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想上師的面容,
怎麼都不能看清;
我不想愛人的臉,
卻時時入我心中。
若是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時,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解釋就能一下子將對方認出。倉央嘉措在頃刻間就知道,命運賜給自己的最大快樂就在眼前。他在所有詩中想像的那個永遠的戀人,就是眼前這個讓他再也無法忘懷的姑娘。
他一把扶起渾身顫抖的仁曾旺姆,興奮的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摸到了她手上的鮮血,急忙抽出自己的手絹給她包上。仁曾旺姆在眩暈中看著這一切,重新陷入難以置信的幻覺中,但陣陣寒冷又不斷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就在眼前,而且正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在這幾年的夢中,她多少次犯禁,去叫他的名字,她也已經習慣,在無人知曉的夜裡,悄悄叫他「愛人」。
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多麼愛他。從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所有愛戀。那雙眼睛令他如此動情,忍不住想瘋狂地去吻,去撫摸,愛著他的她。
只有桑吉和越來越密的雪花在見證著這一切。桑吉焦急的心被這無來由的相見驚住了。這次冒險出來,彷彿就是為了這次相見才存在的。他不停給主人暗示,但主人根本沒注意到,他只好大聲請主人回去,但主人也沒反應。後來,他決定什麼都不想了,什麼都豁出去了,讓主人好好享受這段短暫的幸福時光,實在不行自己再硬把他拖回去。
他們沒說幾句話,就被各自心中熾熱的火把堵住了胸膛,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風雪、寒冷、街巷、呆呆的桑吉,彷彿都在這命中注定的相遇時刻統統消失了。他們來到了世上最溫暖的花園,這裡所有的花都同時綻放,只為迎接他們兩個。倉央嘉措一開始還不知所措地抓著她的胳膊,後來在一陣熱血沸騰中,他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在懷裡,緊緊地,再也不想放開手。這一刻,他不是活佛,不是草原上的男孩,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在愛情的颶風中英勇翱翔的男人。
仁曾旺姆聞著他身上那股挾著冷氣的雄鹿一樣的香氣,渾身軟軟的,只想就此融化,成為他身體裡的水滴,在他的身體裡自在地暢泳。她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縱然就此死去,也沒有半點遺憾。
他們就這樣抱著,用只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著話。他知道了她叫仁曾旺姆,這是一個將要進入永恆詩篇中的最美麗的名字。
她給他講這些年的祈禱,這令他渾身忍不住顫抖。她用凍僵的手拿出那塊幾乎要了她的命的寶石,輕輕放在他手裡。他眼含熱淚捧著那寶石,將它緊緊貼在臉上。
夜色越來越濃。桑吉不得不靠過來,著急地大聲對主人說:「勝者,我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就壞事了!」倉央嘉措心裡一緊,手鬆開了一點。仁曾旺姆彷彿從一個美夢中醒來,看到世界平凡如常,心一下子又落進了寒冷中。她抓住倉央嘉措的手,流著淚說:「我們還有緣分再見一面嗎?」
倉央嘉措不說話了。是啊,這些美和幸福在冷酷的現實面前顯得多麼脆弱!而他們剛剛還如同停留在永恆的愛慕之中。
「快回去吧,我的勝者!」桑吉急得都快哭了出來。
這時,遠處有一隊舉著火把的人邁著焦急而雜亂的步子朝這裡跑過來,喊聲此起彼伏。桑吉一聽,正是宮中的侍衛隊。他暗叫不妙,終於暴露了。
倉央嘉措也聽到了侍衛隊的聲音,但是絲毫不為所動。他再次握住仁曾旺姆的手,咬了咬牙,低聲說:「我要為你做一件大事。你一定要等著我。」說完,又緊緊抱了仁曾旺姆一下,然後一拉桑吉,轉頭向侍衛隊的方向大步走去。此時此刻,他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侍衛隊終於來到了身邊,他們看到了倉央嘉措,急忙跪倒在地,幾個人慌忙把一個大斗篷披在他身上,他也不拒絕。他回頭看了看十幾步遠的仁曾旺姆,一言不發地走進侍衛們吆喝著抬過來的小轎裡。
倉央嘉措就這樣走了。仁曾旺姆還呆呆地在那裡站著。她心裡比任何時候都寧靜,像風暴過後的拉薩河那般水波不驚。但是,他究竟要為她做一件什麼事呢?
得知倉央嘉措出宮的消息後,桑傑嘉措氣得大發雷霆。萬一他走丟了,或者被人掠了去,自己多年的心血就全白費了。他急令宮中的侍衛連同自己的手下一起出去尋找。將近子夜的時候,外面才傳來勝者回宮的消息。
桑傑嘉措氣勢洶洶地來到倉央嘉措的寢宮。倉央嘉措剛進門,還沒有換下侍衛的衣服。而且,為了不被人認出來,頭上戴著桑吉給他製作的假髮。
桑傑嘉措強壓著怒火對倉央嘉措說:「勝者啊,你怎麼能穿成這個樣子呢?」
自從在仁曾旺姆的眼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倉央嘉措再也不顧忌任何事情了。他冷冷地說:「我既然是佛祖化身,又怎會因一件衣服失卻真身?我若不是佛祖,你又何必關心穿什麼衣服?」
桑傑嘉措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幾句話聽起來很有禪意,似乎沒有反駁的餘地。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智慧已經超過了自己,他不想去辯駁。他不明白,這個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孩子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有主張。雖然是自己一手所立,但他畢竟是至尊的身份,自己在眾人面前不能表現出傲慢來。
想到這裡,他臉上拼湊出一絲笑意,和藹地說:「勝者,你金體尊貴,萬一出了事情,天下的芸芸眾生要經歷多少苦難啊?」
倉央嘉措止不住地冷笑了一聲:「芸芸眾生?」
桑傑嘉措連忙說:「對啊,現在從當雄到青海,各路大兵無不對我等虎視眈眈,勝者一舉一動,牽動的可是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啊!」
倉央嘉措聽到這話,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從來只生活在囚籠中,從未關心過他根本不可能產生實際影響的局勢。他覺得桑傑嘉措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此時此刻,他那被愛情拴住的心已經顧不上其他。他語氣和緩了一些,心裡瞬間想出了一條要求,對桑傑嘉措說:「我久居宮廷,不見班禪上師已經很久了,我想到扎什倫布寺去看望他。」
桑傑嘉措沒想到他竟然冷不防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一時不知如何處理。看今天這架勢,這年輕人已經有了反抗的想法,自己再限制他,也許會適得其反。他沉吟了一會兒,覺得他要見班禪大師也好,他畢竟是在班禪大師面前受戒的,也素來尊敬這位師父,讓他們見見面,或許能紓解一下他的心情。
「好。勝者有向學之心,我等不及,我這就去安排。」桑傑嘉措滿臉堆笑答應著出去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牽扯著許多的實際事務,他必須仔細安排。
倉央嘉措微微一笑,他看了身邊的桑吉一眼。桑吉這一回可猜不透主人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去找遠在日喀則的班禪大師呢?這和路上遇到的女子有何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