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大裂變 第18章 浪漫的飢餓 (7)
    將軍帶頭向死難的戰友致敬、鞠躬。礦井四周所有的人站起,學著將軍,向死難的戰友致敬、鞠躬。三鞠躬。

    青蛙眼擔挑隊的隊員們與外地的擔挑隊隊員們一樣用力舉起了莊嚴的扁擔。

    接著,保衛隊在礦井沿放了炮,共十九響。鳴響的炮聲,既是為戰友送行,又是向災難宣戰。

    在這一刻,我流淚了,所有的人都流淚了。十九響之後,將軍向礦井敬了軍禮,然後離開了,青蛙眼擔挑隊與外地的擔挑隊也陸續離開了。將軍後來又來過鐵礦,可是青蛙眼擔挑隊卻從此消失了,人們傳說,青蛙眼擔挑隊挑著鐵礦石,長征到了老家,聽說國家取消了他們家的煉鐵爐,原因是他們家煉出來的鐵不合格。他們聽說後,忽然如放了氣的皮球,集體死亡。

    悲壯的葬禮之後,礦井四周的人都散去。我們隊擔挑隊的人也走散了,大家各自挑著鐵礦石回家。我,挑了鐵礦石,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了職工家屬宿舍,到了程月凡的那道房前。礦區家屬宿舍,幾乎每一排房子都掛了白幡,都有穿白孝衣的女人。死的都是男人啊。

    到了程月凡家,看到她家門前貼了白紙,我知道程月凡的男人程國光死了,程月凡成了寡婦。我哀傷著為程月凡可憐,她的男人死了!

    到了她家門口,門口掛上了竹廉子,我站在門外徘徊,我知道程國光死了。我不是他什麼人,應該回去的,可是程國光死了,我該說兩句人話,安慰安慰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就把擔子停靠在他門口旁。有個婦女掀開竹廉看了我,不認識。就放下竹廉進去了,接著程月凡穿著一身白孝衣掀廉出來了,她紅腫著眼說,進來吧!看到她悲兮兮的樣子,我沒法拒絕,就跟著進了屋。我看到了程國光的靈台,就跪倒哭起了大哥。我也不知道是我大,還是程國光大,我就稱大哥。我乾哭一陣子大哥,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呢。程月凡和幾個婦女也跟著哭了起來。程月凡哭得最痛,她在哭道,你死了,我怎麼過呀,我的娘啊……

    我被身旁的兩個婦女勸住了,說,大兄弟別哭了,人死了死了,別傷了身子。本來我沒有淚的,被她們一勸,又聽程月凡的話,我想程國光年輕輕的死了,這是不應該的。於是我就大哭,帶了淚,大哥,你年輕輕的不該走呀,你走了,嫂子她怎麼過呀。我這一哭叫,勸我的婦女鬆了我讓我哭,她們也哭了起來。程月凡本來不哭,看到眾人哭泣時又大哭起來。

    我是動了真情。一陣哭喪之後才結束。屋裡的人都以為我是程國光的鄉下朋友。後來,我也想,程月凡怎麼成了我的嫂子呢?

    我就是在那兒認識程國光的叔叔趙振抗。趙振抗是礦上的幹部,在我哭喪之後,穿著一身中山裝,一個很有風度的中年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程月凡見他進來了,慌亂著,熱情地介紹著。程月凡對我說,這是俺叔。我也躬身叫了聲大叔。趙振抗很和藹地說來了侄子。程月凡鄭重的介紹了我,說,叔,他叫李興民,他爺是小李莊的大隊書記,他哥是生產隊長,他是國光的好朋友。

    我想我是程國光的好朋友嗎,程國光還打過我呢,還想把我的下面拽掉了餵狗呢。我就坐在了趙振抗身邊。趙振抗從中山裝的口袋裡掏出捲煙,遞給我,我說不會抽。

    趙振抗抽起了煙,吸了口氣說,出事夜裡我也值班!他說起了出事的經過,他說國光不該死的,他快爬上來了,如果再爬幾米就死不了,就那幾米爬不動了。在最底下的人是沒法活,水來的太突然,他是在離最底二十米的坡上。國光是不該死的。如果是剛上班發水,國光就沒事的,冒水偏偏是快下班的時候,工人都累得一點力氣沒有了,國光就爬不上來了,哎……這孩子的命苦呀,從小沒爹沒娘,是我把他帶大的,哎,結過婚,剛開始過好日子,就……說著,他用手抹眼淚。

    我聽著,想到了那冒大水的情景,大水往上冒,能逃命的都想辦法逃命。程國光往上跑。爬山的滋味只有兩條腿能體會。程國光跑了幾步,累了,開始走,又走了幾步;開始用手用腿往上爬,太慢,就被洪水猛獸吃掉了。我又想到程國光死的原因是他累的沒有精力了,要是有精子怎麼會死呢。

    趙振抗坐了一會就走了,他對女人們說,你們也走吧,人死了就死了,再傷心不能活了。礦上的領導有指示,你們不要搞迷信,你們要注意影響。

    趙振抗走了,屋裡的女人們走了。我想走。我說想走時,程月凡已挎起了籃子,籃子裡盛著火紙。她對我說,你陪我燒了火紙再走。我不能回絕她,就跟著她去鐵礦井邊給程國光燒紙還魂。那時,已破四舊了,不再講什麼封建迷信了。搞這些活動都是在暗中進行的。

    我隨她去了礦井邊燒火紙,在行走的路上,我看到了程月凡的肚子挺了起來,還不太顯眼,我猜想,她肚子裡的東西要是我的種子的話,有三四個月了。

    我們到了幽深的礦井旁,礦井邊有許多人在燒紙,為亡者叫魂。四周的火堆圍著幽黑的礦井,他們不敢哭出聲,只是小聲哭泣。程月凡也哭了。只是哭了一會就被我勸走了。礦上有規定不許在這燒紙,這是搞封建迷信,對礦山的社會主義建設有負面影響。可是,死者還在井下沒上來呀,死了死了,死的人見不到屍體呀。

    程國光沒有屍體,程月凡只能在家裡為他設靈位。

    我們回到程月凡家,坐了一會,我想走,就對她說,我該回家了。程月凡悵然地望著我,說,你再坐一會。我說,我不能坐了,天黑了。程月凡說,你餓我給你做飯。我說,我不餓,我得回家了。程月凡哀求我說,你就不能再坐一會嗎?我就坐一會,我看到穿著白孝的程月凡更漂亮了,也溫柔了,多可憐的小寡婦。是啊,年輕輕的死了男人,以後怎麼過呀。我只在心裡替她這樣想,不能說出來。

    程月凡坐在我身邊,看著我,突然對我說,李興民,程國光死了,我沒有男人了,你以後能常來看看我嗎?我點點頭,忽然又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怕人說閒話。程月凡捂著臉嗚嗚地說,怕誰說,我肚子的孩子還叫你爸呢,你怕什麼?

    這時我才震驚,我下的種子已在她肚中發芽了,可是她不是我的媳婦,我的媳婦是劉文敏。我的種子已在她肚中了,程月凡是我的女人了,不是媳婦是什麼,是妃子是二婆。我他媽的李興民真是命好,有兩個媳婦了,那劉文敏是大老婆,程月凡是小老婆。

    我賣乖地問,你不是說我下的種子是瞎種子嗎?

    程月凡靠近了我,用手扭了我的大腿,說,你真壞。

    我哎呀著,說,程國光不是讓我承認沒有這回事嗎?

    程月凡聽了,生了氣,說,你去問程國光吧。

    她上前安慰我,用手撫摸著我的大腿,碰到了我的大腿根子。她把手收了回去,臉紅了一下,她接著咬牙又哭了,說,我怎麼會看上你呢。

    說完轉臉對著程國光的靈位放聲痛哭,哭自己命苦。

    她這一哭,我才堅信,程月凡肚中的孩子是我的。我以後就該常來看看她的。於是,待她不哭了,我才對她說,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

    程月凡聽了我的回答,才放我回去。我走時,看到了程月凡哀求的眼神在希望我常來看她。可是,我不能。我必須回去,劉文敏還在家等我。

    天剛黑,我就挑著挑子回到了家。劉文敏沒有吃飽飯,在偷偷吃零食,她就怨我到哪兒去了,人家都回來了?

    我說,到鐵礦去了,程國光死了。劉文敏問,程國光是誰?我說,程國光是程月凡的男人。她明白了,說,噢,就是問咱借種子的那個女人的男人死了,哎喲,年輕輕的守了寡,以後怎麼過呀?

    我說,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死了男人就不過了。

    我倒碗熱開水,吃點剩飯,吃完上了床和劉文敏說話。我說,人啊,死了什麼都沒有了,活一天,是一天吧!

    我再也不能告訴她程月凡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了,我有心思了,我在想著程月凡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三狗了。他們娘們怎麼過啊。她讓我經常看她去,我能不能去,萬一讓劉文敏知道了,麻煩就大了。

    我有心思了。劉文敏看著我,問,你是不是又累了。劉文敏脫光了身子,兩個飽滿的奶子就像是奶牛下奶時的樣子,墜在胸前。我伸手摸了一下,說,行了,快睡吧。

    劉文敏讓我給撓癢癢,她對我說,你給我撓撓後背,我有事跟你說。她轉過身子,我就給她撓癢,她高興了,說,下午,咱大嫂來了,問我,老三哪去了?我說,去挑鐵礦石了。她說人都來了,就他沒來,她站了一會,哄哄二狗就走了。

    我說,黃鼠狼給雞拜年又安得什麼心?劉文敏說,大嫂沒說什麼好像找你有什麼事,好像不像是壞事。我說她那個狗眼,好事壞事從她眼中就能看出來。

    夜裡睡下了,我就有了心思,我的心裡裝著程月凡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沒醒,俺大嫂就來到了我家,在大門前高聲說,太陽曬腚幫子了,還沒起床。她在外敲門,劉文敏叫了,說,我開門。大嫂在外說,我走了,老三,生產隊長找你有事。

    我起了床就到我大哥家。我二哥也在我大哥家,還有幾個人也在我大哥家商議事情。我大哥是隊長,商議什麼事就在我大哥家,商量好了再到生產隊宣佈。

    他們見我來了,有的就招呼了一聲走了,有的沒走,我二哥也沒走。

    大哥端著飯碗,坐在橙子上,對著幾個人也不避諱,說,老三,隊裡研究了,讓你干保管員,你以後要政治掛帥,要明白現在是集體所有制向共產主義的全民所有制過渡時期,你要保管好生產隊的東西。

    生產隊的幹部隊長、副隊長各一個,管帳會計一個,管現金會計一個,管物的會計一個。管物的就叫保管員。管賬的管物的都得有點文化,都得心細,還會計算。

    俺大哥會耕,二哥會耙,是下地的一把好手,可是管賬管物就不行。俺大哥不放心管賬的管物的,如果說他們勾結,少多少糧食也沒人知道。俺大哥、俺二哥和幾個鐵了心的人商議了多少回,才決定讓我管物,干保管員。比如生產隊倉庫的糧食,堆在地上,如墳墓一樣的尖堆。尖堆上再蓋上生產隊的大木印。木印就掌握在保管員手裡。如果發現糧堆的木印沒有了,那糧食一定有問題,看倉庫的得負責。因為鑰匙掌握在看倉庫的手裡。不用木印子的得有賬,如,農藥多少,耕地的牛多少頭等等。

    大哥說完,二哥幾個人誇我幹活不怎麼樣,算賬還是有二下子的。我是俺莊的秀才,上完了高小,我大哥和二哥沒有上學,只是上了幾天識字班。大哥拿著碗,用筷子敲著,說,以後干了保管員,得積極了,幹什麼得有覺悟,別和那些落後的老娘們糾纏不清。

    二哥幾個人笑了。說得我臉紅了。我知道這是我的缺點。

    大哥說完,大嫂過來,遞給我一碗熱菜粥,我接過吃了一口,品了品感覺比我家的差。大嫂說,老三,以後你得經常向您大哥匯報,掌秤砣可不是好掌的,高一點,低一點就得出問題。

    我知道秤砣的重要性。種地的農村人,到了收成時盼到家的就是糧食。誰都希望自己不吃虧。可是,有的掌秤砣的就要人為的分出個高低,高低就是不公平。不公平就有了矛盾,容易引發鬥爭。農村的階級鬥爭並不是誰革命了,誰的覺悟高,而是利益。那時,不能講利益,得講利益的外衣,思想和覺悟。

    我當了保管員,就算是生產隊的幹部了。俺家人除俺二哥以外,都當官了。我幹出力的活也少了,私下的時間得到大哥家去轉轉,還得參加生產隊的開會,所以搞投機倒把的活動就自動終止了。

    今年開始大煉鋼鐵,說超英國趕美國鬼子,只要鋼鐵的產量了,地裡的秋糧食沒有收,好似只要有了鋼鐵就有了其他,糧食也能用機器造出來。秋糧沒有收,就爛在了地裡,明年的小麥、大麥也沒有種下去。

    冬天啊,火紅的冬天。俺隊的人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圍著煉鐵爐轉。紅紅的鐵爐,就像是神奇的衛星把我們帶上了天堂,共產主義到了!

    西北風刮著,乾燥的嚴寒來臨了,乾涸的火紅歲月在寒風中高蹈著。

    地爪爛在了地裡。本來剛夠吃的糧食,一下子減產了一半。我們就要餓肚子了,好在我和劉文敏想到了辦法,已經囤積了一些糧食。這些糧食是從地裡偷來的,偷來藏在床底下的泥缸裡。

    偷也是不容易的。那時各大隊、各小隊都有民兵在巡邏,夜裡在打更,防止地主富農破壞。寧願讓糧食爛在地裡,也不能收。要是抓住了地主富農,就打個半死不說,還得送到大隊去批鬥遊街。

    我當了保管員,我隨我大哥、大嫂,還有主管會計大鼻子,清點了生產隊的倉庫。倉庫的糧食除去了糧種,每人才能分得一捧糧食了。群眾不知道,只有我們幾個人知情,但是,誰都心裡有數,誰都不能說。我們是幹部。我們也懷疑民以食為天的話是不是真得成了鬼話,難道這火紅的歲月,真得不需要吃糧食了?

    人是要吃糧食的,人離不開糧食。

    五九年的春節前,那天是刮著大西北風,風沙茅草漫天飛。程月凡冒著風沙挺著大肚子,來到了小李莊找我,把我嚇個半死。幸虧劉文敏沒有鬧,不然事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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