的,所有怨恨的牽掛的,哄地一聲,全部燒成了灰。

    愛與恨,還有永遠,這些刀劈斧砍一樣犀利的字眼,其實徒有虛名。

    他一死,還剩什麼?

    於夏晚整夜坐在窗邊矮凳上,看向院中土坡上那株秀挺的松樹的方向,沒有勇氣再走過去,再去觸碰它的枝葉。以為他不知道的事,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世界原本已經坍塌半邊,這回算是毀滅了乾淨。

    她輕輕微笑,聽到身體裡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回憶在挫磨,四肢,心扉,靈魂。沒有它觸及不到的地方,沒有它肯輕易放過的地方。

    當她跨出秦家大門的那一刻,她就不曾期望再有和他重聚的一天,只是怎麼知道永別這樣措不及防地就到來了,太快太快,快得她即使用全部力氣逼迫自己,還沒有徹底把他遺忘。

    沒人像他那樣喚過她的名字,那樣親吻撫摸過她,更沒人像他那樣傷害過她。

    一雙手臂從後面圈抱住她,沉重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肩背上,他俯身下來,哀傷得讓人不敢相信。

    「還有我,夏晚。」他收緊雙臂,聲音低沉沙啞,「你還有我。」

    於夏晚又笑。

    這話並不是她第一次聽說,也不是她第一次不相信。

    天色漸漸發白。於夏晚坐著,身後是跪抱住她的秦捷。所有人都悲傷的時候,偏偏是個好天氣。有陽光穿過寬闊的落地窗,照在了兩個人身上。於夏晚閉起眼睛,不願意看窗外真實的世界。

    秦捷沒有再說別的,只是一直抱住她,不許她動。明明是自己需要安慰,她卻覺得身體裡最後一絲溫暖全被他汲取了去。

    於夏晚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睜開眼來的時候天又黑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蓋著被子。四周太安靜,她突然感覺到害怕。獨居那麼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這就是自己的結局。最絕望的時候,甚至沒有人安慰。她苦笑著翻了個身,淚水流進了柔軟的枕中。

    門鎖輕響,走廊的燈光透進來。於夏晚看見站在門口的身影。背著光,他是那樣高大。從他身邊射進黑暗屋中的燈光刺得於夏晚有些睜不開眼,淚水裡世界晶瑩璀璨。

    秦捷輕手輕腳走到床邊,蹲下身子,看見了於夏晚睜著的雙眼。他伸出手,拭了拭她的臉頰。

    「夏晚。」

    手指那麼冰冷,她的淚水流得更凶。秦捷拉起她的手,用他冰冷的手去暖。

    「夏晚,也許現在說這個不合適,可是我,」他吻了吻她的手,「可是我等不及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樣東西,輕輕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嫁給我,夏晚!哥哥不在了,還有我照顧你一輩子。他的那份,我一併來愛你,我會永遠守在你的身邊。」

    指圈太大,一下子就滑到了指根,她不知道是鑽石的光,還是自己的淚光。想抽手,他用力攥住:「不許不答應!」

    「秦捷……」

    「不許說別的,只說你願意!」他語氣強硬,卻是伏首在她手邊的被子裡,被子裡有陽光曬過的氣味,和她身上的香味。秦捷的頭髮又黑又硬,薄薄碎剪過,一根根都倔強地支楞著。

    「秦捷……」叫她怎麼說,我不能,我不願意?可是她又怎麼能不拒絕?心裡明明有個位置,卻不是留給他的。

    「秦捷……」現在套著戒指的那個地方,曾經也戴過另外一隻,用了五年時間,才把戒痕慢慢磨平。

    「我……我……我們不……」

    「夏晚!」他的聲音壓在被子裡,甕甕的,彷彿那麼遙遠,「別說不。我……我再不能失去什麼了……再不能失去你了……」

    淚水流得太多,於夏晚的眼前模糊。她輕輕把另一隻手從被子裡拿出來,撫在了秦捷的頭髮上。他的頭髮滑過她的指縫,像流走了就再也抓握不住的時間。秦捷仍舊跪趴在床邊,寬闊的背上下起伏。於夏晚慢慢湊過去,在他發頂輕輕吻。

    「秦捷……」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頭髮,他身上的氣息是那麼熟悉。熟悉裡帶了點絕望的滋味,絕望裡帶了點撕裂的痛楚。

    過了這麼長時間,她還能清楚記得離開時和秦浩見的最後一面,秦浩最後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於夏晚,這輩子我不想再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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