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大裂變 第19章 浪漫的飢餓 (8)
    當時快吃中午飯了,我和劉文敏帶著孩子在等著吃大鍋飯,有人從村裡出來,大聲對我吆喝道,興民,你家來親戚了。

    我聽了沒有理睬他,倒是劉文敏問了話,她問,是什麼樣的親戚?

    那人說,是個女的,挺著大肚子,正坐在你家門口的石礅上呢,說是從鐵礦來的,穿一身勞動布褂子,還沾著礦石粉呢。

    我的心咯登一下子提了上來,我就猜想到了是程月凡,我害怕的是她萬一咬定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我就丟人了。

    程國光死後,我偷偷到過程月凡家,每一次去就跟做賊似的。

    程國光死了,程月凡就一個人過。我也勸過她再找一男人。程月凡那時不太悲傷了,就對我說,挺個大肚子怎麼能找男人。她又開始恨我說,誰有前後眼,早知程國光會死,我就不問你借種了,借了你的種子誰知一下子就種上了,你的種子是個壞種,跟你李興民一樣,投機倒把的壞,你的種子也壞,跑到我肚裡使壞,整天在我肚裡亂蹬亂踢的。要是沒種上,我沒有負擔,好找,現在不好找了,嗚嗚……

    她肚子裡有我的孩子。程國光死了,程月凡也算是我的女人了。我問過程月凡肚中的孩子是男的是女的?程月凡說肯定是男的,是個壞種。我心裡屁喜極了,我對她就近乎多了,不亞於劉文敏。我就時常利用上街買東西,拐彎到程月凡家來,儘管來的不多,每次都沒空手,都給她捎點吃的東西。程月凡是國家工人,每月有糧油,只是糧油越來越少了。

    春節前,她快生產了,就不上班了,在家歇著,還能照樣領工資。只是工資不值錢了,國家通貨澎脹了,領到的東西自然是越來越少。三年自然災害中,大批鐵礦工人不幹了,跑回老家去種地。原因是錢不值錢了,國家的倉庫也沒有糧食了。國家工人不如種地的農民風光。七級工八級工不如農民一溝蔥,誰還願意做工人,還是農民好,有地就餓不死。

    程月凡來找我了,找到了家門口,我猜想她是來找麻煩的,就是讓我認下她肚子裡的孩子。我知道後,就回家去,劉文敏拽著我說,你慌得什麼,是誰來了。

    我對劉文敏說,你帶著孩子在這兒領飯吃,我看看就來。

    我瞪著劉文敏,用不容反抗的目光看著劉文敏,然後我就轉身匆匆地往家裡走去。

    果然是程月凡,她挺著大肚子,坐在石礅上,嘴巴也變得烏黑,就像是一個吃飽食物的母鴨子。

    我當時是穿著中山裝,口袋上別著粗黑鋼筆,很風度地來到了家門前,程月凡看見了我,乾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到了她跟前,問,你怎麼來了。

    程月凡說,沒想到,李保管員的家這麼好找。

    我趕緊開了大門,把她請進了家。我家是三間草屋,院子也亮堂。程月凡進來了,站著打量著,說,還是農村好。

    進了堂屋,我拿小凳子讓她坐下,她看著,說,我能坐嗎?

    我又拿個高凳子,放在她的屁股後面,她笨拙地坐下,打量著家打量著我。

    我的心開始不安了,我怕她來胡鬧,這樣對我不好,我問,你怎麼來了?

    程月凡看著我,說,我出來轉轉,誰知道碰到了鬼打牆,把我領到了小李莊。

    我苦笑,說,哪來的鬼,是你想來的。

    程月凡笑了,說,你就是鬼……李興民,看你油光滑亮的樣子,你是不是政治掛帥了,思想進步了,不投機……

    我怕她在家裡說出我投機倒把的事來,說,俺小李莊的人都政治掛帥了,沒有落後的人。

    程月凡撇著嘴,說,這麼說落後的是我這個國家工人了。

    我安慰她,說,這麼遠的,你跑來,有什麼事嗎?

    程月凡撫摸著肚子,對我說,李興民,你爺是大隊書記,你大哥是生產隊長,你也是保管員了,你是知道的,鐵礦現在越來越窮了,糧油越來越少,錢不值錢,我來問你,孩子生下來了,能不能把我們娘倆的戶口按到農村來,給我們娘倆一塊地,我帶著孩子種地,有了地就餓不死了。

    我說,你的思想還沒有提高,等到煉出的鋼鐵超過英美,我們就實現了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就是按需分配,就是全民所有制,什麼工人什麼農民,那只是形式上的分工,都在一個大鍋裡吃飯。

    程月凡看著我,說,吆,李興民,你真是政治掛帥了,你別給我說假話,你到底能不能把孩子的戶口按在你隊裡,你說!

    我很無情地說,不行,你和我沒親沒故的,別人會怎麼想呢?

    程月凡氣了,說,咱們還沒親沒故,什麼叫親,什麼叫故,孩子以後都叫你爸了,這比親還親呀!

    我說,這,你怎麼能這麼說話,萬一讓俺家劉文敏聽到了,可就麻煩了。

    程月凡說,李興民,你不想問我的事可你得問孩子的事吧,你怕我連累你,我不連累你,你就把孩子的戶口按在你的戶口上,孩子是你的,我就不用你管了,你說行不行?

    我說,我考慮考慮,讓我想想。

    程月凡說,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要再想幾個月,孩子都會跑了。

    我白著眼,看著她。她也是看著我,輕輕地拍著肚子說,你知道不知道,我下個月生孩子,下個月是正月,你個死腦筋你可以算算,孩子是什麼時候上的我的身。

    說著,劉文敏進來了,她把孩子扔給了別人,偷偷跟著我來了。她一個人進來,就像是瘋狗一樣指著程月凡說,程月凡,你個破鞋,你肚子裡的東西還不知道是誰的野種呢,你來纏著俺男人幹什麼,你看他當官了是吧?

    程月凡看著劉文敏,很冷靜,問我,她是你媳婦劉文敏?

    沒等我張口,劉文敏上前踢掉了程月凡坐的凳子,程月凡就站了起來。劉文敏指著程月凡說,你們說話,我都聽到了,程月凡,別說你肚子的野種不是俺家的種子,就是他李興民的種子他也不能認,他李興民要是敢認,我就去大隊告他。

    劉文敏沒有說完,我上去把她摔倒,連打腳踢,罵道,你在胡說,我就打死你。她被打得她愣住了,愣愣地看我,然後倒在地上,耍無賴,哭泣著,我的娘啊,我的娘啊,我怎麼有臉活啊……

    我理理身子,摸摸身上的鋼筆,對程月凡說,你先回去吧。

    程月凡不再說什麼,竟自走了出去。我跟著到了院子,問,你到哪裡去?

    程月凡到了大門後,對我說,李興民,我不會連累你的,你是幹部。

    轉過身,用手摸著我的中山裝,摸著我的鋼筆,眼裡掉下了淚水,她抹抹淚水,對我說,你回去勸勸大姐,都怪我,別打她。

    程月凡走了,我深情地記住了她撫摸著中山裝和鋼筆的神情。

    程月凡走了,沒有讓我送,她自己把大門關死,把我關在家裡,走了。她懷著我的兒子走了。

    我急忙地回到了堂屋裡,抓起在地上乾哭的劉文敏的頭髮,惡狠狠地說,她沒有鬧,你倒鬧起來了,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吧,要讓人告發,我們就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劉文敏不哭了,看著我。我繼續威脅她,說,你還不明白,程月凡沒有吃的了才來找我,咱隊馬上沒有吃的了,來找我的女人更多,你呀,沒有政治頭腦。

    我拉起了劉文敏,和她一起回到了大食堂。開飯了,一人一碗麵水,一個黑餅子。大狗、二狗跟著二嫂的,怎麼跟著我大嫂吃了飯,我大嫂和她的兩個兒子,還有大狗、二狗,他們一起吃飯。不用說,我大嫂想站我們的便宜,吃了大狗、二狗的飯。

    我和劉文敏到了他們跟前時,飯馬上吃完了。劉文敏抱過二狗,拉起大狗,問大狗,你還餓吧。大狗會吐詞不清地說,見了劉文敏就撒嬌,說餓。拍著肚子。劉文敏火了,拍著她的大腿,就和大嫂吵架。

    劉文敏氣勢洶洶地指著我大嫂說,你沒有吃過飯,你連俺孩子的飯也吃了,你看孩子餓的。

    我大嫂是個要臉面的人,在小李莊,除了俺爺俺娘以外還沒有人敢給她吵架。這次劉文敏忽然大了膽子,給俺大嫂吵架,小李莊人看熱鬧了,他們說,咦,有敢給母朝廷吵架的了!

    他們把俺大嫂比喻為生產隊裡女當家的,就像是母朝廷。

    俺大嫂是個愛面子的人,劉文敏當眾揭穿她騙吃了孩子的飯,能不惱火嗎,當時就立了眼,和劉文敏對罵。她指著劉文敏罵道,不通人性的東西,我給你喂孩子,還得罪了你。

    劉文敏把孩子給我,到了大嫂跟前,蹦著罵道,還不知道誰不通人性來,連小孩子的飯也騙著吃。

    大嫂丟人了,臉紅了,她惱怒著,罵著,上來打劉文敏,打著還罵道,我叫你個不通人性的東西。

    上前拽住劉文敏的頭髮,劉文敏也不含糊,也是抓住她的頭髮,兩人打了起來,就像是斗架的母雞。

    大嫂橫慣了,今兒碰到了對手,就要露出自己的橫勁來。兩個女人抓住打在一起,頭髮是一綹一綹的掉。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看熱鬧的人,在暗暗喝彩。二嫂幾個人在拉架,終於拉開了。大嫂還是不饒人,開始罵我,說,小三,您大哥什麼時候對不起你了,你叫你媳婦來給我打架。

    我沒有理睬她,我對她說,你別扯那麼遠,你們打架管我什麼事?

    二嫂和幾個本家來勸解,大嫂還在罵,我和劉文敏抱著孩子回家了。

    吵架是春節前的事。我們就在大食堂過的新年。可是,隊裡已經沒有足夠的糧食和肉食了,就連平時吃的飯也成了問題。每頓飯是一人一勺頭小米湯,一小塊黑窩窩頭,比狗屎大些。

    吃完了大鍋飯,各人回各人的家再吃飯。誰家都有私藏的糧食與能吃的東西。大鍋飯在春節前解散了,還是各人回各人的家燒火做飯吃。五九年的春節過的真寒酸,沒有了過去的歡鬧與鞭炮。人要火紅,天也跟著火紅,大紅紅的太陽每天準時地從早上照到晚上。老天爺就真的不下一滴雨。莊上的老年人才覺得可怕,說災年來了。

    除夕的晚上,天上了黑影,我就挎著籃子去給爺娘送節禮。我想大哥、二哥都送了,我也不能不送,我順便看看他們兩家送的什麼。我還記得我是送的是兩捧花生,有炸的高粱丸子,六個粗面饅頭和兩瓶酒,酒是程月凡發的酒票買的。我以為我爺正在跟大哥、二哥喝酒呢。我推開了大門,然後關上,進了堂屋。堂屋也關上了門,屋子裡亮著馬燈,捻子很小,紅紅的,照得人影模糊。我推開門進來,他們吃了一驚。我爺正在抽旱煙,我娘叫了一聲,小三,你怎麼來了。

    我把籃子放在我跟前,坐在門旁的凳子上問俺娘,又出什麼事了,大年年的。我爺坐在八心桌子旁看著我,桌子上有兩個黑碗。我娘說,沒事。

    我說,沒事,就這樣過年,沒有飽餃子,沒有炸果子,沒有炒花生?明天不叫齊一家人來吃飯?這過的什麼年?

    我娘說,小三來,還叫人來吃飯,吃什麼,你看看,我跟你爺吃的,就喝碗紅薯麵湯,就著鹽粒,還不能吃飽,還怎麼讓你三家來吃飯?

    我氣憤地問,糧食呢,你們的糧食呢?

    我娘說,今年沒有收,人家都去地裡偷了,是你爺能偷還是我能偷?

    我把送的東西,拿到了燈光下,擺在了桌子上,我爺看了,懷疑的目光盯著我,我娘也疑慮地看著我。

    我爺看著桌子上的東西,用旱煙袋敲著桌子問,小三,你說,這可是正路來的?

    我娘也問,小三你說實話,不是從倉庫裡來的吧?

    我嘿嘿笑了,說,倉庫有酒嗎?爺,娘,你們放心吃,這不是我貪污的,是我過去投機倒把掙的,積攢下來的。

    我爺放心了捏了丸子放在嘴裡,我娘笑了,說,還是小三聰明。我爺擰開了酒瓶,往碗裡倒酒,我陪著爺喝酒,吃著丸子、花生。我娘看我爺吃了,趕忙把東西收拾了起來,只剩下幾個丸子幾個花生。我娘對我說,你大哥、二哥家也是沒有吃的,沒有過起年,省點給他們的孩子。我才知道,他們兩家沒有東西跟爺娘送節禮。

    從我娘的嘴裡知道,莊上有大半人都沒有過起年。都在半飢餓中。

    大年初一我沒有上俺爺家,也沒有去俺大哥、二哥家,在家快樂地偷吃東西過的年。

    程月凡是正月十三生的程山。那年春節是年前立春。

    俺隊在春節剛過就出了大事,煉鐵爐上的高大草棚被不滿的人放火點著了,整個夜晚,火紅的光芒照耀著天空。上級很重視,認為是地主富農趁機破壞。俺爺帶著大隊的民兵把俺隊的地主富農全部抓了起來,審問。拷打之後,結果真是地主富農放的火。

    生產隊開了幾次會,說形勢不好了,有敵人要陰謀奪權,我們隊裡就組織了民兵夜夜敲鑼打更,要報平安無事了。民兵保護的重點是麥場邊上的那三間倉庫和生產隊的牛馬棚。不能讓壞人偷糧食,不能讓人偷牛馬,更不能讓敵人奪權。

    我和劉文敏在家裡關上大門,夜黑人靜時,從床底下的泥缸裡扒出存儲的糧食,補給自己。劉文敏要給二狗斷奶,我不同意,讓二狗吃奶吃到五六歲,吃奶省娘食,劉文敏同意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