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夏冬的話說到了點子上。這個工程是程輝遠一直渴望的,本來按道理來講,工程開始的時候他就會接到內部消息,可是這次老爺子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給他風聲。從康偉業的角度來看,他顯然不想看到程輝遠的風頭搶過自己的兒子,所以承辦這項工程就變成了一個他掌握不了的事。而夏冬現在卻將它洗的白白淨淨雙手送到自己面前來,而且,這件經她的手來辦,與老爺子親自指定又有所不同。她是康浩楠的人,也就是說她在代表康浩楠選擇了自己,這便極大緩解了老爺子心裡的擔憂。
近百億的工程,誰都想從中分一杯羹,程輝遠自然也不想放棄。而作為夏冬來說,一方面她送了自己一個大大的人情,另一方面,如果他承接了這項工程,在未來的時間裡,兩個公司的命運會緊緊聯繫在一起,她再也不會擔心他對她有所不利,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會在無形中多一個幫手。
就像業內人士們所說的那樣:誰也不會傻到去得罪程輝遠。
夏冬作為一個女人來說雖然並不算成功,可是作為一個職場人,她卻深深瞭解其中的利益關係,任是程輝遠,此時也無法對她再有任何挑剔。
一頓飯吃下來,雖然也有小小的不愉快,可是兩個人的目的卻都基本上達到,只是心滿意足的程度有所差別。
回來時司機將車子開到夏冬的辦公樓下,程輝遠卻親自走下車替夏冬打開了車門,在她走下來時他伸出手臂將她攔在車門與他之間。
夏冬抬頭,只感覺他們之間近得呼吸可聞,陽光下他的笑容清晰可見。
「夏冬,掌握主動的感覺是不是很好?下次我們交換一下怎麼樣?」
「你想怎麼樣?」夏冬的臉色有些蒼白,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沒什麼,」程輝遠笑:「也許我們以後可以再吃幾次飯,我突然發現這是一個很好的交流方式。怎麼樣?我聰明的合作夥伴?」
夏冬無言以對。
程輝遠卻顯得很高興,放開手臂讓夏冬過去,他自己卻坐到了車子裡,黑色車子靈活地倒退,轉彎,很快便消失在了視野裡。
遊戲顯然並沒有結束,夏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近乎貪婪地感受著其中一點點春天味道,哪怕是一點點清澈的氣息也好,都能讓她再次鼓起勇氣。
項目進展的很快,中標公司很快便將合同擬好,簽字儀式上各公司的負責人齊聚一堂,卻有一個位置空了下來。
「是誰缺席?」夏冬奇怪地向小徐道。
「啊……」小徐頓了頓才道:「我也不清楚……」
言語間很有一番躲閃的意思。
夏冬有些疑惑卻並沒有在意,可是不久,當她坐在主席台上看著到會名單時,卻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看向會場裡,就在靠近角落的位置上,Ada正低頭認真地記著什麼,似乎發現了夏冬的目光一般,她抬頭看向她,雖然有些無奈,卻很真誠地笑了笑。
夏冬握著手中的文件,上面清晰地印著:何意軒。
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你無論如何都無法迴避的,就像夏冬和何意軒。不見面只是權宜之計,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何意軒的公司承擔了一部分工程,數量不多卻十分重要,夏冬需要與他們的技術人員反覆溝通才能確定細節,其中,很大一部分需要何意軒來做最後的決定。
會議結束後,小徐將她與Ada確定的會議安排交了上來,夏冬看了看問道:「第一次現場會是什麼時候?」
「後天上午,」小徐答道:「何總也會到場,還有研究所的專家組。」
夏冬點了點頭:「你去吧,我知道了。」
小徐對夏冬的平靜有些意外,卻沒敢再說什麼,出門走了。
桌子上的文件和圖紙堆積如山,夏冬一一處理著,辦公室外突然有爭吵聲傳來,越來越大,吵得人無法工作。
只聽走廊裡一個男人氣憤地聲音道:「這是什麼態度?不讓我們的供貨不說,還要追究以前批次的質量問題,這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吳先生,這是技術小組的論證意見,這批貨的質檢沒有合格,我也實在沒辦法。」小徐耐心地解釋著。
男人並不領情,只冷笑道:「什麼技術小組,還不是夏冬一個人說的算,要不是老爺子罩著她什麼時候也輪不到她個娘們來當技術總監,我跟著老爺子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被男人睡呢,現在就敢來退我的貨!別讓我說出更難聽的!你告訴姓夏的,我手下的幾百號兄弟們都等著我拿錢回去吃飯,想要退貨,沒門兒!」
「吳先生……」小徐還想解釋什麼,可只聽「砰」的一聲,緊接著便是匆匆的腳步聲。那位吳先生顯然不想再聽什麼。
夏冬坐在桌前默默地聽著,默默地翻開文件批閱著。這種事對她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只是隨著她被任命為技術總監而來的,是人們更多的不平和怨恨。作為一個女性管理者,除非你能比其他人做的更加出色,不然,你手中的權利就永遠是眾人議論的把柄。這個社會看似男女平等,可是有些人在骨子裡卻永遠也擺脫不了對女性的歧視。
然而,他們看不起她也好,怨恨她也罷,都改變不了她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事實,也永遠無法改變她對工程質量一貫苛刻的要求。
父親的死讓夏冬更加認識到了自己的職責所在,如果當年那座大橋沒有因為工程質量問題倒塌,她與何意軒,甚至是程懷遠的生活,都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她還記得父親隔著鐵窗對她反覆說過的話:小冬,做人要講良心,做工程更是。
事到如今,夏冬已經無法辨別在當年的事件中父親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可是她卻十分清楚,自己將要在即將開始的跨海大橋項目中承擔的職責。
傍晚時分,夏冬接到了康偉業秘書的電話,集團在近郊的滑雪山莊為中標公司舉辦了慶祝酒會。
「請夏小姐務必參加。」秘書小姐聲音刻板而不容抗拒地道:「這是康偉業先生的吩咐。」
放下電話,夏冬無奈地笑笑,繼而卻想起一件並不好笑的事,她的大部分衣服仍留在何意軒的家裡,包括她所有的禮服。
他們的婚姻結束的太過倉促,離婚後雙方都在刻意地迴避著對方,更別提財產的分配問題。夏冬仍然還有那座房子的鑰匙,她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留在了那裡。
「夏姐,我們一個小時後出發,您有什麼要安排的嗎?」內線電話裡小徐謹慎地問。
「你和司機一小時後在楓林路接我。」夏冬匆匆合上手中的文件道。看了看時間還早,這時候何意軒應該不會在家,她最好能趁這時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當她裹緊大衣來到小區門前時,保安居然認出了她:「夏小姐出差了啊,這麼多天不見。」
夏冬勉強應了一聲,這才匆匆走了進去。
這座房子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他們的結婚照片仍擺在客廳裡,而且被擦的一塵不染,桌子上她和何意軒的杯子也放在老地方,甚至連她的圍巾,都掛在她最後一次掛的地方。這種感覺很奇怪,彷彿時間一下子倒流回去,他們仍是夫妻,一切都沒有變化一般。
推開書房的門,圖紙和鉛筆依舊散亂地放在桌子上,並沒像客廳那樣收拾整齊,書桌最前邊的相框裡,十幾歲的夏冬正抱著爸爸媽媽笑得一臉燦爛。
心裡一下子被尖銳的東西狠狠地刺痛著,夏冬拿起照片,手指輕輕劃過上面的笑臉,一種深刻的悲涼忍不住地浮上心頭。
一切都結束了,爸爸死了,媽媽也離開了,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兩個人都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她自己來面對這一切。
放下照片,夏冬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如果說走進門的一瞬間她的心曾經有一些動搖過的話,那麼當她見到父母照片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她清醒的了。這個家不曾屬於過她,在未來也不會再屬於她,經過了這麼多事,一切都再明白不過。
屬於她的東西不多,除了幾件衣服之外,便是圖紙和書,夏冬將它們裝進了一個大大的旅行包,又將父母的照片放到了最上面,這才拉上了拉鏈。
樓上似乎有什麼響動,夏冬沒有在意,提起包裹走下了樓梯,客廳裡有腳步聲響起,夏冬有些驚訝,可繼而卻想起可能是來做清潔的阿姨,於是便說了句:「張阿姨,是我。」
轉過屏風,她還想說什麼,可是瞬間卻僵立在原地,偌大的客廳中,何意軒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似乎是從外面匆匆趕來,肩上還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自從離婚起,他們都在刻意迴避對方,夏冬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形式在這樣的地點見面。
「我來拿些東西,」夏冬低聲道:「對不起,我該提前通知你。」
何意軒似乎在這時才看到她手上的提的東西,沉默了片刻後他走上前來接了過去:「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回來。」
夏冬看了看他,卻沒有說什麼。何意軒仍站在原地,手上提著她的東西,也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雪天裡一抹難得的夕陽透過餐廳的窗戶照進來,在他們面前斜穿而過,剛好將兩個人隔在了兩端。
「那些照片,」夏冬看了看客廳中兩個人的結婚照片:「該收起來了。」
何意軒沒有說話。
夏冬也不知要再說些什麼,好在電話的震動聲救了她,小徐的聲音有些焦急地傳來:「對不起夏姐,沈副總突然派我去機場接人,小李另外安排了車子接您……」
「我知道了。」夏冬平靜地道。
合上電話,房間裡突然又變得安靜起來。
「是今晚的慶祝酒會。」夏冬看著何意軒:「我想我得走了。」
「我送你。」他轉身向房門走去。
夏冬想要叫住他,卻終究沒有。
天空又下起了小雪。
「今年春天來得真晚啊,」樓下的保安笑著向夏冬道:「這麼快又要走啊?」
夏冬勉強笑笑。
何意軒換了車子,他替夏冬開車門,然後自己才坐上去。
「去楓林路。」夏冬道:「公司有車子在那裡等我。」
何意軒將車子滑出車位這才道:「沒關係,我也接到了邀請函。」
就是要一起去?夏冬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車窗並沒有關嚴,一絲冷風從縫隙裡吹進來,將他額前的頭髮吹得有些零亂,可卻依舊不失英俊。
這麼多年,她幾乎一直在問自己,究竟有沒有愛過他。在那漫長而又絕望的婚姻裡,對這個男人,自己的內心究竟是在怎樣地徘徊?
可是到了今天,她卻突然明白原來這些都不再重要了,就像當年她第一次發現何意軒偷情一般,婚姻和愛情對她來說早已經與理想和童話脫離的太遠,以至於連夢裡都不曾有過。當瞭解這些以後,那些關於愛情的糾結瞬間就煙消去散了。這世上有很多人幾乎永遠都得不到真愛,可是他們依舊活的很好,不是嗎?
「還是送我去楓林路吧。」夏冬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