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順著他們相握的手指間流下來,而他卻看著她,讓她不要毀了自己。彷彿被燙傷般,夏冬迅速放開了握著刀子的手,而程輝遠卻握住了她的手腕。
紛亂的人流中,有人上前去拉扯著夏冬,可是她仍站在原地沒有動,手指上的鮮血紅通通的一片刺痛著她的眼睛。
「快叫醫生,程先生,請您放手,這個人我們會處理……」保安人員一面道歉,一面圍住了夏冬。
強烈的疼痛讓程輝遠的力量越來越弱,鮮血染滿兩個人交握的手指間,滑膩膩的,幾乎讓他握不住她了。
「夏冬……」程輝遠低聲叫著她的名字:「清醒些,不要傷害自己,這不是我認識的你,我認識的夏冬冷靜、睿智,不會拿著刀子傷害別人,夏冬,夏冬……」
強烈的疼痛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傷口不停地流著血,可是他的手指仍緊緊的扣著她,目光看到了她的眼睛深處。
「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有保安上前來拉住夏冬,試圖將她帶走,夏冬踉蹌了一下。
「放開她。」康浩楠平靜而不容抗拒的聲音突然傳來,人流分開,他站在了夏冬的面前,將所有人擋出了她的視線:「這件事我會處理,請各位迴避。」
「可是康總,我們已經報警了。」保安為難地道。
「按我說的做。」康浩楠的聲音不容置疑:「我會向警察交待,與你們無關。」
「可是……」
「按他說的做。」程輝遠咬牙忍痛道:「受傷的是我,我有權選擇不再追究。」
「輝遠!你這是胡鬧!」在一旁站了半天的程懷遠突然上前道:「為什麼放過她?你和曉曉都受了傷。」
「大哥,」程輝遠轉頭深深地看著他:「何成效不會罷休的。」
聽了這話,程懷遠不由一怔,繼而便不再說話了。
每個人的慾望所及之處便是他的軟肋,程懷遠最在意的便是這次選舉中是否能獲勝,如果少了何成效的支持,這些便都成了水中花。而他也知道,何成效之所以這次會反常的支持自己,就是因為他不想拆散兒子和夏冬的婚姻,因為這個,他寧願支持一個他並不喜歡的同僚。
可是現在,蘇曉曉毀了這一切。就在選舉的前夕,她親手斬斷了夏冬和何意軒最後的聯繫,程懷遠的政治前途也許就會在這一出紛亂的鬧劇中走到終點,這對他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舅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蘇曉曉仍在小聲地哭泣,她伸手去拉程懷遠的手臂,可是卻被他閃開了。
「舅舅……」她看著他。
「不要叫我舅舅。」程懷遠的神色冷峻異常:「我沒有你這種沒用的外甥女!」他推開她,轉身匆匆而去。
他對她的疼愛只限於在不涉及個人利益的前提下,可這次她卻越了界,不僅在眾人面前讓他顏面盡失,還徹底地毀了他的政治前途。
程輝遠看著大哥離開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保安正在試圖勸眾人離開,夏冬放下了刀子後便不再說話,任康浩楠帶著她向外走去。
「夏冬。」人群分開處,何意軒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去拉她的手,卻被康浩楠攔住。
「你沒有資格碰她。」他的聲音堅定而清晰:「放開她。」
何意軒看著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她是我的妻子。」
「現在不是了。」康浩楠並不在意他的話:「就在你的情人殺了夏阿姨的那一刻起,你們就不再有關係。何意軒,請你走開。」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插在了何意軒的胸口,讓他疼痛難當卻無法抗拒:「康浩楠,這不關你的事,這是我的家事。」
「何意軒……」一直沉默著的夏冬突然低聲道:「請你讓開。」
「夏冬……你聽我說,我……」何意軒想辯解,想懇求,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自己究竟該說什麼。在夏冬面前,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正當的理由讓她原諒他,不論以前還是現在。
夏冬默默地垂下眼簾,繞過他走了出去,沒有回頭。何意軒怔怔地看著眼前她站過的地面,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一場喧鬧的演出,在經歷了無數的波折後終於徹底地劃上了句號。他曾經犯過的錯誤就像惡夢一般,哪怕過去的再久,也不會放棄它無休止的糾纏。
蘇曉曉還在小聲地哭泣著,何意軒睜開眼睛看著這個女人,一時間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當初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現在居然完全不記得了。
「意軒……」蘇曉曉見他看著自己,低聲叫著他的名字,在這個時刻,她需要他的安慰。
「你終於滿意了?」何意軒看著她,嘲諷地又神經質地笑著:「我將終生背著對她的愧疚生活,再也沒有接近她的資格,再也不會有幸福的機會,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對不起意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傷心……」她害怕看到他這副表情,就彷彿他根本不曾認識過自己一般。
「你很傷心……」何意軒幾乎不可抑制地大笑:「是啊,你很傷心,這可怎麼辦呢?」他收了笑容看著她:「我的心已經沒有了,你難道指望我來安慰你?」
「意軒……」這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那個溫文儒雅,極有紳士風度的何意軒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尖酸刻薄的陌生人。她曾經為了他不顧一切,只要他肯離婚,她什麼都願意付出。可是就在這一刻,她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他。
當兩個人相遇那一刻火花四射的激情燃盡了,還有什麼能維持著她心目中的這份愛情呢?她不懂。
「曉曉,起來,不要哭了。」程輝遠的傷口還在流血,可是卻走上前來扶起了她。
「小舅舅……」蘇曉曉拉住她沒受傷的手臂。
何意軒離開了,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她原本以為他總會是她的,他不肯離婚只是因為家庭的原因,她相信他是愛著她的。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存在了,她在為了她失去的愛情而哭泣。
不知是誰通知了120,有醫生走了進來,程輝遠配合地跟著他們離開,這才將手上的蘇曉曉交給了一呆在一旁的倪歌。
「看著她,一切會好的。」他平靜地道。
當這個愛的冬季結束,一切都會好的,那些愛與痛,不過是曾經劃在人心上的傷痕而已,終會有一天痊癒,雖然會留下深深的疤痕。
當心裡痛的實在厲害了,夏冬也時常會拿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可是那些漫長的日子卻難熬的無法想像。
母親的葬禮舉辦的很簡單,是夏冬一手操持的,在那天刺傷程輝遠之後,她心中的憤怒似乎也隨著那一刀散去了,留下的只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深刻的痛疼和愧疚,它們像爬蟲一樣啃噬著她的心,在每一個夜晚反覆糾纏著她。
「她不哭,這不是好事。」林然低聲對何成效道:「這段時間最好能進行一下心理治療,可是她拒絕見任何人,這是個問題。」
「我知道了。」何成效站在夏冬母親家小小的客廳裡,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花白的頭髮和老人斑一夜之間都冒了出來。
「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有人一直陪著她。」林然小聲地道:「我會盡量抽時間過來,但是不能保證時刻都在,夏冬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會安排。」何成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謝謝你,林醫生。」
「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林然看著夏冬臥室房門,喃喃地道。
可是夏冬並沒有感覺自己有什麼問題,除了失眠外,她的身體並沒有出現什麼症狀。難道真像林然所說的,這是病入膏荒的表現?
有時候她會吃大量的安眠藥,這對失眠很有幫助,只是她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會以為她想自殺。
為什麼要死呢?夏冬不明白。她並不想死,因為她知道母親並不希望她死去。有時候她吃過藥睡著後就會夢到母親,她摸著她的頭髮,叫她小冬。
「媽媽……」她掙扎著抓住她的手,突然醒了過來。
「醒了?」一個極溫柔慈愛的臉龐映入眼簾,何意軒的母親就坐在她的床頭。
「媽媽不在了。」夏冬看著她,沒有悲哀,沒有控訴,只是平靜地陳述著。
「我來晚了,小冬。」何母憐愛地看著她:「你受委屈了。」
這些都不重要,夏冬閉上眼睛想,如果能換回母親的生命,比這再多的痛也沒什麼,可是,一切都晚了。
「對不起,」何母的手指微涼,目光溫柔地看著夏冬,就像她也是她的孩子般:「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小冬,我們何家對不起你。」
沒有當初夏冬父親的頂罪,也就不會有夏冬與何意軒這場牽強的婚姻,更不會現在他們兩個婚姻破裂後致使夏母含恨而死的結果。而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何家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主導者。
「作為母親,小時候我是看著你和意軒長大,也是看著你們不情願地走到一起。小軒是我從小被我們寵壞的孩子,長這麼大可能只有婚姻這一件事沒有如他的意,所以他不知道付出,也不知道體量別人。以前他在外面的事我也聽說過,也管過他,可暗地裡還是存了私心,想著他畢竟還年輕,生活又不如意,玩玩鬧鬧的就隨他吧。」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這才道:「小冬,我終究只是一個自私的母親。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更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境地。」
「阿姨……」夏冬疲憊地打斷她,這樣的陳述就像是在揭開舊日的傷痕,只會讓每個人更加痛苦。
「千錯萬錯都是我們這輩人犯下的,小冬,你和意軒不過都是可憐的孩子,所以你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只要一次就好。」
原諒,多麼簡單的一個詞,就這樣輕飄飄的說出來,可是,真正做到這兩個字的人又需要付出多少的代價?
自從母親死後,她便沒有再見到何意軒,葬禮上,她親手換下寫著他們兩個人名字的輓聯,換上了只有她自己的。她沒有去看何意軒的表情,也不想再看。
就像林然說的,離婚對他們來說都是生活中最失敗的選擇,可是卻也是唯一一個夏冬可能接受的選擇。
她無法忽視母親死亡的原因,總要有人為這件事負責,或者是他,或者是她,也或者他們都是。
農曆新年就在這樣慘淡的氣氛中渡過,當地上的鞭炮屑漸漸褪盡時,夏冬終於拿起手機將早已寫好的短信發了出去,上面只有短短的五個字:我們離婚吧。
當何意軒的車子停在樓下時,夏冬早已經裹著圍巾等待很久了。寒冷的天氣裡,他只是隨意地披了件外套,面色蒼白地看著他。
「謝謝你來接我。」夏冬打開車門坐進去,寒風讓她不停地發抖。
何意軒沒有說話,或者說他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這讓夏冬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曾經那個溫柔健談的何意軒已經死去了,而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只是個軀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