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滄海欲成塵 第10章 金車美人
    《全唐詩》中,把金車美人的這一則故事,列入了鬼篇。然而據我看來,這位金車美人應該也是仙女之屬,大概是因為故事過於幽怨淒愴,《全唐詩》的編者才將其列入鬼篇吧。

    此故事最早出於晚唐時張讀所寫的《宣室志》:有一個叫謝翱的書生,為了考進士,在「升道裡」(當時長安城內的住宅小區名)租了一處宅院,他很喜歡牡丹花,庭中遍植各類品種名貴的牡丹。

    開始這個橋段,後來的《聊齋誌異》中的《葛巾》那一篇,男主角常大用出鏡時的情景相若。不過《葛巾》中的「男主角」是色迷迷地窮追「女主角」,而我們這篇故事中還是唐代特有的「女追男」模式。

    閒話少說,書歸正傳。卻說這一天恰逢雨過天晴,謝翱出得門來,向南走了幾百步,對著終南山遠眺。只見一匹馬疾馳而來,走近後謝翱一看,馬上竟然是一個青衣小丫環。她到了謝翱面前駐了馬,說:「你在這裡是等什麼人吧?」謝翱答:「沒有啊,我只是看看山罷了。」青衣丫環下了馬,對謝翱拜了一拜,說:「請你回家去看看吧。」

    謝翱驚疑不定,回到家中一看,只見三四個同樣打扮的青衣丫環立在自己家門前,見了他紛紛行禮,走進家門一看,只見家中已經鋪好了如茵的繡氈,設好了華麗的帷帳,一時間「錦繡輝映,異香遍室」。謝翱愕然不知所措。一個丫環看出他的心思,上前道:「郎君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沒過多久,一輛金車來到他的門前,上面坐著一位絕色美人,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風貌閒麗」,對謝翱說:「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耳。」說罷,當即命人設下酒宴約謝翱一同飲食。所陳設的酒菜和使用的器具都極盡華美,殆非人間所有。謝翱飲了幾口玉杯中的美酒,又驚又喜地問她是什麼人,金車美人說:「你不要問我是什麼人,你只知道我並非人類就行了。」謝翱雖然驚異,但依然和她一起賞花論詩,越看越是愛戀有加。

    夜色將深時,這個美人就要告辭(從這裡看,金車美人也不像鬼,鬼都是夜半來,天明去,天亮就要走,金車美人恰好相反,卻是白日來,晚上要走),臨走時她說:「我家好遠,不得不現在就回去了!聽說你擅長寫七言詩,願有所贈。」謝翱心下悵然,於是揮筆題了這樣一首絕句:

    陽台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

    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空賦別離詩。

    此詩中,謝翱把他和「金車美人」的相逢比作楚王和巫山神女的陽台一會,此夜花好月圓,滿庭香風,卻離別在即,辜負如此良夜,更不知佳期重會在何時!歎惋惆悵之情透紙可見。

    金車美人讀罷,也唏噓感慨不已,她淚下數行,說道:「我也曾寫過詩,但水平尚淺,如今用來酬答,你不要笑話。」美人讓謝翱替她找張紅箋來,但謝翱搜遍竹匣中,只剩下一張碧箋了,於是金車美人就在這張碧箋上寫下這首詩給謝翱。

    與謝翱贈答詩

    金車美人

    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裡花開只片時。

    惆悵金閨卻歸去,曉鶯啼斷綠楊枝。

    從「相思無路莫相思」「惆悵金閨卻歸去」等詩句看,這個金車美人似乎是個被管束的極嚴,不得自由的仙女。她心思細膩,多愁善感,詩也寫得相當不錯。

    金車美人命左右撒了帷帳,點了燈燭上了車。謝翱送至門外,揮淚而別。未行數十步,車與人馬就都消失在空中了。謝翱十分吃驚,但還是十分想念這位「金車美人」,他把美人留給他的詩放在竹匣中,不時拿出來看了又看。

    謝翱和仙女這一別就是一年多,這期間,他考進士落第,在萬般愁緒中東歸故鄉。這天,到了新豐的旅驛中,謝翱愁腸百結,無法成眠,他望著明鏡般的皓月,又想起金車美人,於是在溶溶月色下吟了一首詩:

    一紙華箋灑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

    空添滿目淒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

    斜月照衣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

    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幾上塵。

    謝翱反覆吟誦了幾遍,只聽得遠處有車聲自西而來,難道是自己思念過度的幻覺?然而車聲越來越近,真的是他夢縈魂牽的金車美人來了,她身旁的婢女謝翱也都認得,正是當時的那些青衣小鬟。

    金車美人駐了車,對謝翱說:「思念你好久了,只是不得一見。」謝翱請她留下來,住在他下榻的旅驛中,金車美人卻堅決不肯。謝翱問她要到哪裡去,她說:「要去弘農。」謝翱說:「我也要回洛陽,我們一起走,好不好?」美人說:「不行啊,我走得太急,不能和你一起走。」說完,她捲起車簾,脈脈含情地對謝翱說:「很感激你如此情意殷厚,可惜我們只有匆匆見此一面的緣分啊。」說完,就嗚咽哭泣,悲不自勝。謝翱也悲泣淚下,於是,他把剛才所吟詩句又讀給金車美人聽。美人說:「沒想到你這樣牽念著我啊,真是讓我好高興,好感動。」接著又說:「我也再酬答你一篇吧。」謝翱忙取過紙筆給她,俄頃之時,詩就寫成了。

    惆悵佳期一夢中,武陵春色盡成空。

    欲知離別偏堪恨,只為音塵兩不通。

    愁態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輕紅。

    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

    謝翱拿了詩呆呆地佇立在那裡,金車美人已經離去了,又是只行了百餘步,就蹤跡全無,彷彿蒸發在空中。謝翱雖然知道金車美人絕非凡人,或是神仙,或是鬼怪,但他不管她是什麼,哪怕是妖魔鬼怪,也深愛不渝。

    謝翱到了陝西後,馬上就取道去了弘農,他在弘農徘徊了好多天,想再見一面金車美人,哪怕就匆匆看一眼也好。但是,金車美人再也沒有出現,音訊全無。謝翱悲痛不已,失魂落魄一般回到洛陽,把上面的詩和故事,告訴了他的朋友。此後,沒多幾個月,謝翱思念成疾,竟然一病不起,為情而死。

    這個「金車美人」匆匆來去,似乎被什麼人在管束著,她想愛又不敢,至於是仙是鬼,也費人猜測。難道她也和聶小倩一樣,是一個被姥姥或黑山老妖等鬼物鎮壓住不得自由的孤魂?只可惜,故事並不團圓美滿——如花美人杳然無蹤,多情書生情深不壽,這結局,令人扼腕長歎。然而,冷冰冰的現實世界中,這樣的情景反而更多一些吧。

    有道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仙凡懸隔,雖說是有霄壤雲泥之別,但如果看慣了白雲瓊宇,想必卻覺得地上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鳥來鳥去,人歌人哭的世界更熱鬧有趣。

    還有不少的仙女,雖然沒有和凡人結下姻緣,但卻也有過若即若離的情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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