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程月凡眉開眼笑,她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家程國光是有種子的,只是我不想讓他太勞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別亂說,亂說了,我就告你強姦工人家屬,讓你坐牢,你要知道程國光的叔叔是鐵礦的保衛幹部。
我點點頭,保證不能亂說,萬一程月凡告我強姦罪,我就完了,強姦罪最丟人現眼的了,比偷盜打劫殺人放火還丟人。
我說,我保證不說,保證不說。說著,我就要出門。
程月凡說,不忙,你坐會,俺家國光想和你說說話呢。
她對著屋裡喊,你醒醒,小李莊的農民李興民來了。
程國光醒來,迷糊著眼,從裡間走了出來,看到了我,就徹底地醒了。
程月凡對他們說,你們說話,我去茅房。
程月凡搖著扇子,對著我奸笑一下,出去了,把門帶死。
屋裡只剩下我和程國光。他冷冷地看著我,他的眼光好像是行兇時刀刃上的寒光,他往前一步,我就後退一腳,待我退到了牆壁,他就伸出有力的大手,把我掐住。他的左手掐住我的脖子,他的右手掐住我檔裡的東西。只要他雙手用勁,我就會輕易死去。
程國光掐住我,問,你就是小李莊的李興民,說!
我說,我說,我是李興民。
程國光問,你爺是大隊書記,你大哥會耕二哥會耙!
我說,是的,俺大哥還是生產隊長。
程國光說,你媳婦劉文敏,她一年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對不對?
我說,是的,年頭一個年尾一個。
程國光問,程月凡問你借種了嗎?
我說,沒有!
程國光的手用勁了,他的手就像鋼鉗子一樣有力,我憋得要窒息,我下面的東西更是遭受了重大打擊,我感覺就像是參天大樹要離開滋養它的土地,又感覺是熟透的西紅柿就要腐爛如泥,哎呀,他好狠啊。
程國光問,程月凡到底問你借種子了嗎?
我害怕他真得弄死我,我就老實交代了,說,借了,沒有借完。
程國光用勁把我斜推開去,我就如沙袋子倒在牆角。
程國光踢了我一腳,厲聲對我說,李興民,你勾引強姦國家工人,你跟我到礦保衛隊去。
我聽了害怕了,就跪倒給程國光磕頭,說,大哥,程月凡真得沒有問我借種。
程國光坐在了凳子上,就像法官審判一個流氓。
程國光說,真得沒有借種?你發誓?
我賭咒說,真得沒有啊,我要說謊就死我全家。
程國光笑了,說,李興民你還是個好農民。
我聽了,傻了眼,癱坐在地上,我最擔心的是他把我送到鐵礦保衛隊去,那樣,就是不坐牢,也得被批鬥,我就別活了。
程國光說,你既然承認沒有借種,我就不告你了,可是我得警告你,你要再來鐵礦家屬偷東西,我就檢舉你,讓保衛隊的人抓你,讓他們把你打成殘疾,不掉一條胳膊就得少一條腿。我說話算話,我叔叔是鐵礦的保衛隊隊長。
我說,大哥,我再也不來了,我保證不來了。
程國光站了起來,拉起了我,對我很客氣地說,在家裡搞好鋼鐵冶煉的同時,別疏忽了糧食生產,懂嗎?
我站了起來,說,我懂。
程國光給我撣去身上的土,說,你要上進,我們還能工農聯盟的,你走吧。
他饒了我。聽了他的話,我害怕的心平靜了。我出了門,程國光把門虛掩上,進屋裡睡覺去了。
我背著糞箕子慌慌地離開了他家,剛走出他家的這道平房,迎面遇見了程月凡從茅房回來,我看是她,就低下了頭,從她身邊經過。她就地停了步,無聲地看著我的離去。
我走了幾步,就聽到她在噁心、嘔吐,低頭在吐酸水。後來,我才知道,她懷孕了,懷上了我的孩子,程山!
夏天下起了大雨。俺家就在微山湖東邊,夏天雨多,不過今年就下了一場大雨,接著就大旱了。是百年不遇的大旱。
五八年本來是個好收成,可是沒有豐收,糧食都爛在地裡,都怨俺爺李雨田。夏天下起了大雨,莊稼在地裡瘋狂地成長。可是,俺隊的大煉鋼鐵計劃一再受挫,在加上夏天的大雨,大雨想撲滅我們小李莊人燃燒起來的如鐵火一樣的激情。
大雨就是美帝國主義就是蘇修帝國主義,他們想阻礙我們的共產主義大業,我們不能向它屈服。這是我爺向小李莊人喊的話。
小李莊的煉鐵爐被大雨澆滅三次之後,我大哥大嫂組織人力物力把煉鐵爐的火生起來,首先得有足夠的木柴,夏天的木柴水淋淋的,潮濕的木柴不容易燃燒。我大嫂就讓各家婦女在家裡用麥草烤木柴,烤乾了送到煉鐵爐,再生火,爐子生了起來,又是一夜的雷暴雨,把煉鐵爐給澆滅。我爺撓了頭,我大哥大嫂苦著臉,他們抬頭看天,烏雲漫天,說下雨就下雨!
結果還是劉文敏想出了辦法,她悄悄對我說,李興民,請俺表叔來給算算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不下雨,俺表叔能掐會算。
我也小聲對她說,咱爺不信迷信,要信就怨他呢,因為他叫李雨田,算了算了,不煉我們就在家裡睡覺。
劉文敏說,不能不信,諸葛亮還借東風呢,不信倒霉的是咱爺?
劉文敏不聽我的,就告訴了俺娘,俺娘信,俺娘知道劉文敏的表叔張和尚是個能人。俺娘說,張和尚成分高了些,他可是個有文化的人,他不是迷信,他還是你們的媒人呢。
晚上,俺娘給俺爺、俺大哥說了請張和尚看看。俺爺、俺大哥沒有什麼新鮮的招數了,就同意讓劉文敏請張和尚。劉文敏藉故請張和尚,非得拽住我,帶著大狗、二狗走娘家。
我們夫妻,一人背一個孩子,冒著雨,去走親戚。走在夏天的雨天裡是多麼的愜意。
我和劉文敏的婚事就是她表叔張和尚介紹的。劉文敏的家在俺莊東十里地。她家是貧農。相親那天,我先到了媒人、劉文敏的表叔張和尚家。我進她莊的村口時,在一個大樹下問路,等了一會子,沒見著老年人,也沒見著小孩子,對了,那天,天有大霧。這時,劉文敏從村外的地裡挎著糞箕子進村了,我就問,大姐,到張和尚家怎麼走。張和尚是媒人的外號,人都叫他張和尚我也叫張和尚。
劉文敏看著我,我那時很帥,她就用手指著方向說,往東走,到了村中間有個大石盤,往南第二家,大門朝東。
沒想到我們往一個方向走的。我看了挎糞箕子的劉文敏,濃眉大眼,大臉、紅臉,扎一條馬尾辮子,在農村是上等人。劉文敏的糞箕子裡挎的是青草,不太多,劉文敏不太彎腰。劉文敏比我低一頭,如果沒有糞箕子,挺起腰比我只能低半頭。我就想,如果我的媳婦能夠像她這樣,我就滿足了。我的條件好,我家是貧農,我爺是隊長。
我們一塊往莊裡走,我看到劉文敏用眼光打量我的下身。我當時想,她一定看我穿的好。當時,我也不緊張。能看到大石盤時,她突然問我,你找張和尚有事嗎?我隨口說,張和尚讓我來相媳婦的。劉文敏就沒再問,低下頭走自己的路,我也感到自己輕浮。到了大石盤,我往前走了,她就往東走了。
相親時就在張和尚家。張和尚的老娘們在誇對方能幹、老實、漂亮,成份又好,是血貧農。相親時,劉文敏的娘帶著劉文敏來了。媒人把我把劉文敏誇得都暈過去了,誇的我們不敢抬頭。我偷看了劉文敏,她換了衣服,梳了頭,比剛才在村口相見俊了三分。劉文敏看了我一眼,就低了頭,再也沒抬過頭。我也紅著臉,陪媒人笑,讓她娘看。她娘看中了,閨女也就看中了。
結婚後在大紅色的被窩裡,我問劉文敏,咱們見面你怎麼一直低頭。劉文敏說咱們在村口相過親了,看你一眼一輩子都不忘,還用再看嗎?我問你怎麼知道是我?劉文敏說你到張和尚家來相媳婦的,俺娘早就對我說了。我看到你中山裝上還別著鋼筆呢,是個識字的人,我在村口看了就同意了,不同意我還跟著我娘來讓你看。那天相親回家後,俺娘一直在問我,死妮子你同意不同意呀?我說你先問人家同意不同意,再問我?我娘說,人家男的臨走就對你表叔說了,同意,一百個同意。我就對俺娘說,同意就登記吧!俺娘又氣又笑說,哎呀,那男的也是這麼說的,只要女方同意就登記吧!我對俺娘說,相看之前,俺都相過親了。俺娘就嘿嘿地笑,罵我,死妮子你真行呀。劉文敏嫁給我是享了福,每次她回娘家,左鄰右舍沒有不羨慕的。
我陪劉文敏回了趟娘家。請來了劉文敏的表叔張和尚,他到了煉鐵爐前看了,默默地離開,又回到了俺爺家。他對俺娘說,大姐,我看了煉鐵爐,它的位置沒有放好,煉鐵爐不能放在麥場,麥場在村子的北面,北面為水,今年是木命年,水能生木,是好年,可是,木能生火,不好,壞就壞在不該把煉鐵爐立在北面,北面為水,水能滅火,所以,一下雨,就得澆滅煉鐵爐的爐火。
俺爺、俺大哥不在家,俺娘和我、劉文敏在跟前聽著,儘管我們聽不懂,我們認為說得有理。俺娘聽了,說,是啊,一下雨就滅,別人的煉鐵爐不滅,就咱們的滅呢,他叔,你得給想個辦法破解破解。
張和尚說,破解的法子有一個,就是在爐子上建造一個大大的棚子,棚子擋雨,雨就是水,沒有了水,爐子的火就不能滅了。
俺娘聽了,欣喜地拍手,說,那個死黃子怎麼沒想出這個辦法呢。
俺爺、俺大哥回家後聽俺娘叨嘮,就信了。就在煉鐵爐上搭建大大的棚子,幾天幾夜的奮戰,大棚子搭建好了。雨天遮雨,晴天遮陽,是個好辦法。
又下雨了,大雨沒有澆滅煉鐵爐,俺爺、俺大哥及其生產隊的人高興極了,說,只要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就能反擊帝修反,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大產,煉鐵爐也能煉出仙丹,仙丹敬獻給毛主席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吃了,就能識破混進革命陣營裡的帝修反!
大雨過後,土路成了泥水路,牛車不能拉,就得用人擔。我被點名到了隊裡的擔挑隊。
擔挑隊南到五十里地的煤礦挑煤炭,西到十幾里地挑礦石。有時是雨裡來雨裡走,有時是烈日去烈日來,從悶熱的夏天到涼快的秋天,直到煉鐵爐徹底熄了火。我在擔挑隊時,我們家已經不做飯了,都到煉鐵爐附近吃大食堂。吃了飯,回到了家裡,睡在床上哎呀著叫苦叫累。劉文敏安慰我,說,大狗的爺,看你嬌的,你要比你說的什麼青蛙眼擔挑隊來差遠呢,來來來,我來安慰你。
劉文敏把懷解開,把奶子放在我的嘴裡,我也沒有了興趣,我只想睡覺,我對劉文敏說,我才理解了程國光為什麼沒有種子了,他沒有種子,青蛙眼擔挑隊也沒有種子了。
劉文敏氣憤著把飽滿的奶頭用手指夾住,奶水就像是二狗尿尿,激了我一臉。我就是在甘霖的沐浴下睡著了。我真累啊!整個夏天我沒有要過劉文敏一次。
俺小李莊秋天的光景就是火紅,一切都是火紅。吃大食堂了,食堂的火,火紅,煉鐵爐的火,火紅,共產主義了,我們的心也火紅,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火紅。
我,李興民是小李莊擔挑隊的隊員,劉文敏在托兒所哄孩子,因為二狗還吃奶。
一天早上,我和劉文敏抱著孩子要去大食堂吃飯,剛出家門,就聽到了莊上有了哭喊聲,哀號得如死了人。我們就停了步,去問俺娘,俺娘說,昨天夜裡,鐵礦出事故了,鐵礦井底下發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咱村裡有幾個鐵礦工人死在了井裡,我聽你爺說的,上級都派人來了。
到了大食堂,食堂的飯還沒有做出來,大家蹲著,說起昨天鐵礦發大水的事,大家說,那水也太大了,聽說打通了地河,地河通東海龍宮。
我聽了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程國光,程國光也是鐵礦工人啊,他會不會出事。
吃了飯,擔挑隊的就到鐵礦去挑鐵礦石,順便去看看熱鬧,看看是不是東海龍宮的大水淹了礦井,東海龍王把採礦的工人給抓走了。
擔挑隊的人去了,許多婦女和老人也去看熱鬧,劉文敏想去,我沒有讓她去。
我們到了出事的露天大井,那是一號露天大井。原先人歡哨鳴、熱熱鬧鬧的勞動場面全被冒出來的水給淹沒了。水很多,有大半井水了,估計有三四百米深。大井是日本人開的,日本人走了國民黨再開,再然後是共產黨開的。大井好深好深,深藍藍的水看不到底,就像是藏在地下的藍天,露出的頭腦。聽說鐵礦領導打算用抽水機抽乾礦井的水。鐵礦井打通了地河,地河通東海,要想抽乾大井的水,除非得抽乾東海龍宮的水,那怎麼可能?
我們站在陡崖邊,看那已經碧清的水了。有人在吃驚地說,看那中間,水還在往上冒呢?我們看清楚了,是的,那水還在往上翻滾。
有知內情的人說,死人家屬請人看了,說是得罪了地下的水龍,是水龍發大水淹的礦井,水龍還派蝦兵蟹將來了,將幹活的工人抓回去治罪。這是封建迷信,沒人信的。不過,死人太多,礦裡被悲哀的氣氛所籠罩。
呆在大井四周的人很多,遠近十幾里地的老百姓也來看熱鬧了。快到晌午的時候,忽然從鐵礦部方向來了一隊人,保衛隊的全副武裝開道。來的人穿著軍裝,大家都緊張起來,說是上級的領導來了。
上級的領導是一位穿軍裝的將軍,他匆匆地走在前面,後面的幹部跟著。將軍來到了礦井沿,注目著,臉是嚴峻的。接著,許多人也像將軍一樣,站在礦井沿。啊,青蛙眼擔挑隊也來了,他們的青蛙眼泡更大了更亮了,還有許多衣著不同的擔挑隊,也站在井沿邊,跟著哀悼死難的革命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