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濃密烏黑的發和即使睡著了也微蹙的眉頭間,他是如此地俊美,險些讓她為了他而失去拒絕的勇氣。
夏冬的手指撫過他凌亂的發,突然之間那些怨恨與憤怒都不見了,溫和的憐惜與離別的惆悵佔據了她的心。
三年……
當一切結束時,這一千多天都將成為彼此心中永恆的記憶,就算是有著諸多的不滿,在這一刻也都將化為留戀。
「夏冬……」感覺到她的碰觸,何意軒起身捉住她留在他額角的手,他的眼睛依舊如琉璃般明澈。
「媽媽還好嗎?」夏冬低聲問。
「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一會兒我們再去看她。」何意軒執起夏冬的手:「感覺好些了?」
夏冬看著自己手上的輸液針頭,不禁有些茫然地道:「我這是怎麼了?」
「輕度肺炎,醫生建議你多休息。」何意軒的手慢慢握緊:「對不起……」
他沒有好好地照顧她,這三年的婚姻中他不是個稱職的丈夫,記憶中他還是第一次這樣陪伴在夏冬的病床前。
「居然病了……」夏冬抬手撫著額頭,有些無法相信。她不是嬌氣的人,忙碌的生活幾乎讓她沒有生病的機會,或者說,她不曾允許自己生病。
醫生查房時林然也跟著走了進來,看著清醒過來的夏冬不由得調侃道:「你終於也落到了我的手上。」
夏冬笑了笑:「任憑處置。」
林然也笑了,只是轉向何意軒時笑容不由漸漸收斂。
「我去看下媽媽。」何意軒緊了緊握著夏冬的手,這才站起身來向林然微微致意快步走了出去,即使是徹夜不眠,他的背影也依舊挺拔。
「你們就打算這樣下去?」林然看著夏冬:「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不然怎麼樣呢?」夏冬勉強笑了笑:「你也知道,女人快到三十行情就變差了。」
「夏冬……」林然責備地道。
「放心,」夏冬看著她,虛弱地笑:「很快就要結束了。」
她和何意軒的婚姻很快就會結束了,再也不會有回轉的餘地,就算沒有蘇曉曉,就算
沒有程輝遠的軟硬兼施,這段已經千瘡百孔的感情也已經沒有了回頭路,遺憾的是他們以前都不知道而已。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贊成你離婚的,」林然垂下目光:「不過現在我改變想法了。與其這樣虛度年華,不如各自散了尋找新的幸福。」
「謝謝你,林然,」夏冬由衷地道:「謝謝你第一個支持我……」
她在這條路上徘徊了太久,也猶豫了太久,這樣的生活她不想再繼續。程輝遠也好,蘇曉曉也罷,充其量只不過是這場婚姻走向滅亡的催化劑而已。當心中已無希望時,哪怕小小一點的事由都會喚起最本質上的分崩離析。
母親的病恢復的很好,當夏冬開始退燒時,何意軒已經在為老人家辦理出院手續了。
「真不需要去看看她?」林然最後一次問。
這對母女僅相隔著一層樓,在住院期間卻從未碰過面。
「我相信意軒。」夏冬回答的很堅定。
可當司機小王駕駛著何意軒的黑色轎車駛離醫院停車場時,夏冬卻久久地站在窗前,走郎裡吹過的冷風偶爾輕拂起她額前的短髮,卻終究無法移動她的目光。
「回去吧。」何意軒扶住她的肩低聲道,這樣的夏冬讓他莫名的心酸。
轉過身,夏冬沉默地向病房走去,神色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病床前的小几上放著一盆弔蘭,翠綠的葉片在冬日裡綠的讓人欣喜,是前天夏冬的同事們看她時留下的。
「這個是康總讓我送來的,」眾人說笑時小徐向夏冬眨了眨眼道:「怎麼樣?綠色看起來很可愛吧?」
「替我謝謝他。」夏冬撫著它的葉片笑道。
換作陌生人一定不敢相信平時不苟言笑的他,偶爾卻會做出這樣孩子氣的事。可夏冬卻明白,這才是真正的康浩楠,一個同時擁有男孩氣質和男人魅力的傢伙。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夏冬靠在床頭看何意軒將蘋果切成小小的塊,放在小碟子裡遞過來。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細心地做一件事,彷彿一絲差錯也不能有。
「意軒,我們談談好嗎?」夏冬看著他。
「下次吧,」何意軒放下手上的水果,「剛剛林然說起腎源的事,我需要再和主治醫生確認一下細節。」
「腎源的事有消息了?」夏冬有些意外。
「沒有確定,還在努力。」何意軒拿起外套看著夏冬:「好好休息,晚些時候我再過來。」
「意軒……」夏冬還想說什麼,可他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他在逃避,夏冬有些無奈地靠在床上聽著走廊上響起他匆忙的腳步聲。
晚些時候她也沒有再看到他,只是聽到小護士談起他。
「昨天晚上何先生來過了,」小護士的聲音甜甜的帶著羨慕:「坐著看了你半天呢,天快亮了才走,你們感情可真好。」
是嗎,感情真好……夏冬淡淡地苦笑。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了出院,何意軒沒有來接她,只派來了司機小王。
「回去後別再這麼拚命,老闆又不是老爹,值得嗎?」林然諷刺道。
夏冬笑:「腎源的事怎麼樣了?有消息就告訴我。」
「本來已經有些眉目了,不過……臨時出了點問題。」林然道:「我想何意軒在想辦法,他看起來比你更著急。」
「哦,是嗎……」夏冬沉默下來。
「夏冬,我們直說吧,」林然看著她:「我想他應該早就知道如果你母親不在了,你們馬上就會離婚?」
「沒錯,」夏冬承認,「這是我們的共識。」
「所以他這些天在拚命找合適的捐獻者,甚至用盡各種手段,就為了讓阿姨的病情好轉,或者說他在盡最後一絲希望來挽救你們的婚姻。」林然有些煩亂:「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夏冬,當你病的時候我是支持你離婚的,可是顯然他現在做的一切都在盡力地彌補以前的錯誤。」
「所以呢?」夏冬看向遠處:「你要勸我不要離婚?」
「不,夏冬,我希望你幸福。」林然挽著她的手:「或者再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
「我們試過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夏冬認真地看著林然:「可是每一次都是以我們雙方的失望而告終。」
「但這次不同,」林然不肯放棄:「以前都是你在努力,是你在一次次地容忍他的錯誤,而現在是他在挽回,夏冬,不論你承不承認這都是不一樣的。夫妻感情這種事,如果男人一方主動些,任何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問題是我的熱情已經用盡了……」夏冬終於低聲地承認了這一點。
愛也好,婚姻也好,生活也好,當你希望它們圓滿時,往往要付出無數的努力和熱情,三年裡,他們或親近或疏遠,或貌合心離,無數個回合已經將通向幸福的橋樑打磨得不能再單薄了,她的希望、愛情、憧憬都在這些瑣碎的事情裡面變成了冷硬的現實,壓得她無法呼吸。就像那個時髦的說法「愛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所以並不是人人都可能享受得起的待遇。
病癒後的夏冬讓明誠的眾人著實鬆了口氣,無數的工作等待她來處理,無數的圖紙堆在她的桌子上。
「不是說年末各項工程都在收尾嗎?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工作?」夏冬無奈地向小李道。
「這還是一小部分呢,」小李抱著報表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公司已經正式與康氏合併了,變成了其中的一個子公司,康老爺子將集團下面所有的相關工程全部壓到了咱們這兒。」
「什麼?」夏冬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就在我病的這幾天?」
小李理解地點頭道:「難怪你驚訝,開始的我們也不相信,說實話,康總這些年帶著大家這麼拚命為的是什麼?還不就是因為不想回去?不過這次合併是他親自去談的,所有工作都是他親力親為,具體情況我們知道的並不多,夏工有機會可以親自去問一下細節。」
各部門的碰頭會議緊張有序地召開,合併後的工程項目、人事、財務等等,有忙不完的工作需要重新整理,康浩楠一一地處理著,與以往一樣的條理清晰。
與康氏合併後最大的好處就是,以後再也不會面臨被其它大公司逼迫的情況,當然,與輝遠的那個合同也就同時失去了意義。
可是夏冬不明白,以她對康浩楠的瞭解,這樣的原因遠遠無法讓他向父親屈服。雖然她認為這次合併在理智上來說對公司絕對是件好事,可是在感情上呢?要他接受曾經傷害過母親的父親的安排,真的會心甘情願嗎?
會議結束時,因為要匯報另一項工程的進展,夏冬留在了康浩楠的辦公室。
「身體好些了?」康浩楠一邊快速簽著文件一邊道。
「是的,」夏冬回答:「或者我可以再負擔些工作,沈助理說他已經和您談過了。」
康浩楠的笑微微一頓,接著卻劃出一道堅定的直線:「我會安排的。」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漫延。
「為什麼回到康氏?」夏冬終於忍不住問道,她無法再裝作不知道。
「我想這不需要向你解釋,」康浩楠抬起頭看著她,目光冷靜的不帶一絲感情,將手中的文件遞過去:「下午三點前召開集團中層會,你準備一下。」
夏冬接過文件,看著他。
可是康浩楠卻起身拿起外套,顯然是沒有談話的打算。
「你見過程輝遠。」夏冬顯然不打算逃避:「他對你說了什麼?」
康浩楠轉過身看著她:「合併是我的決定,與任何人都無關。」
「他威脅過我,也威脅了你是嗎?」夏冬的目光清晰不容迴避:「威脅你的是什麼?吃掉明誠?還是別的什麼條件……」
「夏冬。」康浩楠的聲音冷漠地不帶一絲感情:「我再說一次,合併是我個人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
「可是你就這樣放棄了一切,」夏冬無法理解:「放棄了這麼多年的堅持,放棄和個人的感情,甚至更多更珍貴的東西。」
他恨父親對母親的背叛,也恨作為玩偶任人擺佈,所以這麼多年來不見父親,也不回康氏,難道換來的只是現在的合併?
「對不起,我實在是不能理解,」夏冬有些頹然:「一直以來你的理想,你的堅持,甚至公司裡所有人所吃的苦,都是我們生活的動力。『過自己希望的生活,能做真正的自己』,這對我們來說是多麼奢侈的願望,可是你卻做到了,即使在起步時最困難的時候,誰也沒有想過退步,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你卻要放棄一切?」
公司剛剛起步時,她陪著他在租來的小小一間沒有暖氣的辦公室裡看圖紙接合同,陪著他為了十幾萬元甚至是幾萬元看別人的臉色,陪著他吃著五塊錢的盒飯,陪著他……這一切的一切,他們做的心甘情願,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在為了生活中無法實現的理想在努力。可如今呢?原來的同盟瞬間就變無烏有,他們的希望和理想也化為了無形。
夏冬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在她的心裡,康浩楠的這份堅持幾乎是她對生活的全部希望,是讓她相信這世間還有美好的唯一證據,可現在,連這最後的一點奢望也失去了。
「對不起……」康浩楠的聲音嘶啞:「我沒有堅持到最後。」
「為什麼?」夏冬看著他,她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