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6章
    第16章

    涵玉已是頭腦發木,神思不清了。聽得身後有人言語,轉身偏頭向那方向瞅去,見眼前人影晃晃,衣袂飄渺,自己先樂了,指著那人嬌笑道,「你是哪路的神仙,別飄了,我看不清你了……呵呵,你管天管地,還管得我借酒消愁啊……」那人望著搖晃的涵玉,竟坐到了亭中間的石凳上,低沉而不屑的說道,「你一介女流,有什麼大愁。」涵玉雖然醉了,好壞話還是能聽出來的,她走上前去,想去盯那人影,那人影也望向了她,涵玉眼睛已近似完全模糊了,依稀只見的那人有個鼻子有張嘴還有兩隻眼睛,啥樣子還是看不清楚,她搖晃了一下腦袋,更暈了。那人又開口了,「看不清楚了是吧,快回去吧,別在這兒為賦新詩強說愁。」涵玉這下來了氣,慘笑道,「我強說愁?」一邊搖晃著也坐了下來,「我不愁,我的父親不喜歡我,母親撇下不管我了,下人都是勢利眼,沒有人真正關心我……我存在的希望就是能不能被利用,我沒有未來,我的至親都為了自己的好處想把我推向火坑……我好容易想相信的人又在我心上捅了狠狠的一刀……」那人影聞言也沉默了,半響歎出一句話來,「誠知此恨人人有啊。」涵玉想著陸重陽對自己的敷衍,自己卻又無能為力任人輕賤,接著苦笑道,「貧賤之身百事哀。」言畢,想去摸那玉杯添酒喝。那人影接上話來,「惟願不生帝王家,富貴之家更是多哀愁。」說著,順著她的手瞧見了擺在桌上的酒罈,伸手準備用力一拿,卻閃了他自己一下,他捧起來搖了兩下,驚訝的向涵玉問道,「你自己喝了這麼多?!」又仔細一端詳這酒罈,更驚了,「這不是父……皇帝陛下的極品御酒,你怎麼拿出來的?」涵玉笑了,摸到了玉杯,搖著下巴吟道,「主人何言為少錢,逕須沽取對君酌……」那人影見她如此,有些諷刺的笑了,「你倒大方……還想和我喝?你知道我是誰嗎?」涵玉最痛恨別人輕蔑自己的口氣,加上酒勁,從鼻孔哼了一聲,「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你是皇帝又如何!不喝就請走,別妨礙我對酒當歌。」

    那人聞言愣住了,張了的嘴好半天合不起來,又瞧見她手中玩弄著夜光杯,滿腹疑惑的問道,「你是……哪個宮的……」涵玉大笑,「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旋即側臉醉眼朦朧的瞥著那人,嘻嘻笑道,「別——怕,我不是什麼貴人,我是來做客的,住在逍遙軒……」那人影笑了,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個酒杯,「我——怕?……逍遙軒……你是月光的朋友?」涵玉閉眼點頭。那人頓時釋然,展顏道,「也好,同是憂愁入骨,一起借酒銷溶。」涵玉聽得有人陪她喝酒,頓時來了精神,搖晃著起身將酒替那人半灑半潑的添上,嘻嘻笑道,「你也有愁?」那人影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拿起酒杯,低聲訴道,「我的父親也不喜歡我,總是責罵我。」涵玉不合時宜的大笑,插話道,「你定是大老婆生的。」那人定定的瞅著她,「為什麼?」涵玉咬牙說道,「我娘就是大老婆,我就不待父親見……」那人被她逗樂了,搖著頭繼續說道,「我的兄弟只知擠兌我,挑我的過失,我的母親只知道逼我做事,逼我媚上,逼的我如履薄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涵玉聞言先是憂傷,後喃喃低語,「我的母親早就不在了……也沒人來逼我上進……」忽的,又轉了態度,指著那人訓斥道,「我若是男子,定不會讓母親勞心,我要渾身長出刺來,讓他們害怕,我要建功立業,遠離是非,走的遠遠的。」那人搖頭苦笑道,「我怎麼走,也走不出是非啊……無法逃避了,為這個虛名所累,我也許快死了,我就快被推向一個黑暗的深淵,那裡是人間地獄,無人能回……」涵玉的醉意已快控制不住了,她笑著撐著,「死也要死的有骨氣,躲避不了了,你就自己跳進那深淵去,說不定還因禍得福,置之死地而後生……已經進了地獄,向外無論往哪裡走,都是好事了……」說著頭不聽話的沉了下去。那人似還在回味這些話,抿著酒,定了會兒神。半晌一側頭,才發現涵玉已經昏迷了,那人苦笑著向暗處招了招手,一紫服太監弓腰溜了上來。

    「背到逍遙軒去,勿多言。」

    涵玉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意識忽悠悠的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涵玉搖晃著支起了身,感覺腦袋還暈的厲害,光線已經有些刺眼,她皺著眉,迷迷糊糊的一睜眼,瞧見了雕龍刻鳳的床欄、水絲滑綢的幔簾……冷不丁記起了自己是在皇宮裡做客,現已不知什麼時辰了,眼見著日上高桿……如此失禮,嚇的涵玉一身冷汗直下,頭腦頓時清涼,她趕緊想摸衣下床,卻往自己身上這麼一瞧,一身新綢內衫,柔滑香艷,頓時又想到昨夜在外飲酒,還和一什麼男人開懷暢談……更是嚇的花容失色,「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簾外聞聲馬上進來了一個小宮娥,生的甜膩,見之可親,先施禮萬福,後捲起紗幔,上前攙住涵玉的胳膊,脆聲問道,「董小姐醒了,靈兒是皇后娘娘派來伺候您梳洗的宮女,您慢些。」涵玉見她長的喜氣,言語又得體,便也不掩飾了,含羞道,「這是什麼時辰了……」那靈兒是皇后調教出的丫頭,自是聰明伶俐,猜出了涵玉的心思,笑道,「小姐不要擔心,公主還沒起身呢,看來您的酒量比公主厲害的多呢。」涵玉聞言更是不好意思了,想接著問自己昨夜是怎麼回來的,身上的衣服又是怎麼回事。可一時難以斟酌語句開口,遲遲的欲言又止。

    那邊靈兒已麻利的開始替她編理髮式,別簪插飾,涵玉對著鏡子,冷不丁瞧見了旁邊散落一桌的折斷鮮花,「這是?」她有些奇怪,靈兒見她如此,樂了,笑著對她說,「小姐記不得了,昨晚上您被背回來的時候,滿頭都是花兒啊,和仙子似的。」涵玉一驚,忙轉頭問道「誰……背我回來的?」靈兒見自己露嘴,有些語塞,支吾答道,「是一個總……一個公公,奴婢可不敢說是誰,小姐就別問了。」涵玉瞧她臉色都變了,心裡更是驚恐萬分,昨夜她好似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她趕緊大喊,「我的衣裳……」靈兒忙從邊上衣櫃取出一套新衣,解釋說,「這是靜兒那邊替您準備的,內衫奴婢已替小姐換上了,小姐昨夜的衣裳落了塵土,已送去浣衣所了,得過幾日……」涵玉哪有心思再耽擱了,不等靈兒說完,奪過衣裳穿了上去,不顧靈兒極力勸阻,也不和月光打招呼了,她匆忙留下了話語,謝皇后和公主恩德,惶恐逃命般,倉皇出宮。

    涵玉回到集芳社,惶惶不可終日。可一連過了幾日,外面也沒什麼動靜。教庭由於月容公主的氣焰低迷變的安靜了許多。月光見了涵玉,只是好一個埋怨她那日為何不辭而別。周圍的空氣還是太平的,可涵玉的心卻怎麼也沉不下去,她隱約覺得那夜暢談之人定是顯貴之人,皇室宗親,她還清晰的記得自己說過蔑視天子的話語,至今芒刺在背。那句句都是斷頭之由,怎還沒抓捕自己的動靜呢?她終是忍不住了,決定側面套套月光的話,「我們那夜喝酒的亭子靠近哪個宮啊?」她挑著月光心情好的時候突然問起了。

    月光是個敏感的人,聽問話有關皇家,她頓時緊張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涵玉忙笑著說,「我能做什麼,隨口問問罷了,我們平民百姓一輩子就幾個見過皇宮的,我多問問,回去和家人們談天的時候,也能多說上兩句,多麼榮耀啊。」月光聞言樂了,那手在桌子上比畫起來了,「那兒誰都能去,要不咱倆怎麼挑那麼晚宵禁了再去瘋呢,御花園離哪裡都不算遠的,這邊有父皇的宮殿母后的宮殿,這邊還有妃子們住的宮呢,這邊,有太妃們的住所,這邊,有門通著太子哥哥的東宮,這邊是我們未嫁公主的住處,還有我那些未建府兄弟的住所……」涵玉聽著更惶恐了。教席上舌粲蓮花的是另一位鴻學大儒大學士肖雲良大人,她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

    小滿節氣那日,敏兒拿來了一個自奉安家中送來的包裹,涵玉不由的一愣。她的父親董方達只會在有要求的時候托人給她捎來銀兩,這包裹是什麼意思?她慌忙解開了束帶,竟發現了落有涵珍芳名的信箋和一些家鄉干鮮。涵玉疑惑的展開了信箋,只見一銀票從中飄落,敏兒忙拾了起來,「是張一百兩銀票,小姐。」涵玉忙細看涵珍所書,見信中親情流露,擔心涵玉自己孤身在外,思鄉辛苦,又雲涵玉的生辰將近,做姐姐的知道京城花費頗費,送上一百兩銀票讓涵玉自己善待自己……涵玉讀著信,感動異常,敏兒也在旁感慨,「大小姐倒像小姐的親姐姐似的……」涵玉也點了頭,「她對我向來都是好的。」主僕二人開始回憶在奉安的往昔,回憶起涵珍幫助涵玉的舊事,涵珍與汝陽世子飄渺未卜的婚姻,不勝唏噓。「一年過的好快……」涵玉輕歎一聲,她蓮步輕移,踱到了窗邊,只見一片繁華,明亮奪人,「太后的國喪快要滿了,喜氣回轉,盛宴依舊,可誰知道我們將要身歸何處……」

    晚飯過後,宮裡又悄悄來了黃門太監,說奉皇后娘娘口喻宣涵玉覲見。涵玉已沒什麼懼怕的了,淡然跪到了莫皇后的面前。皇后望著她的樣子,笑了,「你想好了?」涵玉叩頭,「民女願終身為皇后娘娘所用,唯攀龍恩典之事,請娘娘收回成命。」皇后沉默片刻,語調幽緩,「哀家現在不著急了,太子領兵去了巫澤,哀家還可以耐心的等你個數月,你什麼時候明白了,什麼時候再來。」

    敏兒在忐忑中等回了涵玉。她不知小姐怎麼招惹上了皇后,三番兩次入夜召見。涵玉也不想言語,莫皇后的態度讓她很害怕,堂堂國母,殺人如翻書般輕鬆的皇后對自己如此縱容,不是志在必得,又是什麼?

    在床幃中輾轉反側的時候,涵玉還是想起了陸重陽,她自己都奇怪,兩人並沒有什麼太多的交往,他怎能入心入腦如此之深,讓自己怎麼也抹不去他所留下的些許痕跡。有時她也實在不甘,想陸重陽為什麼接到了分手信後連回都不回應一下,就這樣真的「從此陌路,後會無期」了?有時她又笑自己想的傻,陸重陽都接到分手信了,他哪裡還會像白癡一般回信說一句「知道了」……想著想著,涵玉睡不著了,披了一件披風,推開了院門,抬頭端詳起夜空那一輪明月來,見這月華之外朦朧的似罩了一層紗圈,想到月暈而雨,將煙籠碧空,又思著眼下愁思紛繁,好一番感慨悲歎後,才轉身回房休息。

    夜深的時候,外邊果然下起了小雨,後又漸漸的變大,敲的紗窗不住做響。涵玉慵懶的支起了身子,靠著床欄玉枕,聽著丁冬雨聲,吟著「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詩句,暗喜偷得一份悠然清新,輕鬆雅致;吟著吟著,又想起「身世浮沉雨打萍」、「路上行人欲斷魂」的詩文,一陣悲從心來,不能抑制。突然,聽得小院外面斷續而輕悶的敲門聲,涵玉思緒中斷,驚訝萬分,起床再一細聽,果然是有人在外敲自己的院門。

    涵玉披衣出了內室,見敏兒也從側屋跑了出來,渾身發抖,聲音都在發顫,「小姐……會不會是西邊的魂兒啊……」涵玉聞言微怒,啐了敏兒一口,「你我又沒做虧心事,哪來的魂魄相纏!」說著一把奪過了敏兒手中的雨傘,「我去開門,看是哪路神仙。」敏兒無奈,畏畏縮縮的跟在了涵玉身後,涵玉手持油傘,見外面樓台幽暗,樹影鬼魅,再加上雨大風起,吹的門環鐺響,一陣風又夾著雨珠掃過,涵玉一哆嗦,也不由的少了七分豪氣。可無奈已步入雨簾,敏兒又在後跟隨,斷無回頭的理由,只得給自己打氣,想著天子腳下,皇后屬地,哪有人敢蓄意生事。涵玉仗著膽子走到了院門口,輕聲問了一句「是……誰?」門外一個男音,壓的聲音很低,「有急事,敏兒快開門!」見是男人,涵玉和敏兒都嚇了一跳,又聽得那人說得敏兒的名字,應是熟人!又怕耽擱久了被巡夜的發現另生事端,涵玉趕緊顫悠悠的將門栓拉開。

    只見一頭戴雨笠身披蓑衣的男子閃了進來,反手利索的將院門茬上,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涵玉直盯盯的望著這人,心底不停的猜測,渾身不住的發抖,直到這人轉身,抬頭,亮出了清晰的五官,

    「啊!——」涵玉如遇雷擊,掩面失聲叫了起來,油傘飄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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