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不是無情的人,可是此刻卻沒有多餘的力量能夠安撫他,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傷痛,她也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離婚的手續辦的很快,何意軒一直在被動地簽著文件,只是他的字卻寫的異常艱澀。
離開時,夏冬獨自走下高高的台階,然後轉身摘下了無名指上那枚白金指環遞還給何意軒。
他怔了怔,這才緩緩伸手接過來。
他們結婚的時候並不情願,所以就連戒指都買的很隨意,比起同齡人大大的鑽石戒指,他給夏冬的只有這樣一枚簡單的指環而已,可是現在,就連這樣一件東西,她都不再保留。他們這次,是真的走到了盡頭。
「意軒……我走了。」夏冬低下頭不去看他。
那枚戒指還在他的手上,而他就那樣怔怔看著,彷彿不相信這是事實一般,就像被母親拋棄了的小孩子,拿著糖果癡癡地看著。
夏冬轉身離去,有細碎的雪花飄到眼睛裡,融化成水流出來。
就像是對三年的生活做徹底的告別,她快步向前走去,幾乎逃跑一般。
「夏冬!」何意軒追上來在後面抱住她:「夏冬……」他啞聲叫著她的名字,手臂緊緊地環住她。
夏冬怔了怔,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為什麼不恨我!?」他問她:「夏冬,說你恨我,說你怨我,哪怕是打我,討厭我!夏冬,為什麼?為什麼你就這麼離開?為什麼……連頭也不回……」
他伏在她的發間哽咽著,聲音一次比一次更低啞。從沒有哪一次讓他比現在更悔恨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從沒有一次的分離可以讓內心深處如此痛苦……
「意軒……」夏冬閉上眼睛:「如果說這個婚姻是個錯誤,那麼你受到的傷害並不比我少,我們……只是都選錯了路而已。」
他們的婚姻早已百瘡百孔,母親的死只是一個導火索,將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點溫情也封存在了記憶裡。如果他們在一起,就算她原諒了何意軒,也無法原諒自己。
人生沒有另一個三年來讓他們彌補以前的感情,也不會再有一次機會讓他們懷著坦誠的心靈來面對彼此,他們就像是沒有學會愛的孩子,在互相傷害之後,都要背負著自己的傷痛前行,彼此再無交集。
「若干年後,也許我們都會忘記這一切,」當夏冬與林然說起這一切時,她彷彿自言自語般地道:「何意軒也許會找一個漂亮單純的女人結婚生子,而我呢,繼續過著我選擇的生活,林然,這就是我們的現實。」
「有時候我想如果你更軟弱無能一些會更幸福。」林然看著她:「只是那就不再是你了,夏冬。」
「是的,」夏冬將身體縮在溫暖柔軟的軟墊裡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如果變成那樣我自己都會討厭自己。」
「所以你是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的,是嗎?」林然看著她:「夏冬,你是怎麼做到的,能這樣執著地面對自己?」
「當你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時候,你所能面對的,只有自己而已。」
家庭、親情、丈夫,她已經全部失去了,作為一個女人,她幾乎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所擁有的只有自己,所能面對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呢?」林然問:「何意軒怎麼說?」
「他?」夏冬出了會兒神:「我們還會是朋友。」
林然停下了倒茶的手,笑了笑:「真是尷尬又意義非凡的朋友。」
「沒錯。」夏冬也承認:「可是我們沒有別的方法相處,誰也不能一下子忘記對方,這是唯一能慢慢磨滅彼此記憶的方式,林然,我們都在努力。」
或者沉浸在過去,或者堅強地站起來,除了死之外,人生無非就是這兩種選擇。夏冬不想死,所以她要選擇努力地活下去。
農曆新年過後,在林然的幫助下她賣掉了母親留下的那所小房子,在市區買了一個稍大些的住所,簡單裝修後搬了進去。
清理母親的遺物是件痛苦的事,就像將心裡的傷痛全都重新整理一次,可是夏冬仍堅持自己做完,當她將那些舊物堆積在一起處理過後,彷彿心裡的積壓也清理過了一般。這讓夏冬明白了一個道:人果然只有在面對痛苦以後,才會走出來。
搬進新家的那一晚,夏冬與林然坐在露台上喝了很多酒,就像她們畢業時一樣。
「夏冬,你知道嗎?就在我們畢業那晚他走了,拋下我出國去了。」林然坐在地板上神經質地笑著:「小說裡遇到這種情況都是怎麼寫的?男主B出國了,若干年後找到女主希望復合,而這時呢,出現了條件更好的男主A。可是我的生活不是小說,夏冬,他在國外結婚了,娶了一個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生活的很好,再見面時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
「夏冬,那時候我很羨慕你,真的。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找到了大家夢寐以求的工作,還有何意軒那樣完美的丈夫。那時候我甚至在想,我哪裡不如你夏冬,為什麼你能得到我想擁有的一切。」
「後來呢?」夏冬問。
「後來?」林然笑:「後來我偶然看到何意軒和另一個女人在親熱,又得知你從研究所停薪留職去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司去賺錢還債,再後來,夏叔叔死了……那時候我想,世界果然還是公平的,大家都得不到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得到呢?」
「你說的對,林然。」夏冬望著窗外天空中清冷的月亮喃喃地道:「我憑什麼呢?」
「可是夏冬,」林然搖晃地倒向她:「我現在明白,你總有一天會重新得到所有……」
「傻丫頭,你醉了。」夏冬扶起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
「我是醉了,但這些話我一定要說,夏冬,你比任何人都應該幸福,我從沒有從心底裡佩服過誰,可是我卻沒辦法不佩服你。縱然生活給你再多的不公平,你還是能在它的面前站起來,而且走的更遠,這是我永遠沒辦法做到的……」
靠在夏冬的身上,她終於睡著了,窗外有人在放焰火,粉色的火花騰空而起,飛的很高,照空整個天空。
光亮下,夏冬的手機嗡嗡地響著,她伸手接起來,電話裡是秘書小姐職業的聲音:「夏總監,康偉業先生約您明早八點在他的辦公室見面。」
與所有等待這位老爺子接見的人一樣,夏冬在接到他要見自己這前,幾乎思考了他所有可能懷有的目的,可是終究也沒有猜到點子上。
「夏工程師與浩楠共事多久了?」當康偉業在自己辦公室接待夏冬時顯得很和氣。
「三年多一點。」夏冬回答。
秘書小姐送上沏好的茶,康偉業很高興地請夏冬一起口嘗。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咖啡,可我還是老習慣,只愛喝茶。這個是他們特意給我帶來的,夏小姐也嘗嘗。」
夏冬對茶沒什麼研究,就像她不認得大部分的奢侈品牌一樣。有錢人和平民的區別就在這裡,無論他們在你面前顯得多麼平易近人,總有那麼一些細節是她這樣的小人物所觸及不到的。
同樣,哪怕康偉業使自己顯得多麼像一隻貓,可夏冬知道,他就是一隻老虎,是和康浩楠完全相反的那類人。
「浩楠這些在外面這些年,承蒙你們協助,上次我還和東傑說,不論到什麼地方,你們都是浩楠最親近的人,沒有你們,也沒有現在的浩楠。」
「董事長太客氣了,」夏冬不卑不亢:「其實大部分是康總自己努力的結果。」
康偉業笑了笑,並不在意:「浩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單純了些,像他媽媽,所以這些年我沒少操心,生怕他遇到對他不利的人,你也知道,他聰明是聰明,就是狠不下心來,這點不好。」
夏冬看著他,考慮著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在下一步就打算讓自己滾蛋。顯然他對自己與康浩楠的關係有所察覺,恐怕自己離婚的事也瞞不住他。鑒於以往的經驗,通常這個時候是他以惡人形象出場的最佳時機,說不定還會拿出一部分錢來做誘餌,就和三流小說裡的情節一樣……
她這裡正胡思亂想,康偉業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所以,浩楠的身邊現在是最需要人的時候,夏小姐,你說呢?」
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夏冬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康浩楠回到康氏的時間太短,還沒有聚攏起自己的團隊,就算他是眾人眼中默認的接班人,可是要走的路仍然很長,甚至是艱難的。
「你和東傑跟了他這麼久,他的脾氣你們兩個也瞭解,這次跨海大橋工程我想讓浩楠總負責,你們兩個做他的助手。」
夏冬看著康偉業,有些驚訝:「您是說這次政府招標的項目?」
「沒錯。」他緩緩地道:「夏冬,我決定任命你做技術總監,協助浩楠完成這個項目,我要讓集團上下的人都知道,我康偉業能辦到的,我的兒子一樣能辦到。你說呢,夏小姐?」
「我會盡力。」夏冬看著他,又緩緩地道:「你是知道的。」
康偉業笑了:「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夏冬不置可否,既然康偉業早已懷疑自己與康浩楠的關係,自己不如早搬到檯面上來講的好。用我,可以,可是也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剛剛經歷過婚姻的失敗,夏冬還未想過要重新開始新的感情,可是她與康浩楠的關係並不簡單,她希望康偉業能明白這一點,因為她無意隱瞞。
「夏小姐為人爽快,我很喜歡。」康偉業並不驚訝:「據我所知你的專業能力在業界也十分少有,你願意站在浩楠身邊,我很高興。聽聞夏小姐最近家中有變,不論是什麼變化,有一句話我這個老頭子想說出來與你與勉。」
夏冬看向他,卻見康偉業笑著道:「對於一個離婚的女來說,一份前景廣闊的工作遠勝於一個男人。」
他這是在利誘自己嗎?夏冬沉默地看著他。
「夏冬,顯然你比我更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對嗎?」康偉業笑的十分爽朗,卻也足夠地自信。
沒錯,他說到了點子上,夏冬不得不承認這個老傢伙的確是談判的高手,他掌握了對手的一切弱點,卻並不激怒對方,而是赤裸裸地逼她正視自己的內心。
「對於浩楠來說,你和東傑是他身邊不可缺少的人,以他現在在集團內的地位,想要接任我的位置顯然十分困難,這次跨海大橋的項目是我為他一手準備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夏小姐是真心幫助浩楠,那麼也應該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夏冬,以你的能力,我可以讓你得到更多,甚至在同行業裡打敗所有的競爭對手。這是一次機會,我希望你仔細考慮。」
這是康偉業的目的,利用她,扶持她,卻不希望她有任何的非份之想。在事業上,他有能力讓她得到一切,可是在生活上,他要她遠離他的兒子。
不要埋怨現實多麼殘酷,其實它總是給你不同的選擇,不是嗎?
康偉業選擇了一個最佳的時機找到夏冬,也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方式來讓她解決這件事。他十分聰明地避開了康浩楠,而選擇夏冬,因為他瞭解自己的兒子,也明白此時的她最需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