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了好長時間,簾子一開,涵玉猛的站了起來。卻見還是那麗姬,手拿一壺茶。涵玉心下奇怪,「怎麼,陸重陽走了?」那麗姬抿嘴一笑,「這位爺,您挑的這說辭也忒不合適了,陸大人就皺了下眉頭,應都沒應。早知如此,還不如奴家給您換個人名騙他,保管他一條腿都蹦下來……」涵玉正氣憤著,聽得她這樣說,馬上來了興趣,示意她座下,給她倒了杯茶,心想,正好套套陸重陽的事情。那麗姬也樂的清閒,不用上去應酬,這下二人飲茶聊天,好一個暢談。麗姬見恩客對陸重陽的故事感了興趣,這下來了勁,匯聲匯色、添油加醋的將陸重陽的故事好一個說,說這陸重陽三年前有個相好,是她們樓裡一個紅牌,這位陸大人又專情又癡情,那時也不是很發達,簡直把整個心都撲了上去,說著,低聲對涵玉笑道,「爺您知道嗎,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做了我們姑娘愛吃的膳食天天給送了過來!」涵玉臉上僵笑,心內五內具焚,恨恨的說,「他居然是這麼熱的人……」
「可不是嘛!」那麗姬還在笑,「後來我們姑娘跟著恩客從良了,陸大人來了好一個難過,呦!能把長城給哭倒。後來他也說了娘子。可聽說這位娘子還沒成親就揀高枝兒跑了……唉,陸大人再就變樣了,專心做官,還有汝陽王府東街那間最大的玉器行,東家就是他,現在正經是有錢有權的上等人了,出手闊綽著呢,可惜我們姑娘沒等到現在……」
涵玉聽了這麼多,手都哆嗦了,她喝著茶,定定的想事情。那麗姬還以為她在等陸重陽,忙拍了下自己腦袋,「瞧我這光顧著說話了,趕緊上去給爺催陸大人去。」一閃身沒了。
涵玉平緩了下氣的發抖的身體,想這陸重陽相比之下竟對自己如此,又是冷淡又是吝嗇,真是傷透了心,她想拂袖而去,又忍不住想見他一面,昨夜的事情,畢竟只有他能幫自己拿主意了。涵玉心底壓著如山的怨氣,靜靜的坐著等他。又是一段時間,簾子動了。涵玉慢慢的抬起眼來,見還是那麗姬,心裡便又涼了七分。那麗姬也頗不好意思,「爺啊,我的三寸不爛之舌都說出花了,說那涵玉小姐都在底下哭了,陸大人還不下來,他說讓我拿張白紙,捧個墨,讓那位小姐把事兒寫下,傳上去就是了。」
涵玉聽見自己心臟裂開的聲音,笑了。「你拿筆墨過來。」
麗姬辦事利索,伺候齊備,涵玉強忍住眼淚,揮筆寫下:
從袖暗香黃昏後,
此處桃花相映會。
陌陌不提恩情無,
路途茫茫難有期。
首字是「從此陌路」,尾字湊成「後會無期」。一首一尾之言,但願他能看的明白……
她擱下筆,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麗姬的驚呼聲中,蘸血寫道,
「董涵玉與君絕書」。黯然離去。
麗姬捧著這無韻無采的詩文,百思不得其解,搖了搖頭,上樓送給陸重陽去了。
再說這涵玉,昏昏沉沉的走出了倚紅樓,再也止不住了淚水,在滿街人異樣的注視下,也不知腳向哪裡走了,走了多長時間。走到一個街角,冷不丁撞上了一個人,涵玉剛想開口痛罵,卻不想那人比她還快,一巴掌就要拍上來,涵玉一躲,兩人打了個照面,都呆住了!
只見月光公主滿臉是淚,哭的不成樣子,這邊涵玉又驚又怕,魂都沒了,瞬的沒了眼淚,抱著月光,「我的祖宗,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月光見是涵玉,哭的更厲害了,「我只會害人,季白被我害死了……」
涵玉猛的想起昨夜莫皇后的那句話——「那個人今夜就沒命了!」心底猛的一哆嗦,當時自己太過緊張,竟沒去想這句話的來由。當下渾身僵硬,後怕不已。很快,涵玉愣過神來,想此處說不定還有錦衣衛暗藏,趕緊攬過月光,「咱快回去,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
回到了集芳社,涵玉把丫頭們全都支開,聽著月光嗚咽著說那個季白的事,原來在一次月光出遊的路上,遇上幾個差兵在搶一老婦所賣的雞,季白乃是習武之人,路見不平,出手相救,傷了公差,被後來的官兵追捕。月光被其俠義風範吸引,見這人又生的一表人才,也來了俠義之氣,將他藏在自己的轎中,並在長春街買了一處別院讓他住下。從此月光就有了好去處,這季白說話幽默,武功又好,逗的月光天天去學武,一來二去,竟生了感情。卻不想這成了季白宿命中的劫難,昨夜來了殺手,武功之高,都沒容他反抗……
涵玉抱著月光,好言勸慰著,「說不定是江湖上惹了仇家,跟你什麼關係……」月光哭的更厲害了,「江湖上哪有這麼厲害的殺手……都是我害了他啊……我怎麼這麼苦命啊……」
一句苦命勾起了涵玉心底的眼淚,她抱著月光,二人抱頭痛哭。
眼淚總有流完的時候,月光起了身,望著涵玉,「走,到我宮裡去,我叫靜兒去偷父皇的好酒,我們一醉方休!」涵玉還沒糊塗,笑道,「我哪裡進的去宮裡,叫人發現了不得橫屍御水河。」
月光起身,慘笑道,「我找人跟母后說去,現在,我做什麼,她哪裡能不同意……」
涵玉聞言心底發緊。這皇家人的心思,都是這般玲瓏剔透的嗎?
兩人坐了沒一會,靜兒就帶回了皇后的旨意。賜給涵玉一塊准入宮門的腰牌,但皇后口喻,董涵玉自明日開始,才許進宮。月光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問靜兒,「今晚母后是不是宣我去陪她?」靜兒驚訝的望著月光,點頭稱是。
月光起了身,對涵玉說道,「明日散了堂,我和你一起回宮。」言畢離去。涵玉送走公主,將敏兒玉秀統統支走,也顧不上自己一天沒吃飯,一頭倒在了床上。困意倦乏一齊上了頭來,竟沉沉的睡過去了。
第二日,涵玉和月光在教庭上見了面,兩人在外都裝的談笑風生,只是如何也掩蓋不住四個大大的腫眼泡。相互看,頗為滑稽。涵玉心底暗想,原來她也是和我一樣的人。月光昨日聽了涵玉的訴說,心也在尋思,原來她也是至情至性的人。兩人更加惺惺相惜,言語投機。溫馨的場面終是要被打破的,一個甜甜的聲音鑽了進來,「哎呦——主子斷腸了,奴才也跟著哭,仄仄仄。」涵玉臉都不用側,就知道定是月容公主,低下了頭,想和從前那樣躲過去。不料想,說時遲,那時快,「放肆!」月光一個巴掌扇了過去,月容哪能想的到月光能打她,一點防備都沒有,結結實實的受了這麼一下,「你!」月容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月光,呆在原地。滿庭的公主郡主女官們都呆了,涵玉也驚的瞠目結舌。只見這月光公主馬上換了付驚奇的表情,「哎呀!我當是哪個賤人這麼大膽敢罵本公主,沒想到錯打了妹妹,真是不巧啊。」
月容沒想到月光突然換了性子,自己又不敢還手,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父皇……要為我做主啊……」
涵玉好半天才反過神來,盯著眼前的月光公主,像是不認識了。月光樂了,「別這麼看我呀,我就應該忍氣吞聲啊。」涵玉忙解釋道,「你不怕她去陛下那裡告狀啊!」心底下替月光擔心的很,這月容可是最得寵的龐貴妃的寶貝女兒啊。月光卻哈哈一笑,「放心,她跑去告狀,父皇都不會信。誰會想到我這脾氣能打她,哈……」
授業很快結束了,月光帶著涵玉,坐著皇家的馬車,正式的進了皇城。涵玉終可以抬頭看看宮殿的雄偉,匾額的博大,一時眼花繚亂。月光見她如此,也會心的笑了,「怪不得說朋友可以療傷,和你在一起,可以讓我暫時忘了好多事情。」
談話間,月光住的鍾靈宮到了,早有奉皇后懿旨的女內官前來安排涵玉的住處,就在鍾靈宮的北邊,逍遙軒。
月光看來還算滿意,揮手退了女官宮娥,拉著涵玉的手,緩步進了正堂。宮裡自然有宮裡的規矩,太監行禮,靜兒也換了正式服裝,跪地接駕,涵玉沒見過這個架勢,渾身不自在,說不出的壓抑彆扭,心底暗想,雖說現在自己和月光拉著手,這一鬆開,可就是天壤之別啊,自己還不如現在跪在地上的靜兒,想著,又想起了陸重陽的冰涼冷漠,眼圈一紅,又想落淚。回到了宮裡,月光也不用再去強裝了,她似突的沒了力氣,坐在繡墩上,望著涵玉欲落淚的模樣,也悲從心來,「酒我已準備好了,我們用過晚膳,等夜深了,我領你去個好地方,好好的擺開了喝酒。」
月光找的地方確實是好,御花園曲徑通幽九轉迴廊處,樹木蔥鬱掩飾著一座望月小亭,涵玉見狀,又想起家中的望月亭,心底又是一陣酸楚。宮中的酒確實好喝,更別說這壇是月光去偷的皇帝珍藏。一開封條,香氣四溢。「真是開壇十里香啊」涵玉不僅發自心底感歎。
「要不怎麼得夜深了來喝,」月光挑眉說道,「這酒一年才出三壇,也不枉我大周公主借它消愁。」這下兩人開始你一口我一口,也不用酒盅,喝著喝著,都醉眼朦朧了。靜兒候在下面,見公主醉了,怕她受風寒,趕緊上去架了起來,涵玉笑著對她說,「月光喝不過我的,快把她扶回去……我自己在這兒賞月品酒就好。」靜兒惦記著月光,也沒深理會她,點頭扶持公主回宮了。
隨行的宮娥們都圍簇著醉倒的月光而去。小亭中,轉眼間只剩下了涵玉一人。時節已入夏,浩月當空,清風拂面,御園中的花香在靜夜中幽然浮動,涵玉站起身來,見四周花團錦簇,爭奇鬥艷,想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唱詞,更覺酒入愁腸,憂思難消。轉身抱起御酒罈,摸得壇座鑲金嵌玉,心頭更不勝感慨,皇家奢靡鋪張,富貴逼人,自己對得如此佳釀竟來牛飲,真真有些暴殄天物。想畢,又顫顫的從桌上摸來月光準備的玉杯,對著皎潔月光,將酒緩緩倒入杯中,玉杯頓時生輝,光彩熠熠,波光粼粼。涵玉從未見如此寶貝,頓時心曠神怡,尋思著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夜光杯,酒興大發,一杯入口,覺得更比以前醇厚香甜,軟綿適口,這下一杯復一杯,一罈酒快見了底。
涵玉笑著支撐起了身體,見月華皎潔,花色襲人,癡性初發,折了數朵開的正艷的鮮花,一鼓腦的插在了自己的頭上,想著去年此時在奉安家中斜插白玉蘭交會陸重陽的場景,悲從心來,傻傻的笑了,笑的淚流滿面。身一鬆懈,酒意更濃,涵玉癡性大發,將玉杯一撇,舒舞雙袖,大展歌喉,唱起李白之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烹關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越唱越熱,越舞越暈,涵玉搖晃著扯掉了外邊的披風,頓覺得身輕如燕,薄沙似雲,飄乎乎如上雲霄,歌性更濃,「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耳邊暈暈的似加了絲竹的伴奏,仙姬的伴舞,涵玉知是幻覺,只覺得痛快,雲霧籠罩中更添了低沉的男聲吟唱,「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歌罷舞收,涵玉酣暢淋漓,大笑起身,掩袖自言道,「酒啊真是好東西,今日欲仙,痛快,痛快……」。卻聽得那低沉的男聲又飄了出來,
「你,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