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敏兒也呆住了,昏暗的天幕下,站著一位面容清秀,雙眸有神的公子,不是那可惡的陸重陽是誰!
陸重陽見到掩面驚呼的涵玉,也愣了一下,忙從地上拾起油傘,架在涵玉頭上,他皺著眉,低聲關切道,「當心著涼……快回去啊。」
涵玉定定的望著他,恍然如夢,想這陸重陽永遠都是在她意料之外生活,不受她半點掌握……當下聽著他的柔聲細語,涵玉心頭一軟,幾欲撲在他懷中大哭,但轉瞬想起了倚紅樓的一幕,心猛的硬了下來,她搶過油傘,正色問道,「你來做什麼?」
陸重陽笑了一下,答的很是從容,「我辦事回來,正接了一個差事,路過這裡,想起了你,忍不住過來看看。」言畢又接過了涵玉的油傘,向屋內示意,「外面太冷,咱進去說。」
涵玉只得讓他引著向屋內走去,說實話,她太是好奇陸重陽來這裡要說什麼了,這下低頭不語,想聽這陸重陽如何開口引話。敏兒跟在後面,一肚子的氣,她想上去拆台,又怕得罪了小姐,這主子真的翻了臉沒自己好果子吃的,只得悻悻的進去伺候著褪了雨具,奉了熱茶,然後也不退下,立在一邊,直直的盯著陸重陽。
那陸重陽見狀也不言語,吹著杯頂漂浮的茶葉,衝著涵玉微微一笑。
涵玉不得不開了口,面無表情,「敏兒你下去休息吧,陸大人和我有話要說。」
敏兒不甘心離去後,屋內的氣氛更加尷尬。涵玉鐵了心,無論這陸重陽怎麼說,她都不會和他續緣的,今日且看他如何表演。沉悶了好長時間,陸重陽終於開了口,「我這些日子,被胡相國派去珠川了,昨日接了新差事,現在才趕了回來。」涵玉不答話,慢慢品著茶水,心想我就是不說話,看你怎麼說。那陸重陽也不尷尬,繼續淡淡的說道,「我接到字條後,第二日晚飯時專程來找過你,丫頭說,你被接進宮了。」涵玉聽得此言,手一哆嗦,杯蓋叮的碰了下茶杯。心想原來是自己錯過了他來解釋的機會;又轉念一想,為什麼陸重陽不第一天就來,還是不在意自己!又狠了心下來,繼續抿茶。陸重陽也沒停,還帶了絲絲笑意,「你那藏頭去尾詩寫的真不算好,不過我看懂了。」涵玉在一旁氣的要命,他這樣雨夜來訪,傻子都知道是為重修舊好來的,居然這種時候還有心思來批評她的詩文?!真不知是陸重陽腦子進水了,還是她董涵玉的理解能力有問題。那陸重陽還在繼續說著,「下月初,是月光公主生辰,禮部要準備賀禮,我給姜震大人派去了公文,點了你,與我一同去採辦。」
涵玉含著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她終於憋不住開口了,「你說什麼?」
陸重陽無聲的彎了嘴角,「我還以為,你真打算日後跟我一句話也不說了呢。」說著站起了身,正色對涵玉說道,「不是玩笑啊,公主的喜好你比較熟悉,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卯正帶馬車來接你。給皇家辦事,辛苦一點吧。好好休息啊……」言畢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消失在雨霧之中。
涵玉呆在原地,愣如木樁。
雨斷續著到了天明,卯正的時候,一個小廝上前叫門,說陸大人已經到了,請董小姐趕緊出去,今日要趕到東城採辦。涵玉聽的「東城」二字,心下一顫,從梳妝台摸出了一把剪刀,揣在了身上,心想這陸重陽要是玩什麼花樣,自己就寧為玉碎,也不能讓他得逞。涵玉整理完畢,滿腹敵意的走向了禮部的馬車,車伕慇勤的上前問好,涵玉眼稍一掃,竟是那夜自己私令去陸重陽住處的那人,當下汗顏,面紅耳齒,尷尬的點頭登車。
車中二人離的很遠,涵玉異常緊張,怕那陸重陽會藉機靠近自己,陸重陽卻神態自若,臉上無半點不正經,倒顯的涵玉有些小人之心。好一陣子,車子才搖晃到了東城。涵玉一路緊繃,累的渾身發酸,趕緊下了車來。那陸重陽也沒跟她多說什麼廢話,進了一家絲綢店去採購,涵玉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來的必要,又怕自己走失也不敢離他太遠,不遠不近的跟著。陸重陽出了店門,望了望日頭,「走吧,帶你去吃東城最好的酒館。」涵玉不語,心裡諷刺他,怎麼現在開始大方了。二人快步的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家規模宏大,氣勢逼人的酒肆,涵玉抬頭一望,有四層樓高,匾額上書「齊雲樓」。不僅暗歎,「好氣勢……」未入酒館,就聽裡面人聲鼎沸,歡呼不絕,涵玉一驚,陸重陽接上話來,「這是齊雲樓的招牌手段,齊雲十三問。」涵玉忍不住了,問道,「怎麼個十三問法?」陸重陽笑著解釋道,這齊雲樓掌櫃也是個有頭腦的,來此用餐的人誰願交上二十兩銀子,都可以參加這個活動,答對一題有一題的獎勵,小到贈送菜品,免除餐金,大到如果答對了十三題,三年來這兒可以白吃白喝。涵玉聞言乍舌,說道,分明是用二十兩銀子去賭不可能贏的賭局,那些題定是沒有重複,越到後來越是刁鑽古怪。陸重陽聽她如此說,也頷首,「我來這數次,每次都有人來賭,問題從未重複過。現在好多人都以來這兒賭問為消遣和顯派,這齊雲樓賺的盆滿碟滿啊。」說著話,二人進了齊雲樓,有小二問明,給領上了三樓,涵玉見坐椅古樸講究,側臉既可望見堂中勝景,又是清幽,又是熱鬧,心下又歎。堂下正有人在賭問,涵玉趴在欄杆上,細細的聽著題,只覺艱難晦澀,博大龐雜,這人竟答對了十問,惹的滿堂喝彩,掌櫃的更是立即返回了銀錢,又送上了七日的白食憑條,涵玉跟著讚歎「天才也!」卻見陸重陽滿臉不屑,「彫蟲小技耳,值得你那樣。」涵玉氣的緊,「有本事你也去答,不知能答對幾題。」陸重陽堅辭,正色道,「我一堂堂禮部官員,豈能和這些市井瓦肆之人一般混白食,傳出去是為笑柄,糟蹋了名聲!」涵玉存心嗆他,叫來掌櫃,拍上二十兩銀子,喚他拿十三問來,涵玉接來一瞧,自己就能答上兩三道來,當下甩給陸重陽,「在這兒答啊,也不在底下讓你聲名受損。」
陸重陽歎氣搖頭,接過紙張,先掃了一眼,略一沉思,目光堅定,神態自若,細語輕聲,一問一問的說給那掌櫃的聽,掌櫃的開始還微笑著點頭,後來神情呆滯,聽到了第十三個,臉色都變青綠了。涵玉見掌櫃如此,知是全答對了,當下也震驚萬分,又不甘心,吆喝這個不算,讓再拿一份來,這樣來回問了七八份,都是如此。涵玉呆了,掌櫃的也癱了,陸重陽也沒了耐性,把紙一丟,「趕緊上菜,把她那二十兩銀子還她,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涵玉這頓飯吃的真是五味俱有。看著對面的陸重陽,她心裡百感交集,久聞他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卻不想他文才高深如此。恍恍惚惚,又有些遺憾這個男人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不知誰將來能有這福氣與他舉案齊眉……正想著,陸重陽夾了一道菜放到了她的面前,「多吃點,你還是那麼瘦。」
午飯吃的時間很長,兩人不鹹不淡的說話,中間夾雜著不長不短的沉默。下午的公事也是按部就班,不過在未正的時辰,天又開始刮起了大風,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快下雨了。
陸重陽和涵玉也有些著急,誰也不想淋雨,快步向馬車等候的街道走去,突然,前方傳來一個小孩尖利的大哭,她心愛的風箏被吹刮到很高的樹梢上了,她那擺雜耍攤的親人都不去理會她,趕緊收拾物件準備回家。涵玉見小女孩哭的可憐,禁不住多望了兩眼,歎了一聲。陸重陽卻停下了腳步,走到那小孩面前。涵玉不知他要做什麼,驚奇的望著他,又抬頭望了望這參天古樹,心想你陸重陽總不至於連爬樹都會吧。卻見這陸重陽摸了下小女孩的腦袋,回身從雜耍攤上拾起了一把弓箭,瞄準了那風中帶著風箏搖晃的樹稍。涵玉在心裡樂的厲害,他以為他是誰啊,還百步穿楊,而且是亂動的楊。當下憋了一肚子的諷刺,立在邊上準備看這陸重陽的笑話。只見這陸重陽神情嚴肅,稜角冷俊,守在樹枝應風回落的那一刻,手起箭出,枝條應聲刺斷,風箏帶著樹梢飄然落地。除了那個歡喜的小孩,大家都驚呆了,一個個瞠目結舌。
在陸重陽淡笑回首抱拳離開的時候,涵玉的心好像也被什麼射斷了似的,悵然若失。
雨在他倆登上馬車的那一刻終是下了,電閃雷鳴,傾盆而出。車伕喊道,「陸大人,今日是回不去了!」涵玉在轎廂內一驚,下意識的去摸懷裡的剪刀,卻聽陸重陽在一邊喊道,「附近找一家最好的客棧,要兩間上房去。」涵玉聽得此言,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放心,但更多的竟是有些失落……她被自己的感覺嚇著了,趕緊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遊蕩的神情。
雷陣雨的天氣讓人琢磨不透,下車的時候,雨點又變的淅淅瀝瀝,涵玉跟著陸重陽進了這家典雅古樸的客棧,一進門,才發現迴廊彎曲,樓閣星羅,小橋流水,花團錦簇,似是官家園林庭院一般,涵玉不僅暗歎京城真有繁華之所。老闆和老闆娘見來了客人,熱情上前招呼,小廝也手腳麻利,衣著光鮮,言語稱心,涵玉心底暗嘀咕,不知這得多少銀子。車伕見如此奢華,也有點猶豫,轉頭等著陸重陽示意。陸重陽微微一笑,拍了下車伕的肩膀,低語道,「你去吧,這銀子我來出。」車伕應了一聲,樂不顛的隨著小廝停置馬車挑選住處去了,這邊有老闆娘親自上前引路,瞄了二人一眼,貼心的安排了兩間臨近的上房。
涵玉環顧著房間,見格調雅致,品位不俗,心生歡喜。向內間一走,竟發現邊上還有一觀景雅間,推門而出,正對著亭台水榭,荷花田田,魚戲蓮間,涵玉更歎,真乃匠心獨具,此處若得對月笙歌,真難分這天上人間。
晚飯有專門的小廝前來通報,涵玉換了身淺紅色的衣裙,跟著指引,沿著迴廊蜿蜒而行,一路欣賞著水光斂艷,如穿行畫中。前面正有兩個闊少模樣的人在放肆的大聲說笑著,似是在對著廊外的美景吟頌古詩,涵玉無法躲閃,低著頭,拿扇子遮住了臉,皺著眉頭移步快行。不想走近一聽,心下樂了,這張嘴闊少倒罷了,吟了上闋「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想了半天想出不下闋,直在著急。邊上的那個紈褲居然還在說好,說這詩就這兩句云云。涵玉樂的忍不住出了聲,輕輕丟下了一句,「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裡一青螺。」舉扇遮臉快步離去。不料這廂高興過了頭,也沒看清楚路,迎頭和一蘭衣公子撞了個滿懷。
這下涵玉想躲也躲不了了,那吟詩的兩人都回了頭,三個人一齊望向了涵玉。涵玉羞的滿臉通紅,想抬頭訓斥撞自己的人,一抬眼望見一雙狹長有神的眼睛,俊朗有型的臉龐,那人週身散發著一種讓人安靜鎮定的別樣氣質,正微笑的瞧著自己,涵玉心裡一咯登,這人定是在哪裡見過,可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那蘭衣公子卻沒什麼似曾相識的疑惑,側身一讓路,瀟灑的作了個請便的手勢,卻單單在涵玉經過身邊的時候,輕輕的說了一句,「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涵玉的臉頓時「騰」的更紅了,掩著臉提著自己淺紅的裙衣跑開了。後面暴來一陣大笑,「六弟,你太壞了!」「六爺,您太厲害了!」「四哥,我怎麼了啊?」……
陸重陽見涵玉紅著臉,繃著表情,咬牙切齒的闖進雅間,很是一個好笑,「你的臉怎麼了?」涵玉氣極,「外邊有個登徒子!」陸重陽樂的更厲害了,「你知道這地方都是些什麼人來嗎,那些人可不是你能隨便罵的。」涵玉受了氣,和陸重陽又是雞同鴨講,沒話可說,晚飯吃的沒有滋味,悻悻的回了房,倒頭就睡。
睡也睡不實的,涵玉在夜半又醒了起來。想起了外面的亭台美景,不知月下是什麼樣的景致,當下著好衣裙圍上秀披,卻聽得院外隱約斷續有絲竹之聲,忙推門而出,只聽得簫聲悠揚,吹那「漁樵問答」,在寂靜的殿閣園林裡,更顯得飄渺悅耳。涵玉心中歎服,此吹簫者必為大家,只是遺憾此曲應有琴聲相和,實為缺憾。想畢,移步向那簫聲處踱去,想瞧其奏者廬山真面。那簫聲悠揚而又惆悵,惹的涵玉也心生哀思。走近定睛一望,卻見陸重陽一身白衣,斜坐木欄,望見了她的到來,神情一愣,簫聲中斷。涵玉一羞,忙轉身欲走,卻被陸重陽起身拉住。涵玉一哆嗦,想把胳膊抽回來,卻不想陸重陽一把拉住她的手,言語低沉動情,「陪我坐一會吧……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涵玉聽他此時才肯卸下裝備,回頭慘笑,「你我孤男寡女,又無瓜葛,有何多言。」陸重陽一愣,隨即鬆開了手,凝視著涵玉淡笑,「這曲是送給你的,願你知我心意。」說罷又持起了長簫,眼波流動,指動深情,一曲「鳳求凰」飄然而出。涵玉呆住了,有些迷幻,盯著陸重陽認真的表情,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你……是想和我……」陸重陽放下洞簫,點了點頭,緩步走上前來,緊緊的抱住了夙立的涵玉,好長時間,才開了口:
「不要離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