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經濟工作會議如期舉行。天公不作美，突然刮起了沙塵暴。這些年由於退耕還林，沙塵暴似乎比過去少了很多，但每年四月末、五月初，沙塵暴就像突然想起都江這個地方了，總要光臨。有時候個把月就走了，有時候就常駐了，沙塵天氣一直持續到夏季來臨的時候，才受不了這強高溫天氣，不知道悄悄地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風捲著沙子，把會展中心門前的紅色氣柱拱門刮得直搖晃。高余冠灰頭土臉地正指揮著慶典公司的年輕人拽著繩子，生怕被風刮倒。即便這樣的天氣，但高余冠心裡卻充滿了陽光，因為他即將成為今天在會議上講話的那個人的秘書，當然秘書科長的位子也自然非他莫屬。雖然葉長平並沒有在他面前承諾什麼，但高余冠心裡清楚，葉長平吞了他的兩萬塊錢，這是不爭的事實。高余冠覺得葉長平心裡比他更清楚，只不過他不把事情揭穿罷了。當然，真如果揭穿了，可能自己就變得裡外不是人了。很多事情，大家心裡明白就行了，不必說出來。
高余冠看著工作人員把所有的桌簽按照領導職務大小一字兒擺好，出來一看彩門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的，馬上就打電話給慶典公司的老闆，讓他馬上派人過來。老闆在電話裡畢恭畢敬地說著：「是是是，馬上就過去！」沒幾分鐘就來了。高余冠就訓斥開了：「嚴重不負責，如此重要的會議，這要是讓新市長看見還了得，我看你們是不想再幹下去了！」
那老闆站在一邊，學著高余冠的樣子開始大聲訓斥手下的一幫年輕人，連罵的話都一模一樣。高余冠看了看沒吭氣。眼看著市長就來了，幾個年輕人死死地拽著，堅決不能倒下。按高余冠的話說，如果吹氣彩門倒了，那就預示著全市經濟要倒了。幾個年輕人呵呵呵地笑著……
高余冠看幾個人拽著沒什麼大問題了，就又返回了會場。他看見高陽拿著一摞材料正從過道裡往主席台前走，就趕緊走了過去，和他搭訕。高陽只是禮節性地笑笑，一想起那些照片，怎麼看怎麼像是眼前這個「馬屁精」搞的。高余冠馬上給高陽遞上一支煙來，高陽抬眼奇怪地看著高余冠，笑笑，把煙接住。高余冠本來不吸煙，可不知為什麼今天卻裝著一盒軟中華，便問：「你不抽煙的，今天怎麼想起來裝煙？」
「今天不是全市經濟工作會議及幹部大會嘛！熟悉的領導多，我不抽了總不能冷了人家。」高余冠說完呵呵呵地笑著。
高陽一想，這傢伙腦子就是夠用，自己還是一級煙民，都沒想到這一點，他一個不入流的煙民卻想得比誰都周到，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啊！正想著，高陽不由自主地去摸口袋裡的打火機，可他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打火機。這時，高余冠很快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並打出高高的火焰，舉到了高陽的面前。高陽只好順勢點著了煙。
這時，高陽的手機響起來了。高余冠順手把高陽手裡要分發的材料接了過去，高陽才方便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一看電話，是蘭芷打來的，他毫不猶豫地接起了電話。
「喂，蘭芷，你在哪兒？」高陽急切地問。自從那天在白蕙家裡尷尬相遇之後，他就一直忙這個會，想等會開完了，他就去跟蘭芷好好談談，消除她心裡對自己的看法。這會兒他正忙著，如果改是別人的電話，他是不會接的，可蘭芷的電話他沒有理由不接。
「你快到市醫院來，白蕙出事了！」蘭芷在電話裡都快急哭了，可這會兒高陽怎麼能離開呢？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材料交給高余冠替他分發到各領導手中，自己想到醫院看看白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再說只要材料分發下去，基本再沒有高陽什麼事情了。
高陽趕到醫院的時候，白蕙正在急救室搶救，蘭芷一個人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雙手抱著頭，胳膊肘頂在膝蓋上，靜靜地坐著。
聽見高陽的腳步聲，蘭芷猛地抬起頭來，然後站起來，目光中充滿了焦急和無奈。
「白蕙怎麼了？」高陽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問。
「她在她的KTV裡一個人喝悶酒，出來時被車撞了……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接到她下面的員工打來的電話，就直接到醫院來了。」蘭芷眼睛裡溢滿了淚水，「聽醫生說很嚴重，因為我身上帶了足夠的錢，所以進來做了檢查就安排了手術。不知道白蕙現在怎麼樣？」
「你先別急，白蕙會沒事的，再說有醫生在，放心啊！」高陽安慰著蘭芷。
手術從高陽到醫院一直持續到中午十一點十五分，蘭芷和高陽誰也不說話。蘭芷仍坐在椅子上發呆，高陽則在樓道裡來回踱步，不時用眼睛的餘光看看手術室的門。這時，高陽的手機又響了，是秘書科和他一起負責材料的小王打來的，電話一接通，小王就聲音顫抖地說：「高科長，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麼事了？慌什麼，慢慢說！」高陽本來心裡就急，可這會兒一聽說出大事了，倒顯得很冷靜。
「我們的材料出問題了！」小王的聲音像是要哭的樣子。
「材料？材料能有什麼問題？」高陽一聽材料，心裡顯得平靜了許多。他搞材料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因為印製出來的材料出現錯誤而受到過領導的批評。再說這次會議的材料本來葉長平就故意刁難他，所以他格外慎重，盯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哪個地方出現紕漏。
「材料……材料本身沒……沒問題，可我們給……給市長講的那……那材料，少了最後……一頁，是個半截子。市長當時……在會上講了個半截子就左右張望，臉都紅了，最後……還是從旁邊領導手裡接過講稿來，繼續講完的。這陣子，葉長平正找你呢？你趕快回來。」小王急得語無倫次。
高陽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掛了電話，拿著電話的手開始哆嗦，真是闖下大禍了，新市長剛到任的第一次講話就給人家砸了鍋，估計是沒什麼好果子吃了。可高陽又覺得蹊蹺，所有分發的材料都是他一份一份認真核對過的。高陽太清楚了，這樣的事情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所以在上會場之前，他提前對過了，萬無一失的啊！怎麼突然市長講話的時候，材料的最後一頁就會不翼而飛呢？他知道災難已經降臨到他的頭上了，無論有多少張嘴他都是無理狡辯，因為他全權負責所有材料的起草、分發，現在出了問題，他無法逃脫責任。
高陽跟蘭芷打過招呼就開著車往單位趕。高陽上樓的時候，所有人正準備下班，像是看外星人一樣奇怪地看著他，然後互相嘀咕著什麼就下樓回家了。
「你這個蠢驢到哪兒去了？」葉長平站在辦公室中間，看見高陽進來，就黑著臉，聲嘶力竭地罵道。
高陽低頭無語。
「明明少了最後一頁，怎麼還給市長念？我看你是干到頭了！」葉長平越罵聲音越高，下班經過的人都圍到辦公室門口聽。
高陽還是無語，他知道此時所有的解釋都只會更加激怒葉長平，讓他更多的髒話順著唾沫星子淌。他只能這樣站著，經受暴風驟雨的吹打。高陽渾身開始發抖，他甚至想摔門而出，從此再也不踏進這個象徵著權力和尊嚴的政府辦公室。屈文岳的那句話又開始在耳畔迴響：處變不亂，處亂不驚，於紛繁複雜之中學會平衡，於風口浪尖之上學會取捨，這便是定力。高陽長出一口氣，把身體的重量移到了左腳上，繼續站著。
「滾！我沒時間跟你閒磨嘴皮子！」葉長平氣極敗壞地把材料重重地摔到了高陽面前，吼了一聲。
高陽的神經像是馬上要繃斷了，抬起頭看了一眼葉長平，他整個臉和脖子都像是腫了一樣，先前發黑的臉色這會兒變成了鐵青色，脖子上的血管都似乎在瞬間迅速膨脹了起來。
高陽退出來，門口還圍著許多人看熱鬧，見高陽出來，都紛紛小跑著下樓了，只有材料組的幾個人慢慢地走過來，跟在高陽的屁股後面，進了高陽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