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流在緬北的血 第14章  (1)
    剃頭佬是被杜克帶回去的,毫髮無損。他本來就是個最底層的二等兵,降無可降,作為象徵性的處罰——記大過一次,訓練期間被取消外出。對前者,剃頭佬嗤之以鼻,他從來就沒想過升級,記多少次大過跟他也沒啥關係;叫他難過的是後面一條,他想女人,想的都快瘋了,不讓外出還怎麼弄?

    宿舍裡一班人整齊地站成一排,個個挺得像根標桿,面上難掩喜色。

    「很值得高興嗎?」杜克一張張臉看過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突然一聲大吼,「收起你們愚蠢的笑容!你們看起來就像一群傻瓜,別讓我瞧不起你們!」

    一班人不止是面色沉下來,心也沉了下來。杜克看起來比扎姆更像個瘋子,往後的日子似乎更難過了。

    「如果你們以為加入A排可以在無知的新兵面前炫耀,可以方便勾搭女人,那就滾出我的隊伍!我告訴你們什麼是A排,是孤軍作戰,是九死一生,是比別人更多被槍殺的機會!」

    杜克的憤怒似乎毫無緣由,岳崑崙卻能理解他的心情,這是源自對戰爭的厭倦和痛恨。

    「有想退出的,現在就可以站出來,我不會把自己和戰友的生命,交到一個時刻想著退縮和逃跑的廢物手上。」

    杜克等了片刻,一班人沒有一個動。

    「我當這是你們對我也是對彼此的第一個承諾。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教官。你們最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我對你們的訓練會超越你們身體的承受極限。能忍受並通過考核的,留下;不能忍受的,中途隨時可以退出。要想贏得扎姆那些美國軍官的尊重,就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在這期間,你們要把我的命令當成上帝的旨意。我不是扎姆,你們中間有誰就是恨到想打爆我的頭,睡覺的時候也最好用膠帶貼上嘴,誰讓我察覺到一點對我的不敬,我就惡搞到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聽明白沒有?!」

    杜克暴躁、蠻橫、不近情理,怎麼看都不是一個讓人喜歡的人,但就是這些缺點混雜在一起,卻有一種強大的煽動力和感染力。

    「明白——」一班人齊喝,人人眼中都放著光。

    杜克走了好一會兒,一班人都還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寶七呆望著門口,嘴裡嘟嘟囔囔:「我真是信了老卡的邪……在收容站的時候也沒看出來這麼凶塞。」

    「得勒——換了個更生猛的主,以後苦可要吃大發了!」費卯直挺挺地倒上舖位。

    「瞧這模樣是不想幹。怎麼樣?要不退了?我替你跑個腿,告他一聲。」剃頭佬成心拿費卯開涮。

    「大爺的,你就拿我打察吧。野人山都走過來了,還有什麼苦爺們兒扛不住的。剃頭佬,你怎麼不退?你是跑路才入的行伍,也不是為打鬼子。沒聽老卡說啊,入了A排就是九死一生——你說你往哪兒跑不好跑,偏往鬼子槍口下湊。」

    「就他媽你長了卵蛋,老子也是中國人!」

    花子湊到剃頭佬跟前問:「老大,你說A排到底是幹啥的?」

    「就是殺鬼子第一個上!」剃頭佬咋咋呼呼地答一句。

    「我說花子!你他媽究竟有幾個老大?」費卯又罵上了。

    花子乾笑一下:「班裡除了大個兒和寶七,都是我老大。」

    「聽見沒?丫挺的瞧不起你倆嘿!」費卯趁機攛掇大個兒和寶七收拾花子。

    大個兒呵呵一笑,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寶七佯怒,衝上去就揪住了花子的一隻耳朵:「說!我是不是你老大?」

    花子痛得嗷嗷叫:「你是我爺爺還不行!」

    岳崑崙看著他們打鬧,心中喜憂參半。不知道這一班弟兄能不能全部通過訓練和考核,就是再苦再難他也一定得留下,他追上第5軍就是為了打鬼子,一線是他想去的地方。岳崑崙估摸著青狼也是這樣想的,杜克走後他一言不發,眼中那種仇恨的亮光更亮了。

    幾天後岳崑崙一班人被送去了一個專門的訓練營,和他們一起送到的,還有幾百名志願老兵。新裝備很快發到了每個人手裡,全套的美式裝備——M1鋼盔;裝有10組8發加蘭德步槍彈的步槍腰帶;一個緊急隨身醫療包;由帆布背包、雜物乾糧挎包和M1936掛件三部分組成的背包掛具;裝有鐵鏟或工兵拆卸鎬的帆布袋;單兵水壺加水壺套;綿質斜紋作戰褲和綿質斜紋襯衣;M1941夾克、M1938綁腿和3型作戰靴。把這些繁雜瑣碎的東西全部披掛上,確實比英軍那套東西看著威武雄壯。可大伙沒能高興多久,加上步槍、雨衣、雜物這些東西,單兵負重接近30公斤。

    美國大兵是屬騾子的!一片罵聲。

    在訓練營裡岳崑崙一班人意外地遇見了一個故人,野人山供給站的站長,他志願報名參加特訓選拔。也許是看這個班沒個年齡稍長的人,杜克讓站長當了這個班的班長。

    苦到不堪忍受的叢林作戰訓練開始了。除了睡覺,永遠背著全套裝備,他們算見識到杜克說的「極限」了。

    匍匐前進:爛泥、刺網、荊棘、內臟碎肉……

    翻越障礙:塹壕、鐵絲網、高牆,高到叫人頭暈的獨木橋和溜索……

    武裝泅渡:皮筏、木筏、纜繩、利用雨衣背包作浮具……

    野外生存:分辨方向、帳篷宿營、忍受飢渴、吃樹皮草根、吃昆蟲生肉……

    實彈射擊:測距、偽裝、靜靶、動靶、近射、遠射、站姿、蹲姿、坐姿、臥姿……

    寶七一夥人嘴上罵娘,心裡卻是服氣的。史迪威在大會上說過:「練兵是為什麼?是為了狠揍日軍。」中國軍隊要都能接受這樣的訓練和裝備,小鬼子還能猖狂到現在?大伙私底下都這樣議論。所有的訓練科目最後都要考核,不合格的就得灰溜溜地遣送回國。這太丟人了,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死去的弟兄都交代不過去。大伙咬緊後槽牙捱著,他們不怕吃苦,他們是苦過來的,他們要通過考核,他們要打回緬甸去。在這期間他們驚訝的發現,青狼也是個神槍手,一班人都不知道青狼和岳崑崙誰會更準些,倆人沒有比過。

    兩個月下來,幾百人淘汰得不足三成,有中途退出的,有單項考核通不過的。岳崑崙那一班人倒一個不少,誰也不想被當成孬貨。

    此時的駐印軍經不斷空運補充,已由8000人擴充到32000人,從單兵戰術到協同作戰,全部由美國教官進行規範化訓練。蘭姆伽基地每日黃沙滾滾、殺聲震天,就像一爐沸騰的鋼水。

    風把籐纜吹得晃晃悠悠,花子就像籐纜上的一個果實,也在隨風搖晃,他覺得自己再也爬不動了。往上看,離終點還有七八米;往下看,一班人正仰頭望著他。

    「我沒力氣啦——」花子喊。

    杜克看一班人一眼,把筆尖放上了考核簿,準備在花子的名字後面打個紅叉。這已經是花子的最後一次機會,前兩次他這項訓練的考核都沒能通過。

    「長官……都不能再等等?」岳崑崙望著杜克。

    杜克想一下,還是收起了筆。

    「花子!再加把勁!加油啊!」弟兄們在喊。

    「花子——」剃頭佬衝上面揮舞著拳頭,「你要敢不爬完就下來,我削死你!」

    花子眼眶一熱。這一班弟兄是不想拋下他,要離了他們,活著還有個什麼勁。花子一口咬上了手臂,鑽心的疼痛帶來力量。

    花子從高架上下來,昂首挺胸的模樣像個凱旋的英雄。一班人歡呼著衝上去,給他一拳踢他一腳。花子的笑裡帶著淚,他通過最後一項考核了,他不會被丟下了。

    杜克合上考核簿,臉上閃過一絲放鬆和笑意。528名老兵參加訓練考核,淘汰到現在還剩下34人。杜克沒覺得人少,A排已經基本成型了。

    「岳崑崙和青狼跟我走——」杜克的背影已經遠了。

    叢林中一片開闊的營地,由木頭和竹子搭建的房舍和刁斗,來回游弋的日軍巡邏隊,重機槍壕裡不停叫嚷的曹長……這是一個日軍據點。岳崑崙和青狼各趴在一叢茂密的植物後面,身上的偽裝網和臉上的油彩讓他們和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倆人都握著一桿狙擊步槍,目光透過瞄準鏡盯住一棟建築的出入口。目標出現了,一名大佐軍銜的日軍軍官從屋裡走出來,前面擋著幾個衛兵。青狼的呼吸變粗,眼裡透出凶光,食指死死地扣住扳機;岳崑崙沒什麼變化,目光依舊清冷,食指放鬆地搭在扳機上,槍管跟隨目標微微移轉。他們只有開一槍的機會,槍聲一響,刁斗上的哨兵和重機槍壕裡的射手馬上就會發現他們的位置。現在還不是開槍的最佳時機,岳崑崙在捕捉目標的頭顱完全露出的一瞬。

    杜克透過玻璃看著眼前的一幕,身後滿是儀器。

    「軍士長,青狼的心跳加快了20%,血壓也在升高。」一個美國中士看著儀器說。

    「岳崑崙怎麼樣?」杜克問。

    中士回頭笑著問杜克:「他是不是睡著了?各項指數沒有任何變化。」

    屋裡紅燈一閃,是青狼開槍了,沒有擊中目標。綠燈緊跟著一亮,目標中槍,岳崑崙開的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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