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論講疏 第57章 鍾嶸與《詩品序》 (1)
    一、概說

    概說主要講三個內容,一是鍾嶸其人,二是《詩品》其書,三是相關參考著作。

    鍾嶸的生平資料主要見於《梁書》和《南史》這兩本史書,但是這兩本史書中的鍾嶸傳裡面記載得都很簡略,相對而言,《南史》記載略詳。關於其人,此處參照兩史書傳記略說之。鍾嶸,字仲偉,穎川長社(今河南長葛)人,晉侍中鍾雅的七世孫。其父鍾蹈,曾做過南齊中軍參軍。鍾嶸與兄鍾岏及弟鍾嶼"並好學,有思理",南齊永明年間為國子生,且明《周易》,此後舉本州秀才,起家王國侍郎,再後則擔任過撫軍行參軍、安國令、司徒行參軍、中軍臨川王行參軍、寧朔記室,西中郎晉安王記室這些官職,因為做過記室,故後世人又稱鍾嶸為鍾記室。這些內容,是《梁書·鍾嶸傳》與《南史·鍾嶸傳》相同的部分。

    在《南史·鍾嶸傳》中記載了鍾嶸的一次大膽的上書行動,當時齊明帝事必躬親,多纏細務,致使官場吏風丕變,人人"爭自啟聞,取決詔敕",鍾嶸甚為不滿,於是上書批評明帝,以為"古者明君揆才頒政,量能授職,三公坐而論道,九卿作而成務,天子可恭己南面而已",明帝受批評,雖然不高興,但是也沒有處罰鍾嶸,明帝問大中大夫顧暠:"鍾嶸何人,欲斷朕機務,卿識之不?"顧暠雖然認為鍾嶸"位末名卑",但是卻對鍾嶸上書所言頗有同感,以為鍾嶸所言"或有可采",並認為人主不能對繁碎職事"總而親之",認為這樣會造成人主越俎代庖的政治後果,從而使"人主愈勞"而"人臣愈逸",不利於天下之治理。顧暠對鍾嶸的回護之言弄得明帝也沒有辦法,只好"不顧而他言"。《梁書·鍾嶸傳》與《南史·鍾嶸傳》還共同記載了鍾嶸另外一次關於批評濫授官位的上書,這次似乎皇帝聽了鍾嶸的意見,命令"付尚書行之"。但相對於直接批評明帝而言,這次上書個性特色不夠鮮明,故此處不作具體介紹。至於鍾嶸的士庶及其家族的相關問題,大家可以參考曹旭《詩品研究》中的"鍾嶸身世考"。

    至於鍾嶸《詩品》其書以及《詩品序》,相關問題依然眾多。《梁書·鍾嶸傳》中有"詩品上"的序,而《南史·鍾嶸傳》中則無,而且《梁書·鍾嶸傳》中所記載的書名,也並非後世及今人所習慣了的《詩品》名稱,而是叫《詩評》:"嶸嘗品古今五言詩,論其優劣,名為《詩評》。"這記載證明鍾嶸確實寫過一部論五言詩的著作,至於到底應該是叫《詩評》還是叫《詩品》,後世紛爭甚多爭論過程。至於現當代,則大多習慣使用《詩品》的名稱了,且陳延傑等先生也力主原名當為《詩品》而不是《詩評》。陳延傑先生在《詩品注》的最後有一個跋,在跋裡面陳先生堅決認為應該是《詩品》,陳延傑先生說:"鍾氏列古今作者為三品,亦定其高下等差者,當作《詩品》為是。若'評'則訓為'評議'、'評訂'諸義,與品藻異矣。

    "而曹旭先生力駁現當代以來這個流行之說,以為應該是《詩評》,並說:"《詩評》是其正名,《詩品》是小範圍的別稱。"對於民國以來多稱《詩品》而廢去《詩評》的名稱,曹旭先生的回應是:"既然《隋書·經籍志》說'或曰《詩品》',《詩品》是《詩評》的小名和別稱,我們依明清人的慣例仍稱《詩品》亦無不可(筆者仍用《詩品》名)。但把別稱與正名混為一談,或誤字號為正名,視正名為偽的說法,卻不能不溯其淵源,詳加辨析,以期澄清。"曹旭先生的這個態度是非常學術性的,我們應該予以尊重,但鑒於《詩品》名稱已然傳之眾口,積習難改,故使用《詩品》的名稱看來是不可抗拒的現實,而要完全駁倒主張《詩品》名稱的一派提出的各種證據,目前看來也不容易。總之,這個問題還可以繼續研究,現在提供兩種說法供各位參考。

    《詩品》把從漢代到鍾嶸所處的齊梁時代的五言詩詩人分為三品,其中上品十一人,加上無名詩人(《古詩十九首》)則為十二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總共一百二十三人,鍾嶸以為"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但《詩品》中有兩個"應璩",一個是"中品"中的"魏侍中應璩",一個是"下品"中的"晉文學應璩",後者應該有誤,學界有學者認為"晉文學應璩"應作"晉文學應瑒",這也還不是定論。總之,鍾嶸所品評的五言詩人應該就是一百二十三人,至於這個數字中包含的"十二"、"三十九"、"七十二"有沒有文化含義曹旭先生認為"十二"、"三十九"、"七十二"這些數字的安排與《周易》有關,以為有文化含義,大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繼續探討。

    而《詩品序》亦有問題。目前大家看見的是通行本的三序合一後的序,一般人均理解為上中下三品的序合一,從"氣之動物,物之感人"開始到"均之於談笑耳"被稱為上品的序,從"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開始到"方申變裁,請寄知音耳"被稱為中品的序,從"昔曹、劉殆文章之聖"開始到"文采之鄧林"被稱為下品的序,但中品與下品的序與對應的中品、下品內容卻沒有關係,這使學者們苦悶了很長一段時間,力圖解決這個問題。我以為在這個問題上曹旭先生的意見值得重視,雖然曹旭先生沒有下定論,但他大體傾向於認為原上品序是全書總序,原中品序是上品後序,原下品序是中品後序,而從"陳思贈弟"開始到"文采之鄧林"是全書總跋或者贊語具體情況。我個人也比較傾向於這個看法。

    《詩品》三品是按"溯源流"的原則來寫的,例如鍾嶸認為《古詩》源出於《國風》,然後漢代李陵源出於楚辭,而班婕妤源出於李陵,對每一個後面的作家都作了這樣的源流探討。對《詩品》中其溯源流的工作進行歸納,總共就兩個大源頭,一個是《詩經》,一個是《楚辭》,而直接以《詩經》和《楚辭》作源頭的基本在上品,而前面這些人又是後世其他人的源頭,這樣一來,《詩品》中每一個人的詩歌都有其淵源了。除了"溯源流"之外,詩品還有"定品第"的原則,每個人都進入了三品中的一品,至於某人放入某品是否恰當,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但人人都在某品中則沒有任何例外。"溯源流"和"定品第"這六個字就可以概括《詩品》所做工作的基本情況。

    至於研究鍾嶸《詩品》的著作,其實前面已經提到了一些,大體而言,有陳延傑《詩品注》、古直《鍾記室詩品箋》、許文雨《鍾嶸詩品講疏》、葉長青《詩品集釋》、王叔岷《鍾嶸詩品箋證稿》、呂德申《鍾嶸〈詩品〉校釋》、曹旭《詩品集注》、《詩品研究》等等。各位先生的著作雖持論不一但均各有成就,大家可以擇取參觀。相對而言,現當代對鍾嶸《詩品》的研究沒有《文心雕龍》研究那樣熱門,這大約與《文心雕龍》"體大而慮周",更符合現代學術體制有關係。

    二、《詩品》寫作緣起與收錄編排原則

    就具體原因而言,鍾嶸為什麼要寫《詩品》這本書?鍾嶸《詩品序》中說:"觀王公縉紳之士,每博論之餘,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准的無依。"當時人也熱衷於詩歌品評,但卻"喧議競起,准的無依",既然別人准的無依,顯然寫一部"准的有依"的著作就有了必要性。當時也有人對詩歌品評界的這種情況非常不滿,如彭城劉士章,乃是俊賞之士,而"疾其淆亂",並"欲為當世詩品,口陳標榜",但可惜的是"其文未遂",故而鍾嶸才說自己"感而作焉"。這是鍾嶸寫《詩品》的第一個原因,也就是完成別人沒有完成的願望。

    鍾嶸寫作《詩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鍾嶸對前人的論著不滿意,以為"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顏延論文,精而難曉"。雖然鍾嶸對摯虞的《文章流別論》評價還是蠻高的,以為"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但是就總體情況而言,鍾嶸是很不滿意的,以為這些論著"皆就談文體,而不顯優劣"。不僅僅對前人論著不滿意,鍾嶸對前人編輯的集子也很不滿意,以為"謝客集詩,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並義在文,曾無品第",這兩個不滿意當然就成為鍾嶸寫作《詩品》的原因了。前人的缺陷正是鍾嶸要去彌補的東西,而前人最明顯的缺陷,在鍾嶸看來,就是"不顯優劣"和"曾無品第",這就為鍾嶸寫"顯優劣"和"有品第"的《詩品》提供了充足理由。而鍾嶸也從前人那裡找到了"顯優劣"和"有品第"的撰述原則:"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但鍾嶸又認為二者"校以賓實,誠多未值",過去別人以九品論人,以《七略》裁士,雖然有些問題,但這畢竟為鍾嶸以三品來論詩提供了啟發。

    至於鍾嶸以三品論詩是否準確,確實有很多爭議。後人對鍾嶸這"三品"就有諸多批評,例如把曹操放到下品,把陶淵明放在中品,這兩個人的五言詩在宋代以後直到現當代評價都很高,所以宋以後直到現當代的很多人,對鍾嶸的三品中出現這樣的問題批評很多。在現當代人看來應該放在上品的,結果鍾嶸放在了下品或者中品,而有些在現當代人看來只能放在中、下品的,鍾嶸卻放到了上品,這也弄得"喧議競起"。其實關於這個問題,鍾嶸實際上也有所交代,他在《詩品序》中說:"三品升降,差非定制。"就是說,我這個三品並非絕對的,如果後人要去重新搞一個標準,我也同意,所謂"方申變裁,請寄知者爾"是也。鍾嶸說如果有人要對這三品裡面的人重新去評價,那就寄希望於未來的知詩者了。以今人後見之明去反責鍾嶸容易,但是有多大必要性確實是一個問題。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甚至連陶淵明的名字都沒有提到一下,現當代人又該怎樣去反責劉勰呢?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針對後人對鍾嶸的批評說:"近時王士禎極論其品第之間,多所違失。然梁代迄今,邈逾千祀,遺篇舊制,什九不存,未可以掇拾殘文,定當日全集之優劣。"此論可謂公允。

    收錄什麼人進入《詩品》去"顯優劣"和"定品第",這顯然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鍾嶸對此有兩個交代,第一個原則是只收死人,不收活人,所謂"今所寓言,不錄存者"是也。大家知道元代鍾嗣成寫了一本書叫《錄鬼簿》,從書名就可以看出只收做了鬼的死人的原則,而鍾嶸的《詩品》書名是不能直接看出這個原則的,所以鍾嶸就在序中親自交代這個原則。第二個收錄原則是只收錄五言詩,所謂"嶸今所錄,止乎五言"是也。所以歸納起來,也就是說鍾嶸在《詩品》中只收錄死去了的五言詩人,其他一律不收,而按照這兩個原則收進來的人就是才子了,所謂"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是也。至於沒有進入鍾嶸所寫的《詩品》中的人,鍾嶸認不認為其是才子,這就不得而知了。至於編排原則,鍾嶸說:"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劣為詮次。"這個編排原則頗為中立,值得讚賞。

    三、鍾嶸的詩史觀

    鍾嶸對整個詩歌歷史有他的一個基本評價,那就是五言優於四言。六朝雖然是五言騰湧的時代,但是對五言詩的看法卻並不一定就好。在鍾嶸之前,針對四言、五言的比較已經有一些基本的看法,這些看法以摯虞和劉勰為代表,他們的看法基本上認為四言高於五言,摯虞《文章流別論》遺留的片段裡就曾經談到過四言詩,說:"夫詩雖以情志為本,而以成聲為節,然則雅音之韻,四言為正;其餘雖備曲折之體,而非音之正也。"以為四言乃為詩之正聲,是所謂的"音之正"也。既然四言才是"音之正",那麼其他的比如五言就成了非音之正了。摯虞之後,劉勰也持同樣的看法,劉勰對詩的看法主要表現在《文心雕龍·明詩》篇裡,在談到四言詩和五言詩的時候,劉勰說:"若夫四言正體,以雅潤為本。

    "相對於四言,劉勰對五言的看法就低一些了,以為"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五言被他視為"流調",劉勰雖然不是在否定五言詩,但這個評價確實不高。而鍾嶸的看法卻與摯虞、劉勰相反,以為五言高於四言,對於這一點,鍾嶸給以了論證,他說:"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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