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概說
陸機出生於東吳的名門望族,東吳有兩個姓陸的名人,一個是陸遜,一個是陸抗,而陸遜是陸機的祖父,陸抗是陸機父親,陸遜是東吳丞相,陸抗是東吳大司馬。雖然陸機是名門之後,但是卻又生不逢時,在他20歲的時候東吳就滅亡了,這樣一來他過去生活的自然順序就打斷了,他不得不做出另外的選擇,而這個選擇就是"積有十年"的"退居舊裡,閉門勤學"的閒居讀書生活。史書說陸機"身長七尺,其聲如鐘,少有異才,文章冠世",是東吳的大才子,這樣一個大才子在生活方面卻甚有原則,並不佯狂放誕,而是"伏膺儒術,非禮不動",頗有名門之風,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儒家知識分子。
在舊居閉門讀書十年,到他30歲的時候,陸機試圖尋找機會以圖發展,而西晉的文化與權力中心在洛陽,故而陸機、陸雲兄弟二人雙雙入洛,被當時的文壇領袖級人物張華稱為"伐吳之役,利獲二俊"。陸機由南入北而入洛陽,就意味著遠離自己的根據地,失去鄉梓、名門的保護與庇護,只能投靠權門,故而一入洛就捲入到政治的漩渦之中,從此陸機也就在這個政治漩渦中不可自拔,史書上說陸機"好游權門",其實這不是好游不好游的問題,而是不得已,是西晉王室的權利之爭使得這些文人身不由己,越陷越深。陸機到洛陽以後參加了一個文人的組織,叫"二十四友",其領袖是賈謐,而賈謐是當時皇后的外孫。二十四友除陸機外,還有潘岳、劉琨、左思、石崇、牽秀等人,這個文人集團當然不是一個純粹的文人聚落,而是有著濃烈的政治背景,其聲名在晉時就不好,以為"世俗淺薄,士無廉節,賈謐小兒,恃寵恣睢,而淺中弱植之徒,更相翕習,故世號為魯公二十四友"。
權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而且從來都是那麼殘酷。陸機到洛陽的時候,這種權爭就已經很激烈了,賈謐的背後是賈皇后,而趙王司馬倫又是賈皇后的政敵,權斗的結果是賈皇后失敗,賈謐也被殺了,而在殺掉賈謐的這個過程中,陸機還起了作用,所以史書上記載陸機"豫誅賈謐功",並被"賜爵關中侯",續又陞遷為中書郎。陸機自己是二十四友之一,但卻幫助二十四友的領袖的敵人把二十四友的領袖給殺了,這樣一來,形勢就複雜了,陸機在關鍵時刻背叛舊主人而投靠了新的主人,也就是投靠趙王司馬倫。緊接著趙王司馬倫又倒霉了,趙王有篡位之心,不安於當一個輔政的權臣,想當皇帝,禪位的詔書以及九錫文都寫出來了,而剛好陸機又參與了這件事情,而趙王司馬倫的政治意圖被齊王司馬冏給澆滅了,趙王倫伏誅而陸機也因此被收監。收監按理要殺頭,幸好成都王司馬穎、吳王司馬晏"並救理之",幫了陸機一把,陸機才得以"減死徙邊",被發配到荒遠之地,在途中又遇赦而止,這樣,他才得以又回到洛陽。
經歷了這些大難,同鄉人顧榮、戴若思等"鹹勸機還吳",不要待在是非之地,但是陸機不聽。陸機在這樣混亂的時代還依然"負其才望"而"志匡世難",這就決定了陸機繼續在政治漩渦中打轉的命運。為了感激司馬穎救過他,也由於陸機在政治上的幼稚《晉書·陸機傳》中說:"時成都王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機既感全濟之恩,又見朝廷屢有變難,謂穎必能康隆晉室,遂委身焉。"陸機被表面現象所迷惑,不知政客之真心思,陸機投到了司馬穎的門下。這一次投靠就是陸機的最後一次投靠了,沒有逃脫被殺掉的命運。司馬穎與其他王一樣都想爭奪皇位,"太安初,穎與河間王顒起兵討長沙王乂",這又生出新的事變,而長沙王挾天子之命來討伐二人,司馬穎命陸機做後將軍、河北大都督,領兵與長沙王周旋,陸機欲推讓而不能。陸機的祖父、父親都做過東吳的大將,陸機以為"三世為將,道家所忌",自感此次凶多吉少,而結局也果然如此。
他推辭大都督之職位不得,得罪了軍中的若干人等,而陸機率部與長沙王的軍隊作戰不利。在這個過程中,陸機手下有個小都督叫孟超,其兄為宦官,以此而在軍中飛揚跋扈,未戰即"縱兵大掠",陸機"錄其主者"從而得罪孟超,孟超以此公然直接挑釁陸機,"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大罵"貉奴能作督不"!而陸機卻隱忍不發,這使孟超更加囂張,還在軍中到處宣揚"陸機將反"。及戰,孟超又不受陸機節度,輕兵獨進而致全軍覆沒,這反過來使孟玖"疑機殺之",遂"譖機於穎,言其有異志",而將軍王闡、郝昌、公師籓等皆為宦官孟玖所用,他們"與牽秀等共證之",使陸機陷入絕境。司馬穎聽信了這些話,大怒而"使秀密收機",命令二十四友中的牽秀處斬陸機。陸機見到故友神色自若,只是感歎"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以命該如此來解釋自己最後的結局,臨終之前的"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之慨歎令後世之人唏噓不已,43歲的陸機從此告別了人世。
陸機一生才高八斗,但命途多舛。在那樣戰亂的時代,陸機的命運可謂是亂世文人命運的典型,陸機躲過了很多次災難但最後仍然沒躲過殺頭。陸機看到了他的朋友潘岳、石崇被趙王所殺,也看到了對他推崇備至的張華被殺,他甚至也參與到了殺人的陰謀中,但最後的結果是他也被殺,而且還是被他昔日的朋友親自監斬。從陸機的命運可以想像出那個時代是多麼的黑暗與痛苦,這樣我們也才能真正理解阮籍為什麼口不臧否人物,只是把自己灌醉而不說話。這種境遇下不敢談時事,也是這個時代詩文寫作甚少涉及時事的原因,這個時代的文人不得不活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大家往往直接就進入對陸機詩文與文學思想的學習,這大約是倒學。之所以把陸機的命運史這樣詳細地介紹出來,就是要從陸機的命運史去看看這個時代的文人到底是不是"人在自覺",也讓大家看看他們寫文章到底是不是在"文學自覺"。
介紹完陸機的命運史後,我們還是得對陸機《文賦》簡單介紹一下。陸機《文賦》可以說開創了以文學的形式寫文學思想的先河。《文賦》本來就是賦,是文學作品,但是這個賦裡又表達了明確的文學思想。這種先河後來成為了傳統,後世繼之者多矣,如南朝時的劉勰就是用駢文體來寫《文心雕龍》;到了唐朝,更以詩論詩,比如杜甫的《論詩六絕句》,晚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再後來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等等亦是。劉勰《文心雕龍》中對陸機《文賦》有一個總評價,認為陸賦"巧而碎亂",這評價大體不差。
陸機作為一個作家來談創作,比非作家談創作要談得好,也談得更準確,以才子之心度才士之所作,也審己之所作,當然是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得其"為文之用心",這就是"巧"。但是有個問題是內容確實有點"碎亂",特別是《文賦》的中間部分,大家如果去背誦一下就會有直接感受,中間部分很難背誦。陸機《文賦》主要講的是創作經驗,下面我們就對他關於創作方面的思想做一個梳理與闡釋。關於《文賦》,今人張少康先生作了一個《文賦集釋》,把歷代的註釋與疏解集中在一起,是我們學習研究陸機《文賦》很好的資料。此下我講解《文賦》相關思想時候所引用的註釋基本上來源於張先生這本書中,並不一一去歷代注家的原著中援引,這需要先交代一下。
二、創作過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