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秦捷開車的技術比於夏晚想像中還要好。沿著高速走到上海市外,又拐進滬杭高速,此行的目的地是莫干山。秦家的祖籍在莫干山中一個村莊裡,雖然從秦捷曾祖父那一代就已經離鄉謀生,可他們家裡的人始終固守著自己的鄉土,除了有祖宅老屋,更是在山裡修了個小小的墓園。
這一路開的時間頗長,駛進莫干山山麓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這幾年莫干山成了熱鬧的旅遊點,國慶長假前就已經有密密麻麻的客車排在山道上,眼睛能看見的大小飯店全部擠滿了吃飯的遊客。秦捷扭頭看看她:「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於夏晚展眼看到遠處一塊白底紅字的標牌。「鄉村旅館」。她指指那塊標牌:「那邊偏僻點可能人少,到那兒去吃飯吧。」秦捷依言把車開過去,這裡果然稍微清靜點,找了個臨窗的小桌子,點了幾樣鄉村的野味。於夏晚拎著包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對秦捷說:「這裡還有空房間,我訂好了,呆會吃完飯你先回老屋去,明天再接我去看沈阿姨。」秦捷看看她沒說話,低頭吃飯。菜一共點了四樣,兩葷兩素,還有個野山菌湯。不過好像兩個人都沒什麼胃口,放下筷子的時候盤子幾乎都還是滿的。結帳的小姑娘看著都不說話的兩個人,低聲問道:「要不要打包?」
秦捷扔下兩張百元鈔票起身就走出店外,小姑娘拿起來對於夏晚說道:「您稍坐一會,找錢馬上來。」於夏晚有心說不用找了,又覺得這種說法太囂張,不是自己的風格,只有坐著等。櫃檯前站著好幾個等待結帳的人,正在結帳的那位極有耐心地拿著帳單一樣一樣核對計算,對排在後面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客人們視而不見。大概等了有二十分鐘小姑娘才滿臉歉意地把找錢送回來。於夏晚接過錢走到外頭,秦捷正倚在車門上抽煙。
「把後備箱開一下,我拿東西。」她走過去,秦捷一動不動。於夏晚知道他有點生氣,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從蘇州出來的這一路上他都沒怎麼說話。等了一會兒秦捷還是不動,於夏晚低低喊他一聲:「秦捷?」
「不要住這裡,跟我回去。」他沒抬頭,把煙蒂往腳下一拋,隨即從放在車頂上的煙盒裡又摸出一根放進嘴裡。
「秦捷!」跟他來祭拜沈阿姨是可以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再跨進屬於秦家的任何一寸土地。那幢老屋她也曾經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陪著她來的,是秦浩。
「好不好?」他握著打火機卻沒有點煙,垂著頭,有幾綹頭髮搭在了額上。
「住在哪裡是我的自由。」於夏晚不去看他,路邊有幾個孩子,遠遠看著這輛頗拉風的跑車,指指點點。秦捷點點頭,點著煙,深吸一口。
僵持著的時候,秦捷的手機響了,他不動聲色地接起來,嗯啊兩聲掛斷,然後拿出鑰匙按開了後備箱。於夏晚把自己的大皮箱拎出來放在地下,抽出拉桿:「你先走吧,明天早上來之前給我打電話。我住二樓207房間。」
秦捷不答理她,她一個人沒好氣地拉著皮箱走到小旅館裡,再繞過一堆堆的客人到櫃檯去拿鑰匙。
可前台的服務員突然面露難色地對著她笑:「不好意思啊小姐,剛才我弄錯了,這間房……現在不好訂給你了。」
於夏晚啊了一聲:「為什麼?我訂金都交了。」
服務員笑得很淳樸:「這個……小姐,喏,這是你的訂金,麻煩你到別家去住宿吧,真不好意思了!」
「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呀,什麼叫現在不訂給我了?你們是怎麼做生意的啊?」
「小姐……」服務支支吾吾地只是笑,於夏晚生氣地對她說:「叫你們老闆來,我明明訂了房,你說不讓我住就不讓我住?哪有這種道理。」
吵了一會兒老闆沒來,老闆娘來了。她是個富態的女人,和顏悅色地跟於夏晚套近乎,可是怎麼說都只有一句,房子在登記的時候弄錯了,現在別的客人已經住了進去,實在沒辦法。於夏晚有些哭笑不得,她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看人家的為難樣,只得乖乖收了訂金拖著行李箱又出來。
秦捷還靠在車門上抽煙。於夏晚覺得有點訕訕的,拉著箱子一步一蹭走到他身邊。
「為什麼?」一會兒功夫他腳底下已經好幾個煙頭,指尖夾著的那個還在冒著煙。
「什麼為什麼?」於夏晚摸不著頭腦。秦捷把伸直的長腿收回來:「在我身邊,你就不能暫時忘記大哥?你是因為他才不肯跟我回老屋的是不是?」
「你胡說什麼。」於夏晚臉色一沉,秦捷突然被煙嗆住,他反過身子趴在跑車的車頂上,把頭埋進胳臂肘裡劇烈地咳嗽。於夏晚趕忙丟下箱子跑到他背後輕輕地拍:「叫你少抽點煙,現在怎麼有這種壞毛病?」
她的手被他反手抓住,秦捷把試圖退開的於夏晚慢慢拉到身邊,扭過頭看著她:「夏晚,我不想一個人,別讓我總是一個人。」
「秦捷!」
「放心,現在照看老屋的人都不認識你,就當是陪陪我,好不好?」
好不好?於夏晚又往回抽抽手,他握得死緊,不肯松。
自從汽車駛進這座幽靜的小山村,眼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熟悉,她的心也就跳得越來越快。秦捷瞥她一眼,突然伸手把CD鍵按開,猛然衝出的噪雜搖滾樂嚇得於夏晚全身一跳。秦捷奸計得逞,得意地一陣悶笑。這一衝原本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一些,她長出兩口氣,看著車停在了一座青磚的院門前。
老式的宅子院門不大又有台階,汽車開不進去,秦家便在老屋外頭修了兩間車庫。早有照看著老屋的同族鄉親站在車庫外頭等,熱情地把兩個人迎下了車。站在院門外,於夏晚有些卻步。秦捷不給她感懷的時間,上來拖著手就把她拉進了院門。
一步跌回到過去,於夏晚覺得呼吸停滯,她竟忘了自己開始是想擺脫秦捷的拉扯。她死死掐住秦捷的手,像是快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任何一樣不讓自己沉沒的東西。
沉沒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沉沒的感覺。
她求救般看向秦捷,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乎是滿意的表情。怎麼,把我硬拉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看我是如何地不能擺脫嗎?
「夏晚,你還記得這裡嗎?」秦捷拉著她穿過第一進院落,站在了內院一株年代久遠的桂花樹下。於夏晚苦笑,這裡發生過太多的事,你讓我記得哪一件,又想讓我忘記哪一件?
桂花開得正好,香噴噴地,讓人飢腸轆轆。秦捷把頭湊近花枝深深一嗅:「真香,我還記得,那天你身上也有桂花的香味。」
「哪天?」於夏晚有些心虛地跟他搭著話,太沉默太安靜了會讓她覺得手足無措。
秦捷一副受打擊的樣子,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是真忘了還是裝樣子?」
「到底什麼事?」
他朝她眨眨眼:「世界上真有你這麼沒良心的人!我的初吻,你都忘了?」
於夏晚差點被口水噎到,她直眉瞪眼看著秦捷一本正經的樣子:「你說什麼?誰誰誰……誰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