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小說也是生活,可顯然不是康偉業的生活,這隻老虎遠比三流小說裡的人物更精明,更善於利用人心。或者說,他讓她搞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想法齷齪了,還是他已經將齷齪練到了與高尚相同的境界。
在康偉業的推動下,項目會議很快召開,康浩楠全權負責一切一宜,沈東傑依舊是他的助理,而夏冬,卻被推上了技術總監的職位。
偌大的會議室裡鴉雀無聲,人們都在等待著這個康老爺子一手扶持起來的人物上台。
夏冬走的很從容,沒有任何不適,就像她生來就應該站在這裡一般,她的講話清晰而明確,比人們想像的更嚴苛而有力度。康偉業說的沒錯,對於一個失婚的女人來說,沒有什麼比事業更能讓她清醒地認識自己,也沒有什麼比工作能讓她更快走出逆境,找到自信。
人們議論著這個年輕的女性總監,種種猜疑與不滿在空氣中飄動,可是,這些在遇到夏冬嚴謹而完美的運行方案時,都化成了浮雲。她用自己的方式讓它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她站在這裡並不是因為她想,而是因為她能!
會議結束時,夏冬在洗手間遇到了熟人,齊美美微笑著在後面拍拍她。
「夏小姐,」她的聲音還是啞啞的迷人:「今天的講話很精彩。」
對於這個與康浩楠相過親的女孩子,夏冬並沒有什麼反感,反倒是莫名地喜歡她。也許是親近藝術的原因,她的身上總有種隨意又美麗的風情,吸引著每一個人。
「謝謝。」夏冬回答道。
齊美美笑:「這次項目我也會參加,到時候還請夏姐多多關照。」
她自動地將對夏冬的稱呼忽略了一個字,這讓他們之間一下子顯得親切了不少。
「沒問題。」夏冬回答的很簡單:「我正需要人手。」
「太好了,」何美美看上去十分開心:「我會早些去報道的。」
夏冬拿不準她為什麼這麼開心,難道是因為康浩楠?
可是下一刻,齊美美的話卻解開了她的疑問:「夏姐,我會努力工作的,完成了這個項目父親就會批准我的計劃,我就可以去周遊世界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讓笑容顯得格外燦爛,彷彿提前來到的春日裡的天空。
帶著夢想和希望,浪跡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是很多女孩子永遠不可實現的夢想,也曾經是夏冬的,這樣的齊美美讓她無法不心動。
說起自己的夢想,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意大利、維也納、西班牙……每一個人文與藝術發達的角落裡,都有她擬好的足跡,而她最大的夢想,便是留在那些地方,做一個永遠的藝術鑒證者。
「你的家人會同意嗎?」夏冬問。她見過齊美美的父親,與女兒的浪漫相比,他顯得勢力得多。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齊美美笑的十分坦率:「還有浩楠,你們的幫助。」
夏冬怔了怔,並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而齊美美卻停住嘴不再說下去了。兩個人一起走出大廳,向電梯走去。
參會的人們還在散去,遇到夏冬時,大家不可避免地看向她,間或低聲議論著。
這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夏冬不去理會,直到有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才抬起頭來。
程輝遠的手臂纏著繃帶,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有話和你說,」他看著她和齊美美:「或許我們可以單獨談談。」
夏冬張開嘴想拒絕,可是程輝遠卻提前一步道:「夏冬,看在我受傷的份兒上……」
「對不起,你的傷好些了嗎?」這個理由讓她無法再拒絕他。
「真心道歉的話,請我吃個飯怎麼樣?」程輝遠顯然很愉快:「就當是補償。」
夏冬不喜歡欠人情,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西餐還中餐,這是一個問題。夏冬最終看了看程輝遠的手臂,於是選擇了中餐。
臨窗的包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程輝遠用未受傷的手拿出一支香煙點燃,輕輕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煙霧:「工程的方案很精彩,夏冬,你總是能讓我感到意外。」
「謝謝。」夏冬冷淡地回道,可繼而又看到他的手臂,這才道:「還疼嗎?」
程輝遠拿煙的手微微一抖,頓了頓才笑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關心我嗎?」
「謝謝你沒有追究。」夏冬沒有理會他的調侃:「真的很感謝。」
她失去的太多,只剩下了自己,如果程輝遠追究下去她連自由都不會再有,那現在的一切都只能是虛幻。
程輝遠沒有做聲,只是看著夏冬,冬日午後的陽光溫柔地照進來,在她輪廓清晰的臉龐留下淡淡的陰影,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她瘦了,目光比最初相見時更深沉,看向他時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與排斥,而是深深的無奈。
曾經他也想像過她被征服時的情形,可是卻從沒像現在這樣讓他無法忍受。生活將她的笑容和希望磨滅,而他,何嘗不是其中的幫兇?
菜很清淡,湯上來的時候,夏冬拿起白瓷碗替他盛好遞過去。程輝遠居然有一刻的楞神,半晌才接過來。於是笑道:「很久沒人為我盛湯了。」
「只要你喜歡,我想隨時會有人願意為你服務。」夏冬並不在意。
程輝遠這次倒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喝著湯,一頓飯吃下來,他倒顯得比平時更安靜,這讓夏冬有些意外。
「這次的工程我也參與了一部分,希望以後能夠合作愉快。」臨近結束時,程輝遠才終於說到了主題。
「沒問題,我也希望貴方能配合。」這次的工程關係重大,況且又是康浩楠第一次接手康氏的主要任務,她不能允許有絲毫差錯。
「夏冬,老爺子向你許諾了什麼?」程輝遠突然問道。
夏冬不解地看了看他,卻聽程輝遠又道:「別想隱瞞,老頭子不會輕易給任何人好處,眼熱這個技術總監的職位的人不止十個八個,這次他給了你,要求你付出的是什麼?」
原來如此,夏冬不經意地笑了笑:「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程輝遠也笑了,笑容隱藏在煙霧下看上去有些模糊:「我只想知道一個女人受過一次傷害後,需要多久再投入一份新的感情,不過夏冬,你倒是讓我驚訝,難道你放棄了浩楠而選擇了這個技術總監的位置?」
利益,利益,利益……在某些人面前,任何時候都只有利益才是永恆的,在程輝遠問出這番話之前,夏冬也曾經想過無數次,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生活與婚姻的失敗耗盡了她所有的感情,她披著盔甲殺進了陣地,可最終卻仍是傷痕纍纍地走出了戰場。她要的很簡單,不過是精神上的一個支點,讓她努力或者是讓她平靜的理由。曾經那個她心裡留給母親還有丈夫的位置,需要別的東西來填滿,讓她不至於在空虛的時間裡不停地被過去的傷痛反覆糾纏,讓她擁有另一份希望。
無疑,康浩楠看起來就像是她的救星,可是卻也是她最不敢觸碰的人。曾經陷在失望裡的心,無論如何也鼓不起勇氣去接受一份新的感情,所以她選擇了利益。如果他需要,她會盡全力做到最好,他想要變得強大,她就去幫他。在這個人與人互相利用的世界上,除了愛情,她現在能給他的只有這些。
當然,這些在程輝遠的眼中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在他的價值觀裡向來只有利益,就連他和那些愛他的女人們的關係也不過是等價交換。夏冬這樣的行為在他看來無疑是可笑的,甚至於不值一提。
「是的,我為了工作放棄了他。」夏冬看著程輝遠:「這就是你看到的。」
對於這樣的誠實程輝遠有些意外,他看著夏冬,看著這個從容微笑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承認了一切,可是為什麼,他卻感覺她在說謊?
她看著他,那樣鎮定而又毫無羞恥感,這不是夏冬。
無視程輝遠的目光,夏冬專心吃東西。她不需要向他解釋這些,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都與眼前這個男人無關,他們之間有的也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已。如果自己再年輕幾歲,或者還會被他英俊的外表和看似曖昧的舉動迷惑住,可現在她卻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作為一個男人的企圖。所以說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容不下一點點小女孩的夢想。
程輝遠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從疑惑到瞭解,再到憤怒。
是的,他從來就沒有理解過她,她的頭腦裡一直有著他無法探索的深處,這是他永遠無法放棄她的理由,可也是讓他最無法忍受的理由。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撒謊,可這樣的方式他不喜歡,甚至討厭到了極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讓他難受。
夏冬,你夠狠,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理想到什麼時候。他在心裡默念著,拿起眼前的杯子,卻發現裡面只有茶而沒有酒,想按鈴叫服務生,卻突然遇上夏冬的目光。
「要酒嗎?」她看著他:「這對傷口不好,不過如果你實在堅持的話……」
「謝謝,不需要。」程輝遠脫口而出,可話說出口拍卻感覺有種孩子般的負氣,讓他在她面前顯得有些幼稚。
夏冬並不在意,仍是低頭安靜的吃東西,可這卻讓程輝遠有種挫敗的感覺。
「這次工程的招標大部分已經結束了,」過了半晌夏冬緩緩地道:「中標公司在這幾天就會和我們簽約,不過還有一個重頭戲的標書在我這裡。」
她看了看程輝遠:「細節我已經與技術組仔細審過了,參照貴公司以前的工程,我想它對你們來說再合適不過。」
程輝遠瞇起眼睛看著她,半晌才笑道:「夏冬,這是你拉籠我的手段?」
「並不算是。」夏冬回答的很坦白:「國內能達到技術標準的公司不超過三家,而另兩家,據我所知手上都有其它合同,他們或許也有興趣接下這個單,不過我更傾向於讓輝遠來接。不論從技術上,還是從品質上,我們更傾向於本地的公司。」
「很好,」程輝遠笑道:「老頭子知道你的做法嗎?」
夏冬笑笑:「我是董事長親自任命的,自然一切決定都有他的授權,況且,」她頓了頓,目光清亮地看著他:「這對我們都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