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眷浮生 第9章  (3)
    第4章(3)

    依稀有個七八歲的男孩,一臉埋怨地捂著嘴,兩道眉毛幾乎皺到一起:「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當年的於夏晚也有些紅了臉,可仗著自己是姐姐,便硬著頭皮去指責:「還有臉說我?明知道我在看吳阿姨搖桂花還杵在這兒擋路?撞了活該!」小小的秦捷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黑黑的短髮上還有幾朵桂花。

    老屋園子裡桂花栽了好幾株,可其他幾棵都是火桂,花瓣花蕊苦澀不能吃,只有這一株銀桂上的桂花是做桂花糖的好材料。每年桂花成熟的時節,吳阿姨就拿一張洗得乾乾淨淨的塑料布鋪在樹下,然後踩著梯子輕輕搖撼桂花樹枝,黃色的、小小的、肥厚的花朵便紛紛像雨一樣墮落下來。這個時候瞇縫著眼睛站在樹下朝上看,濃烈的香氣從天而降,從頭至尾包圍住自己的感覺,能帶來好幾個帶著桂花甜香的美夢。

    其實她的嘴唇也撞得生疼,她的牙齒可能磕上了他的牙齒,牙床一陣陣地酸麻。梯子上的吳阿姨格格地笑著,小秦捷在笑聲中有些站不住腳,扭頭紅著臉跑遠了。

    跑遠了。那個青澀的秦捷。

    眼前的這個秦捷,跟當年那個動不動就臉紅的秦捷,是同一個人嗎?於夏晚站在一樣的桂花香氣裡,看著已經不一樣的人。

    秦捷湊過來,緊看著於夏晚的臉頰,搖頭歎息:「我在你心目裡就這麼沒地位?輕易地奪走了我的初吻,又這麼輕易地忘掉?於夏晚,你很會打擊人你知不知道?」

    「我我我,我哪有!」於夏晚後退一步,頭髮搔著了桂花樹低垂的枝椏。

    「還是這樣,一緊張就結巴。」秦捷抬手幫她把頭頂的樹枝拂開,「能讓你緊張,我也很高興了。」

    於夏晚被困在他和桂花樹中間,她再次後悔回到老屋來的決定:「秦捷,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馬上就離開。」她說得一點也不理直氣壯,相反地,秦捷的眼中迅速地、理所當然地浮起受傷的神色,彷彿於夏晚是說了什麼對不起他的話,彷彿他才是幾次三番受到言語挑弄的人。

    「我哪樣?我哪樣了,夏晚。」

    於夏晚有些惱羞成怒,她用力一把推向秦捷,從他身邊擠了出去,直接向出院的方向走去。秦捷當然一把拉住:「好了夏晚,我不再說了還不行嗎?」

    「江山易改,你改不了吃****……」於夏晚回頭一邊抽手一邊怒瞪,兒時常常罵秦捷的一句話突然從嘴裡冒了出來,秦捷沒能壓住,笑得摀住肚子彎下了腰。於夏晚的怒氣也頓時消散,有些訕訕地輕咳幾聲。

    晚飯在後院的扁豆架下吃。新摘的蔬菜,滷水點的豆腐,還有於夏晚最喜歡的竹筍燒肉,雖然這道菜也常吃,可還是莫干山裡當年的新竹筍燒出來的味道最清香,她吃順了嘴,一雙筷子只在菜碗裡扒著找竹筍吃。

    扁豆是一種可愛的植物,綠油油爬滿了架的籐蔓上,滿是深深淺淺不同紫色的扁豆和紫白相間的小花,長得低的豆子已經被摘了去,長在架子頂上的豆莢都被飽滿的豆粒撐得鼓脹,以前吳阿姨總是等它們全部長老以後收下來曬乾留著燒稀飯吃。

    「你的口味倒是沒變,還和以前一樣喜歡吃竹筍。」秦捷夾起一塊竹筍放進於夏晚的飯碗裡,於夏晚扒了一口白飯,夾起這塊竹筍輕輕咬一口:「這竹筍燒得比吳阿姨還是差一點,吃來吃去就數她燒得好吃。」

    「吳阿姨去世了。」

    一口菜沒有嚥下去,就苦澀地卡在了嗓子眼。於夏晚看向秦捷,他微笑:「去年的事,我在美國沒能趕回來送她的終。不過聽說她老人家走得很安靜。」

    「為什麼不通知我?」於夏晚再也吃不下了,她放下筷子。

    「通知你?你會來嗎?」

    「當然會,吳阿姨的事,我怎麼也都趕過來。」

    秦捷又咧嘴笑,這回笑得卻有點勉強:「夏晚,只不過錯過了吳阿姨的葬禮而已,這麼些年,你錯過的又何止這個?」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於夏晚心中酸楚難當。吳阿姨是最典型的純樸農村婦女,善良能幹溫柔安靜,在父母初逝剛到秦家的那陣子,是她給了於夏晚所有的母愛。離開的幾年裡,她還時常掛念著吳阿姨,可誰知道已經天人相隔。

    「吳阿姨的墳在哪兒?」於夏晚吸吸鼻子,秦捷遞過來一張紙巾,她接著按在了鼻子上。

    「就在墓園裡,明天咱們一起去祭拜。」

    晚上住的還是她以前的那間屋。於夏晚手上拎著包,站在屋子當中侷促地看著跟記憶裡一樣的床,一樣的桌椅,一樣的櫥櫃,甚至……牆上還掛著那幅照片。三個十幾歲的孩子擁在一起,正午陽光下彷彿幸福永不止息。

    她牢牢看著照片上十六歲的秦浩。

    他的個頭已經很高,張開一雙手臂,攬住十四歲的於夏晚,和十二歲的秦捷。照片上的於夏晚曬得很黑,頂著亂蓬蓬的頭髮笑得呲牙咧嘴,她緊緊貼著秦浩,頭枕在他肩上。

    此刻站在老屋裡的於夏晚,鼻端又聞到秦浩身上的氣味。他從來不用香水,她最愛聞他運動後混合著香皂和汗水的味道。從幾歲到十幾歲,從哥哥到愛人,她是多麼沉溺於那個懷抱!曾經有過一段朝夕相對的日子,她愛看晨曦中他熟睡的樣子,便養成了比他早醒的習慣。

    於夏晚突然覺得有點冷,她手中的包滑落到地下,雙臂不自覺得環抱住自己。

    可是秦浩,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你就不肯聽我一句解釋?你就這麼狠心把我一個人遠遠甩開?你知不知道當時的我……

    「夏晚!」

    於夏晚全身一震,這聲呼喚太溫柔,太熟悉。

    猛回頭,站在門邊的,還是秦捷。她有些狼狽地轉過臉來,蹲下身子拾起包,走到床邊。秦捷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失神,他大喇喇地走進來,手裡拖著她的行李箱:「你都帶了些什麼東西,這麼沉!」

    「也沒什麼,就幾件衣服,可能電腦太重了。」她接過來打開箱子往衣櫥裡掛衣服,好掩飾自己的情緒。秦捷坐在床邊看她忙上忙下,對她的衣服評頭論足,自然是大搖了一通其頭:「於夏晚,你的品味也太不咋的了,看看你穿的都是些什麼衣服。」

    「自然不能跟你大少爺比,我只是個打工仔,又要養房又要養車還要存錢養老,沒有奢侈的資本?」於夏晚有些氣餒地用手撥拉一下掛好的幾套衣服。因為出差,她帶的還都是自己幾套比較好的衣服,也都不便宜,可在這樣有錢人的眼中看來,可能算是地攤貨了。秦捷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大手在她剛才撥拉過的地方又撥一遍:「其實你的身材很好,穿這樣的衣服浪費了。」

    「你知道什麼就身材好!」於夏晚臉有點紅,跟秦捷討論這種話題有種教壞小孩子的感覺。

    「我什麼不知道?」他嘿嘿笑著,一雙大手突然圈在她的腰上:「腰很細。」

    於夏晚嚇了一跳,急著拉開他的手身體前傾,一頭撞在了打開的衣櫥門上。秦捷連忙鬆開手去扶,捧著她的頭一邊吹一邊笑:「看看,看把門撞壞了沒有?」

    於夏晚氣得在底下死命踩他的腳。秦捷的手掌貼在她臉頰上,她被迫昂起頭,迎向他的視線。離得這麼近,他黝黑瞳仁裡除了一圈一圈的光影,就只有一個動也不敢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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