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用過了晚飯,涵玉就向榮寶齋所在的屋子走去,她心裡緊張的緊,一方面感慨真是幸運,偏偏今日榮寶齋能來,另一方面也遺憾那傳話的小廝模樣她根本沒記的清楚,再說也不知今日他會不會來。正琢磨著,地方到了。涵玉邁步走了進去,裡面還是很熱鬧,這些千金、婆婆們哪能抵抗的住珠寶香粉的誘惑,再加上榮寶齋半月才來一回,竟一個不少的都來捧場,涵玉掃了一眼那些小廝,發現幾乎都長的一個模樣,她心裡一急,轉了幾圈後,心生一計,走到中間問一個小廝,「你這裡有賣山水畫的沒有?」
那小廝樂了,「小姐,我們店裡賣的山水畫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哪能拿這裡隨便掛啊,壞了怎麼成?」涵玉掃了一眼其他人,見沒什麼反應,只好說道,「我上次看到有一幅的,就掛在……」話音未落,只見一小廝上前接話,「小姐一定是看錯了,哪裡的事……」
涵玉見他神情緊張,心裡暗笑,就是他了。便臉一緊,指著他,「那你跟我過來,我指給你看。」
那小廝跟涵玉走到一旁,壓低聲音求到,「姑奶奶您饒了我吧,怎能公然談起這個來……」涵玉忙低聲賠禮,「事出有因,得罪了。」忙細細問起陸重陽的消息來。只見那小廝答道,陸大人五日前被尚書大人派往臨邑公幹去了,最早也得七天回來。
涵玉心中一涼,還有不甘,又問,「那陸大人沒讓你帶話給我?」
小廝搖頭,「小的在陸大人臨行前還去送貨了呢,也沒聽陸大人說有事。」
涵玉又氣又惱,轉身回房。
定車的銀子被敏兒要回了大半。涵玉發誓再也不相信那個可惡的陸重陽了。
集芳社就這樣平平淡淡的走進了三月。宮中忽的又來了旨意。皇后娘娘病癒,三月初二,駕臨集芳社。
眾人不明就裡,震驚。但見禮部官員回來了,宮中女官和太監也回來了。連月光公主都回來了,還是嘻嘻哈哈,看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就這樣糊糊塗塗的又開始了日常教習訓練。涵玉心中非常好奇,但也沒敢開口問究竟,皇家的人都是保守秘密的高手,自己貿然去問只能讓人徒生厭惡。想了想,終是忍耐不住,涵玉決定從側面打探一下,低聲問月光道:「皇后娘娘病了,公主去床邊盡孝了吧?」沒想道月光一愣,轉瞬笑著答道,「是啊是啊。」
涵玉料是必有事情發生,也不敢深問,只得關切的問,病的重不重,聽說皇后初二要來,公主跟不跟過來,皇后娘娘長的什麼樣子啊……提起莫皇后的容貌,月光來了興趣,連筆帶劃的極盡溢美之詞形容出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來,接著又誇她母后志蓋男兒,聰慧大氣,有如此如此的事情。涵玉不覺心頭一動,這莫皇后果不是一般的宮闈之人……
日子轉眼就到了三月初二,經歷了該有的繁文縟節,在眾人的山呼聲中,當朝皇后,在宮廷女官、太監、宮娥的簇擁下款款的邁入正殿。禮部、錦衣衛鎮撫司、京畿衛更是全力以赴、嚴陣以待。涵玉隨著眾女官伏在地上,心裡竟想起那夜汝陽王府沖踏禁簾的場景,不禁偷偷的樂了。
場面真是煩瑣,直到涵玉的兩膝兩手都凍的冰涼,才聽到太監的唱喏,「平——身。」
皇后的聲音很是悅耳,說她今日來就是來看看大家,沒什麼事情,讓眾女官們不要緊張。涵玉這才敢抬起頭往上瞧一眼,一望,竟愣住了,正殿上端坐著一位神仙似的人物,不去說皇家的鳳冠霞帔如何襯人,單單人物的風流靚麗,已是千言難書,說不盡的典雅、端莊、美麗、大方,涵玉在心中暗讚,怪不得皇后娘娘這個年紀還能聖恩固寵,自己若是皇帝,有了這麼一位神仙妻子,再年輕的女子也進不得眼去啊。
皇后問了她們的日常教習,走下鳳座,一個一個的端詳打量起這些女官們,「你最愛讀誰的詩詞?」皇后笑吟吟的問起了大家。眾人見皇后如此隨和,心中歡喜,有的答易安居士,有的答蓮峰居士,有的答柳三變,有的答李太白。皇后輕點鳳首,踱到了涵玉面前,涵玉施了萬福,清脆的答到,「臣女最愛東坡居士,尤為其江城子·密州出獵。」莫皇后聞言一愣,多看了涵玉兩眼,見她眉清目秀,身材單薄,不禁笑道,「看不出來,你這樣清瘦俊俏的軀體裡,也有如此豪邁大氣之志。」皇后吩咐左右獻上文房四寶,讓涵玉書寫下來。如此恩寵,滿殿側目,涵玉更是不敢怠慢,提氣淨神,揮毫盡書: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太監將書卷理畢,呈給莫後。莫後攬鳳目一觀,見字寫的剛勁挺拔,瀟灑豪邁,更喜,「這分明是男子筆鋒,誰料竟是一纖弱女子寫出,有氣魄。」
涵玉平素就不喜練閨閣扭捏之字,字體練的陽剛飄逸,正對了這莫皇后之心。皇后問明了她的姓氏籍貫,頷首而去。涵玉心底如戰鼓山擂,心想幸好公主透露出皇后所好,但不知此次出頭是福是禍。
盛宴過後,筋疲力盡。
涵玉倒在床上,敏兒突然跑了進來,低聲說道,「有個小廝說替人帶東西給小姐,也沒留姓名就跑了。」
涵玉聞言一楞,起身奪下包裹,三兩下拆開,只見一堆點心,還有些平常的香粉、玫瑰油,再加上一款淡藍色的小信封,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小字「涵玉親啟」。
敏兒悻悻的笑了,「呵呵,恭喜二小姐,終於有點大小姐的架勢了,也有人偷送東西了,可惜這檔次忒差了些,丟咱湖裡連魚都不希罕吃。」涵玉知是她又在諷刺陸重陽,臉上一紅,不去理她,想打開信箋,又氣陸重陽有事也不告訴自己,拿著信箋猶豫不決,敏兒長歎一聲,「小姐,你早晚著了這位陸大人的道兒啊……」語畢知趣的轉身離去。
涵玉又何嘗心裡痛快,這陸重陽著實可氣,他有事不能來赴約也不知會她一聲,哪值得的她還冒著風險偷跑出去,還雇好了馬車……氣歸氣,信已到手,涵玉哪捨得扔掉。展開,又是寥寥幾句,這陸重陽說自己最近太忙,去了臨邑公幹,實在沒法見面啊。這個月初九他定去城東龍華寺辦事兩天,那時候見吧。涵玉不看則已,一看氣的七竅生煙,陸重陽定是見著那傳話小廝了,如此嚴重的爽約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帶過了。這傢伙還帶著一口無奈的語氣,意思不能去也不是他的責任,他真的是出去公幹了啊。「這個自私的惡鬼!」涵玉把信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她恨自己一腔真情被人如此輕視不屑,捂著心口,傷心的睡下了。夢境又來了,陸重陽走到她的面前,和那晚一樣抱住了她,她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天亮了,涵玉還是決定要去,她不想放棄她的第一次愛情。
不同的是,集芳社自皇后娘娘駕臨後,管教的更加正規了,她的偷跑計劃眼看著不行了;再就是另一個嚴峻的問題擺上了檯面——銀兩的匱乏。敏兒望著涵玉,氣憤的說,「他挑了個那麼遠的地方,讓小姐怎麼去啊,小姐若有大小姐的一半,也不至於讓人家欺負至此,跟他要銀兩回來!這是他該付的!」涵玉笑著止住了敏兒,「我和他並沒有什麼婚約,人家為什麼要給我銀兩,再說……」涵玉暗自沉思,她實在是太喜歡陸重陽了,他那麼痛恨愛金的女人,她絕對不能給他烙上一個染上銅臭的印象。涵玉起身翻開了枕邊的首飾盒,「看,我這裡還私藏了兩百兩銀子呢,這次去,花不了多少的……」敏兒恨的要命,「我的小姐,你醒醒吧,他一個大男人,又有官職,行動自如,若為見面,為什麼不找一個離你近的地方呢,這麼自私的人,鬼知道他會有什麼花花心腸,小姐你別被他賣了還幫人數銀子呢!」
涵玉聞言樂了,「人家再怎麼也是禮部官員,哪能幹這樣的事情。」她見敏兒還在生氣,笑著上去彈了下腦袋,「紅娘,快去僱馬車吧!」
初九日來的很快,急中生智也許就是說涵玉這樣的人,她求月光替她請假,說自己要去京城親戚家一趟。月光公主自是熱心人,滿口答應,禮部主事哪敢怠慢,假就這樣給批了。
一下拿出四十兩銀子僱馬車,涵玉著實也是心疼。為了安全,也只好雇這種內務府私自出來接活的轎子,沒人攔截。日後的銀兩問題她已想辦法解決了,臨走前修書一封給她的父親董大人,說自己博得了皇后娘娘的注意,還得需要銀兩打點宮內女官,涵玉想像著自己父親看到書信的激動嘴臉,不住的苦笑,她董涵玉的聰明伎倆竟都為了陸重陽而施展了,也許這就叫緣分吧。
一個多時辰,轎子晃悠到了東城龍華寺,陽光很暖和,涵玉鑽出暖轎,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預料之中,陸重陽還沒到。
涵玉怕錯過相逢,只在寺廟門口來回閒逛著,看看捏糖人的,遠遠瞧瞧玩雜耍的,一看到有官府的馬車,涵玉就伸長了脖子瞧著人家,太陽已過頭頂了,她心裡不免暗暗焦急,難道……難道又有事嗎……正在她踮著腳尖、滿心焦慮的瞧人時候,冷不丁後背被人「啪」的拍了一下,涵玉驚的差點叫了出來,她猛的回過頭來——卻是陸重陽那燦爛溫柔的笑臉映入眼簾。
涵玉第一次在太陽底下如此近距離的認真端詳陸重陽,清秀白淨的臉龐,濃密深翠的雙眉,大而有神的眼睛,立直挺拔的鼻樑,笑起的嘴唇豐潤寬厚,正如這冬日暖暖的太陽,將自己這幾日的陰雲愁思、抑鬱心結突的全驅散融化了。涵玉的心都跟著快樂了起來,這時間的四目相對,眼波相遞,紅塵滾滾都好似都凝固了,彷彿浮生相會的初見,又似浩劫過後的重逢。
有了這一刻,涵玉想,付出再多也值得了。她凝視著陸重陽,捂著嘴、抿著嘴、張開嘴盡情的笑了。
陸重陽看著她的樣子,笑意更添了一分,他拉過她的手,輕柔的歎道,「傻丫頭……」
龍華寺的陽光暖暖的灑在身上,涵玉發現自己全身都在幸福的綻放,看著身邊的陸重陽,竟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握緊了陸重陽的手指,生怕這一刻被時光偷走。兩人不時凝視著,笑著,燦爛的陽光定格了所有來往的路人、隔離了所有喧雜的聲響,這一刻,就是為他倆而存在的,恆久亦追憶。
還是,陸重陽先開了口。他望著涵玉輕柔的說道,「我的公幹很簡單,這三天都沒有什麼事,你能陪我幾天?」
涵玉心底裡很慌,她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如何在外過夜……可她一望陸重陽的眼睛,嘴卻馬上接上話去,「你待幾天,我陪你幾天……」
陸重陽的笑更濃了,「走,我們四處走走。」
涵玉被自己震驚了,腦子空白一片,但她的手被陸重陽牽著,溫熱的氣息真實的蠱惑著自己的心跳。這是她奢望以久鮮活的愛情啊……
她眼一閉,也罷。
「拼卻一生休,盡君今日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