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小廝一溜煙的又鑽回人堆裡去張羅了,快的涵玉都沒記清楚他的模樣,涵玉四下望望,誰也沒注意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她心頭暗想,陸重陽真是有兩下子。
她趕緊回房展開字條,卻生出一陣苦笑,那陸重陽甚愛惜筆墨,只一句話,二月二十四日晌午他去東城龍華寺辦事,能待兩天,是見面機會。涵玉掐指一算,距今還有近半月時間,又想自己在京城兩眼一摸黑,如何到東城光華寺?更如何能從這集芳社溜的出去?心中暗歎這陸重陽也真是放心,這麼大的事情一句話帶過,輕輕的就將如此棘手的問題拋給了她董涵玉。
晚上涵玉又是一番輾轉反側,她閉上眼睛,滿腦子竟都是陸重陽的音容笑貌,完了,完了,她明白自己是徹底迷上他了。想起在奉安別院暢談時陸重陽玩笑自誇的話語,她又忍不住笑了,難道真讓他說准了,九九出生的他就天生就讓人如沐暖陽?笑著笑著,涵玉突覺有事,這畢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呢,她要給他送一份禮物,雖然自己送過他那張自己都看著不像的自畫像,但畢竟不是將心意當面送給他,這是難得的機會呢!涵玉越想越興奮,送什麼好呢?想那陸重陽言語激奮,對趨炎附勢的女人很是鄙視,必然對那些金銀俗物不屑一顧。自己若送了,豈不顯的自己也是那世俗鄙陋之人;書畫?自己那兩下子實在在他面前羞於出手,若是買名家名品,又沒有那麼多銀子;荷包繡囊?還未於他有父母首肯、婚嫁之定,只是私相交往,此時將其貿然送出,會否被他疑心自己浪蕩不堪?又者陸重陽已有官職,身居京城,稀罕玩意有的估計比自己見過的還多,送什麼好呢……她著實犯了愁。
不管如何,有機會見面就是好消息。涵玉這幾天明顯的心情大好,那位喬裝的公主還是天天都來聽講,兩人脾氣相投,都有些新奇的思想,身材模樣也相似,很快變的無話不說,公主偷偷的告訴涵玉,她叫明月光,人稱月光公主,這個大俗的名字很不討她的喜歡,她改不了名字,就想找機會稟明父皇給她換個新異不凡的封號。涵玉聞言心裡也樂,連勸大俗既大雅,嬉笑間,心頭一動,說道,「前日公主說京城添了個稀罕地方,叫做千奇館,號稱網羅天下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不知那裡是否有什麼奇名奇號供挑選呢?」公主拍案叫好,囑咐涵玉,「我正愁沒人陪我出去玩,你明日悄悄等著,我來安排,咱出去逛逛!」
涵玉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當然有自己的打算。既然陸重陽這樣的完美,她又沒能力送馬送劍,只好送這樣有點意思的小玩意了。月光公主性格豪爽,也是個愛新奇、愛惹禍的主子,日子長了,說不定可以好好的幫自己呢。
第二日,涵玉和眾女官一樣,照常去聆聽教訓,卻發現可愛的月光公主沒來,心裡頓覺一空,看來計劃要落空。涵玉正遺憾著,但見不一會兒,一內廷太監帶著禮部主事姜震,也就是集芳社的主管大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正在講習的皇宮尚儀女官見狀停了下來,示意何事?只見太監對她耳語一番既轉身離去,隨即,涵玉在眾目睽睽下被人領出教庭。她走了一陣子,在庭台蜿蜒處,只見一古樸無華但氣勢逼人的馬車早在隱蔽處候著,轎簾一掀,露出月光那極度興奮、光彩照人的臉龐,「快上來,快上來呀!」語氣很是期待。涵玉被扶上轎廂,才領教了裡面的寬敞大氣,腳踏為上好的木料製成,坐墊皆為珍禽奇獸皮毛,簾帳為雙繡金銀絲襯裡,昂貴甜膩的熏香撲鼻而來,她不僅心底苦笑,皇家只當是微服,其實哪能遮住世人的眼睛?真真是奢華的樸素啊。
皇家的馬車涵玉還沒享受夠,流光街上的千奇館就到了。月光和涵玉被先後扶下了馬車,月光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過頭認真的對涵玉說道,「不可洩露了我的身份,在外面就叫我月兒。」涵玉撲哧一樂,心想,你那馬車就停在外面,傻子才看不出來呢,口裡卻連連稱是。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店門。但凡能在京城立住腳跟的店家哪有眼拙的,一見高頭純種大馬,寬輪闊沿大轎,早有小二進內叫出了掌櫃,不用兩眼,掌櫃就分出了主次,躬腰迎住了月光,一雙彎目笑意昂然,「小姐隨便看看?」
月光很是享受別人識不出身份的刺激,點點頭,新奇的四處打量著。涵玉喊住掌櫃,讓他將最新奇最好玩的東西拿出來,少拿些破爛東西浪費時間。掌櫃的見她也氣勢逼人,忙點頭照辦,涵玉心底偷笑,狐假虎威的感覺原來這麼好……
千奇館果不是浪得其名,那掌櫃看這兩位也是有錢的主兒,將看家東西全擺上來了,月光果然被吸引住了,內刻水晶,金縷薄沙,銀玉珠寶鑲嵌的披肩,流光如意竟是伸縮的刀具,涵玉知道這些東西不是自己享受起的,趁著掌櫃和小二給月光演示機關,自己四處尋覓起來,只見一鐵盒放置在顯眼位置,一按機關,竟叮噹做響,涵玉仔細取來一看,見內藏一圈小編鐘,心思巧妙,清雅新奇,頓心生歡喜,正可送給陸重陽做見面禮。正尋思著,月光湊了個腦袋過來,「你喜歡這個鐵盒子啊?」涵玉見她雙手滿滿,笑道,「我的大小姐,你全要了啊?這得多少銀子啊?」月光一愣,才反應過來,轉身朝向掌櫃問到,「多少銀子啊?」
店主一瞧,不得了!這主兒都不知道買東西要花銀子!他趕緊躬身上前,手托算盤,熟練的「啪啪」好一陣子,「這樣,您要是全拿,我們只算您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涵玉差點沒把下巴嚇掉,「明搶啊!」
沒想到那月光也叫了起來,「不行!」然後慢慢的圍著掌櫃的轉了一圈,把嘴一張,「兩千九百兩!」
涵玉剛在心裡稱讚這公主居然沒被蒙蔽,再聽到後言,差點嗆著自己,她剛想開口制止,那月光已叫來跟班,拍上銀票。涵玉無奈,只好托起鐵盒問那掌櫃價錢,準備付銀購買。那掌櫃收了月光的銀票,已是眉開眼笑,轉而對涵玉回到,「小姐好眼力,這是小店新進的從波斯轉來的小玩意,雖非金銀,但頗具情趣……」涵玉聽著心煩,忙打斷了他,「痛快說,多少錢,本小姐可聽不得你巧舌如簧之言。」那掌櫃看出涵玉與那位大小姐絕非同類,微微一笑,「原這也值不了多少錢,就七八十兩銀子,看在這位貴主子今天的照顧,算你二十兩吧。」涵玉心中大恨,真是吃人不吐骨頭,把她也當無知,敢要這樣的幌子,眼一瞥,見月光在一旁專心撥弄她那玩意,沒工夫理自己,涵玉便盯住那掌櫃,壓低了聲音,指著他剛握在手裡的大額銀票,冷冷的又問著,「您還想做這樣的生意嗎?我剛才沒聽清楚,您再說一遍?」掌櫃的見狀略一愣景,堆下了笑容,聲音很輕很輕,「這物件非金非銀,不值幾個錢,小姐喜歡,拿走即是……」
回程的馬車,載著兩個興高采烈的女孩子。自此,涵玉就經常被叫出教庭,跟著月光公主四處瘋玩,隨心任性,大開眼界,日子過的異常快樂。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十七日。一早便有一大太監進殿宣旨,皇后娘娘傍晚將駕臨集芳社。
消息驚天。接著工部來了一堆人,將集芳社裡裡外外修飾一新,丫頭僕人一個個都變的謹慎緊張,教習婆婆也不敢馬虎,加緊訓練這些小女官們的宮廷禮儀,社裡的女官們興奮異常,能親見當今皇后一面,回去說起來可是莫大的榮耀啊。涵玉也開始精心的準備,一眾人吃過晚飯,只等著夜色降臨。
天色漸暗,教習婆婆已命四處掌燈。眾女官列隊候在門外,群情激動。京畿衛已派兵封禁了宮裡通往集芳社的道路,紅色的曼簾圍的密密實實,四處寂靜無聲,女官和婆婆丫頭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四周靜的只聽到風聲,更顯的寒意陣陣。涵玉的心情很複雜,盼皇后娘娘來一睹鳳顏,又怕莫皇后從此帶了差事來自己日後無法與陸重陽見面,心裡暗暗禱告,千萬千萬別沖了她的美事。
正尋思著,突聽一大隊匆忙急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響來,震得眾人大感戰慄不穩、地動山搖。這分明不會是皇后的鸞駕所至!只聽前頭還有前鋒高聲叫喊,「擋路者死!」京畿衛的衛兵被唬的不知所措,為首的剛想上前問個究竟,竟被那前鋒一槍挑到一旁,轉瞬間斃命。眾女官被嚇的驚聲尖叫、一哄而散。只見煙塵四起,大隊披掛整齊的騎兵踏過禁簾,絕塵而去,為接駕準備的燈光只照見了旌旗上豪放不羈的「汝陽」兩個大字。
亂軍之中,涵玉被嗆了一臉一身灰,朦朦朧朧間,瞥見了旌旗上那兩個大字,心中大駭。誰都知汝陽王府權傾天下,竟不知已到如此囂張地步,此一去不知又為何事,莫皇后還會過來嗎?京城真是多事之地……
果不然,眾人苦等無果。沒有旨意,誰也不敢做主回房休息,一眾人又苦撐了近兩個時辰,禮部主事姜震見事定已不成,趕緊派人進宮打探消息。涵玉愈覺得不妙,暗暗感覺這莫皇后不來定與汝陽王府有關。一柱香的工夫,禮部小廝跑了回來,神情緊張,對著姜震耳語一番。姜主事臉色也不太好,回頭朝向眾人,「皇后娘娘鳳體違和,大家散了吧……」
一連數日,集芳社沒了禮部官員坐鎮,宮裡教習女官也不來了,連月光公主也沒了蹤跡,管事婆婆們也不知該管些什麼,各類的謠言亂起,這幫女官們轉眼無人約束,一付樹倒猢猻散的模樣。涵玉心裡倒暗自歡喜,混水才有魚摸,這樣她偷著出門就很有可能了,一時間心情大好。
晚飯過後,涵玉喚敏兒出來四處走走,突然想起西廂的甄心,便移步走了過去。敏兒上前扣門,好長時間才見一丫頭開門,說她們小姐病了,不能出門。涵玉心情正好,一聽甄心病了,趕緊要進去瞧瞧,只見那丫頭突然「撲通」一下給跪下了!口中直呼,「請董小姐一定要救我們家小姐!」
涵玉著實被嚇了一跳,忙把丫頭扶進了屋子,那丫頭才悄聲說,甄心一早就偷著跑了……原來是甄心從小心儀她的一位沒什麼血親的表哥,前幾日聞聽表哥到了京城,昨日候駕一回來,就收拾東西偷跑了,臨走時說最多兩日就回,讓丫頭給守好了,對外只慌稱自己是病了不便出門。
涵玉聞言好生感慨,原來世間癡情人到處皆是,這人比自己還利害!她心底裡對甄心又添了一分好感,和顏悅色安慰丫頭道,「放心吧,實在瞞不過去,就推到我那裡。」丫頭忙叩頭不迭。
兩日後,涵玉正在房中練習書法,敏兒跑了進來,笑道,「西邊的回來了,估計一會兒就來謝咱了。」涵玉笑著啐了敏兒一口,「看你那個猴急樣,想聽西廂記啊。」二人嬉鬧間,玉秀進來通報,甄小姐來了。二人趕緊正色起來,起身見客。敏兒知趣的告退,房中只剩下涵玉、甄心兩人。甄心倒地就拜,趕緊讓涵玉給扶了起來。少女心思誰不懂,二人更加惺惺相惜。
原來,這甄心也非一般閨閣之女。外貌看似弱柳扶風,典型的江南秀女,內心卻熱烈剛勁。她不幸與她的姐姐同時愛上了這位表哥。姐姐比她先開了口,雖未被表哥回應,也迫使她的傾訴念頭給生生的給壓抑了兩年,這兩年間,她姐姐時時找機會伴表哥左右,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紙,表哥也就習慣默認了,這甄心一門心思被堵在心口,有苦難言,此次又被選進京伴讀,原想著出來能忘了一切,卻沒想這思念更是入骨,前陣聞聽表哥進京求讀,不日可能就回去完婚,甄心想表明心跡的念頭更加強烈了,於是,趁兵荒馬亂之時,不顧一切的偷跑了出去。
涵玉聞言至此,心中更生愛憐,忙問她結果如何,只見那佳人滿面羞澀,知是好事終成,不僅連聲恭賀。忽又想起甄心姐姐,涵玉忙問,那表哥打算如何處理那個先開口的姐姐呢?但見甄心長歎一聲,「他讓我耐心等待,他答應我,終歸會向她解釋的。」
離陸重陽定的見面日子就剩兩天了,由於探聽明白集芳社的千金品級組成,涵玉的父親董方達斷了送女上青雲的念頭,送來的銀兩也越來越少了。涵玉明白父親的想法,苦笑一聲,還是從已不多的銀兩中拿出一塊給敏兒,讓她定輛馬車,後天奔往城東。敏兒知她是為了陸重陽,還是想勸勸小姐,說道「這麼長時間,也不知會否有變動,小姐還是問明白了再去也不遲,撲空了不說,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涵玉心頭一動,敏兒的話正說到了她心裡。她突然想起那晚送信的小廝,忙問敏兒,「榮寶齋何時會來?」敏兒有些吃驚,不知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今晚啊……」她隨口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