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論講疏 第50章 劉勰與《文心雕龍》 (3)
    所謂"隅隙",就是"角落"的意思,"各照隅隙"就是說這些近代論文之作只顧著去觀察、研究那些所謂枝節的問題;而"鮮觀衢路"的"衢路"是"大路"的意思。這兩句話,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有大路不走,偏要去走那些偏僻小徑。劉勰指責近代論文之作忘記了根本的東西,而專門去鑽研那些支離破碎的東西,缺失了根本,那就是"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了,津津有味地討論了"文"的"葉"與"瀾",而對"文"之"根"與"源"甚為忽略。

    那麼,劉勰所謂的"根"與"源"又是指什麼呢?從"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這緊跟著的一句話中可以看出,劉勰的所謂"根"與"源"就是"先哲之誥",也即儒家的文章觀與價值觀。劉勰以為近代論文之作就詩談詩,就文談文,而不去尋找探究文章背後的價值觀和根源,是把後生引向了歧途,所謂"無益後生之慮"是也。除了指出近代以來論文之作的總缺點,劉勰還指出了這些近代論文之作各自的缺陷,他說:"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巧,《翰林》淺而寡要。"他認為這些近代論文之作,都有重大的缺點。當然,劉勰所指出的這些缺點是否真就如此,在現代是可以繼續討論的,有些指責也未必恰當。

    正因為近代這些論文之作有這些缺點,所以才構成了劉勰寫作《文心雕龍》的直接必要性。如果前人論文之作已經寫得很好了,那麼劉勰也就沒有必要來寫《文心雕龍》了。劉勰雖然生活在一千多年前,但是劉勰的寫作原則卻又暗合了現代學術的規則。現代的學術規則是什麼呢?無論寫學術論文,還是寫專著,都有一個選題的問題,要選某個論題做研究,首先要講原因,要講前人研究的概況與存在的問題,如果說某個問題別人已經研究得很好了,你自己也覺得超不過別人,那就證明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進行研究了,必須另外換題目,而如果梳理了前人的研究,發現前人的研究存在致命的缺點,那就證明了繼續對這個論題進行研究的必要性。

    (三)《文心雕龍》的理論結構

    關於劉勰《文心雕龍》的理論結構,古今有各種認知,有以上下篇而分為兩部分的,有以上下篇加上序志分為三部分的,還有以文之樞紐、論文敘筆、剖情析采而分為三部分的,更有以文之樞紐、論文敘筆、剖情析采、知音論、全書總序而分為五部分的。我以為五部分大約更符合劉勰的實際想法與《文心雕龍》的實際情況。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中對該書的基本構成或理論結構作了明確說明,從總體而言,劉勰把全書分為上篇、下篇兩個部分,上篇包括"文之樞紐"與"論文敘筆"兩個部分,下篇包括"剖情析采"、"知音論"、"總序"三個部分。通觀全書,即為五個部分:文之樞紐、論文敘筆、剖情析采、知音論、總序。

    第一個部分,劉勰稱之為"文之樞紐"。劉勰說:"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劉勰說,《文心雕龍》的寫作有其原則,既然批評前人論文之作不尋根索源,那麼顯然劉勰就應該也必須尋根索源。這根與源是什麼呢?劉勰交代得很清楚,就是"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本乎道"意味著以道作為文的根本,對應於《文心雕龍》第一篇《原道》;"師乎聖"是以聖人為師的意思,對應於第二篇《征聖》;"體乎經"是以經書為其體制規範的意思,對應於第三篇《宗經》。

    而文之樞紐除了這三者之外,還有"酌乎緯"與"變乎騷",這二者雖然沒有前面三者那麼根本,但也是為文之關鍵。據我的理解,前面三篇"立文心之正"也,後面兩篇乃是與"雕龍"文采有關,"文心"無雕龍文采亦不成體,故亦以這二者為文之樞紐也。"酌乎緯"是斟酌於緯書,取其"有助文章"的因素,而緯書有助於文章者乃是它的"事豐奇偉"、"辭富膏腴",對應於《文心雕龍》第四篇《正緯》;"變乎騷"乃是說明騷體乃是風雅之變體,但亦然"精采絕艷"有助於文章,故需要在不"失其正"的情況下"酌奇"以有助於文章雕龍之美,其對應於《文心雕龍》第五篇《辨騷》。"文之樞紐",現當代很多人把這個部分叫做"總論"。這是現代人的說法,不是劉勰的說法。

    第二個部分,劉勰稱之為"論文敘筆",今人稱之曰"文體論"。劉勰說:"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劉勰在這裡並未指出論文敘筆的篇目範圍,這為今人的發揮提供了餘地。在現代人看來,既然是文體論,而騷體也是文之一體,故而就有人把《辨騷》篇也放入了論文敘筆部分,代表人物就是對《文心雕龍》研究有重大貢獻的範文瀾先生,而且範文瀾先生還自作主張地把第十七篇《諸子》放到總論裡面去,這在我們看來是有問題的,因為《諸子》是被劉勰放到論文敘筆裡面的,現代人不能隨便地改定這個範圍。學術要尊重當事人的想法,要歷史地看問題,不能以當代人的看法取代古人的看法。劉勰不認為《辨騷》是"論文敘筆",那麼就不能拿到"論文敘筆"中去,除非劉勰在《文心雕龍》裡面沒有交代歸屬的篇目,那麼現代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按今日的標準歸類。

    一涉及"論文敘筆"部分,馬上就涉及"文筆"的觀念問題,何為"文"?何為"筆"?這在六朝時期是有爭議的,黃侃先生說:"六朝人分文筆,大概有二途:其一以有韻者為文,無韻者為筆;其一以有文采者為文,無文采者為筆。謂宜兼二說而用之。"黃但劉勰所用並不是文采的標準,而是以有韻、無韻作為分別的標準,劉勰說:"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黃侃以為劉勰"區敘眾體,亦從俗而分文筆,故自《明詩》以至《諧隱》,皆文之屬;自《史傳》以至《書記》,皆筆之屬"。範文瀾先生的說法略微異於黃侃先生,以為"論文敘筆,謂自《明詩》至《哀吊》皆論有韻之文,《雜文》、《諧隱》二篇,或韻或不韻,故置於中,《史傳》以下,則論無韻之筆"。範文瀾先生把《雜文》、《諧隱》兩篇單列出來,以為"文筆雜",就是說,范先生認為這兩類既像文又像筆,這樣一來在範文瀾先生那裡就分了三類:文、文筆雜、筆。這個爭議我們暫且不去管它,無論是黃侃先生還是範文瀾先生,論文敘筆的篇目大範圍還是一樣的。

    這個篇目範圍裡面總共有二十篇,這二十篇中"論文"部分的篇目是:《明詩》第六,《樂府》第七,《詮賦》第八,《頌讚》第九,《祝盟》第十,《銘箴》第十一,《誄碑》第十二,《哀吊》第十三,《雜文》第十四,《諧隱》第十五;"敘筆"部分是這些篇目:《史傳》第十六,《諸子》第十七,《論說》第十八,《詔策》第十九,《檄移》第二十,《封禪》第二十一,《章表》第二十二,《奏啟》第二十三,《議對》第二十四,《書記》第二十五。從形式上看,有一些篇章,一篇就討論了一種文體,例如《明詩》、《樂府》、《詮賦》,但有的就討論了兩種,比如《誄碑》、《哀悼》、《諧隱》、《論說》、《詔策》、《封禪》等等。從篇目上看文體就有三十多種,這是大類,如果再具體去分,就會分出一百多種文體,有的研究者統計出來的文體有一百三十多種,有的學者統計出來有一百五十多種,還有的統計出來是一百七十多種。劉勰在論文敘筆部分涉及的一些體裁有交叉的情況,這篇討論過,在另外一篇裡面又去討論,故而情況比較複雜,但不管怎麼說,最少也有一百三十多種是可以肯定的。

    探討文章體裁,劉勰是非常講究探討的方法與原則的,劉勰總結為"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四原則。"原始以表末"是"史",每一種體裁都追溯它的源頭,然後一直把它敘述到劉勰之前為止。"釋名以章義"要解釋每一種體裁的含義,比如說"詩",那就要解釋什麼是"詩",劉勰的解釋是:"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選文以定篇"是"評",在敘述某體裁的史時,當然要選擇歷史上的那些名家名篇並加以評點。"敷理以舉統"是"論",陳述並舉出某種體裁的基本原理與體統。所以這些原則合起來,就是以"史論評"的原則去"論文敘筆"。

    第三個部分,劉勰稱之為"剖情析采"。劉勰在《序志》篇中說:"至於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籠圈"即概括之義,"條貫"即是條理,"籠圈條貫"整體上說就是概括出文章的條理,"摛"即發佈、陳述的意思,"神"對應於《神思》篇,"性"對應於《體性》篇,"圖"即描繪的意思,"風"對應於《風骨》篇,"勢"對應於《定勢》篇,"苞"即包舉義,"會"對應於《附會》篇,"通"對應於《通變》篇,"閱"即審查義,"聲"對應於《聲律》篇,"字"對應於《練字》篇。而對於起首的"剖情析采",範文瀾先生以為是總括之語:"剖情析采,情指《神思》以下諸篇,采則指《聲律》以下也。"範文瀾先生認為這一部分總共有二十篇,"《文心》上篇剖析文體,為辨章篇制之論;下篇商榷文術,為提挈綱維之言。上篇分區別囿恢宏而明約;下篇探幽索隱,精微而暢朗",並雲"茲將下篇二十篇,列表於次,可以知其組織之靡密"。

    范先生列表之中有《物色》篇,而今日各流行版本中《物色》篇在《文心雕龍》最後一卷第十卷之首,而這與接下來劉勰將"崇替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連說似乎不能吻合。按常理,這四篇單獨標明篇名的全名而列舉,應該與《序志》在一卷中才是,這樣一來,那麼《物色》篇就應該挪動位置,範文瀾先生的看法可供大家參考:"本篇當移在《附會》篇之下,《總術》篇之上。蓋物色猶言聲色,即《聲律》篇以下諸篇之總名,與《附會》相對而統於《總術》篇,今在十卷之首,疑有誤也。

    "這樣一來,這二十篇的"剖情析采"部分,按照範文瀾先生的看法,又要分為兩個部分。"剖情"部分的篇目是:《神思》第二十六,《體性》第二十七,《風骨》第二十八,《通變》第二十九,《定勢》第三十,《情采》第三十一,《熔裁》三十二;"析采"部分的篇目是:《聲律》第三十三,《章句》第三十四,《麗辭》第三十五,《比興》第三十六,《誇飾》第三十七,《事類》第三十八,《練字》第三十九,《隱秀》第四十,《指瑕》第四十一,《養氣》第四十二,《附會》第四十三,《物色》第四十六,《總術》第四十四。"剖情"部分主要講創作原理,"析采"部分主要講具體創作技巧與方法。

    第四個部分,是知音論。這是我們根據劉勰的話來給的一個大概的名目,不能算是很準確,但大體能夠概括此一部分的核心內容。劉勰在說了"剖情析采"之後,又接著一口氣說了"崇替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這段話,但這段話我們卻沒有像上面那樣給一個總的名目,所以我們只好在劉勰《文心雕龍》這段話裡面找一個核心的概念去概括本部分的核心內容。綜觀這四篇,其實主要在批評鑒賞,所以本部分就選擇"知音論"作其名目。本部分包括四篇:《時序》第四十五,《才略》第四十七,《知音》第四十八,《程器》第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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