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走進葉長平辦公室的時候，高余冠站在旁邊笑得桃花般燦爛。葉長平看了一眼高陽，對著高余冠說：「你先去忙！」
高余冠看著高陽，笑了笑，腦袋上下晃了晃，然後轉身走了。
「秘書長，按您的修改意見，我們又做了認真修改，請您過目。」高陽把講話稿遞到了葉長平手中，站在桌子邊上等他指示。
葉長平並沒有拿筆，而是在那兒嘩嘩嘩地翻著，馬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不知道對材料是肯定還是否定。沒兩分鐘就翻完了，他冷冷地說：「就這樣子吧，會明天就要開了，再沒時間改了。拿去再認真地盯一下印好。」
高陽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葉長平，這次居然連一個字也沒有改動就定稿了。葉長平忽陰忽陽的態度讓高陽也拿捏不準。
中午高陽沒有回家，給文麗打了電話說自己加班就不回去了。電話裡文麗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不高興。高陽一想起昨晚上的事情，就覺得欠了文麗什麼東西似的，在電話裡又說了幾句甜心的話，文麗立刻心情好了些，在電話裡罵了一句：「別拿蜜來填我，幹你的活去吧！」然後就掛了。
高陽在政府旁邊的小餐館裡吃了一碗牛肉麵就準備回辦公室。他剛走出飯館，就碰見英年和王燕進了麵館。本來想過去打聲招呼，剛轉過身去，看了看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他又轉回身來，不想說話了，拿出手機把英年的手機撥通了。告訴他昨晚上喝多了，文麗要是問起來，就說和自己在一塊兒睡了。英年呵呵呵地笑笑，說沒問題。
高陽細細地把材料又看了三遍，確認再沒有一個錯別字了，才慢慢地把材料放到了一邊。高陽這些年能在政府辦公室這個精英彙集的地方擁有一個立足之地，憑的就是寫材料。他寫材料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先根據領導對材料的要求和意圖列出一個提綱，然後大量收集相關資料，對資料進行認真研讀，吸收其精華部分，然後再根據佔有資料的情況適時地調整提綱，等吃透了資料，找準了角度，挖掘出亮點之後，他才開始動筆寫。這樣，無論是講話稿還是工作匯報，他都是一氣呵成，領導看後基本不再大動，最多是改動幾個詞語或標點。
所以，後來高陽就在這些方面也不馬虎，字斟句酌，細緻入微，凡是由高陽起草的材料領導都很滿意，高陽這才慢慢在辦公室脫穎而出。高陽覺得自己能超過別人的地方也就這點，所以每每寫材料他都格外嚴肅認真，不敢有半點兒懈怠。每年經濟工作會議上的講話都由他主筆，可這次卻讓高陽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因為寫到第三稿的時候，葉長平都極不滿意。他一開始以為是之前自己的材料沒有直接面對過他，現在突然接觸自己的材料，可能有些不對胃口。可再改之後，高陽就奇怪了，明明前面這句話是他親手劃掉的，而再改的時候他又加上了。就這樣反覆了好多次，最後一遍卻又瀏覽了一下就定稿了。高陽無奈地笑笑，就覺得葉長平不是在改稿，而是在有意折磨他。
下午上班時間到了，他剛把材料交到打印室，就聽柳蒼梧說新市長今天就要到任，明天的全市經濟工作會議可能就會變成新市長見面會了。高陽心裡嘀咕道，怎麼之前沒有一點兒消息呢？他突然想起早上在葉長平的辦公室裡高余冠輕蔑的笑容，他們肯定正在說著這事，說不定葉長平已經決定讓高余冠當秘書科長並直接服務新任市長。柳蒼梧悄悄告訴高陽：「小高，你再找找葉秘書長吧！據說，綜合科長李力也在活動著要轉任秘書科長，並打算服務新市長。競爭的人比較多……」柳蒼梧說完拍拍高陽的肩膀走了。
屈文岳走了，柳蒼梧又做不了辦公室的主，高陽只能聽天由命了。這時候，葉長平打電話讓高陽到他辦公室去一下。高陽心想是不是新市長來了，講話材料又有什麼新變化了，估計到時候這個話就由新市長來講。
高陽長歎一聲，無奈地敲開了葉長平的辦公室門。高陽滿臉疑惑地看著葉長平的馬臉，聽候他的發落。
葉長平一聲未吭地朝高陽扔過來一個信封，拉著長而陰的馬臉說：「你自己看吧！」
高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飄落到自己眼前桌上的信封，信封上寫著都江市政府辦公室，收件人的名字就是葉長平，下面卻沒有寄信人的地址。他遲疑了一下，拿起信封，封信已經被開過封了。高陽把手伸進開口處，從裡面摸出了兩張照片。高陽驚得眼睛都直了，楊柳在他的懷裡，他輕輕地摟著楊柳的腰，恰好楊柳是個側身，只露出半張臉，但高陽卻是臉正面朝著鏡頭。高陽馬上回憶起那天晚上他約楊柳在一家餐館裡吃飯時，外面有白光在閃爍，因為只顧安慰楊柳，沒想到那白光卻是照相機的閃光燈。真是陰謀處處都有啊！
高陽手裡拿著照片，抬起頭看葉長平，葉長平也正冷笑著看著他。然後，不無嘲諷地說：「屈文岳才走，你就把他的私生女給摟到懷裡了，這樣的事情你也能幹得出來？」
「不是……是……」高陽目光零亂地看著葉長平，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知道此時即便說出千個萬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葉長平也不會相信他的。
高陽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讓領導蒙在鼓裡，他平靜地看著葉長平說：「葉秘書長，我不知道偷拍這照片的人居心何在？但我只想說的是，那天楊柳因為失去親生父親而悲傷過度，有些失態，才這樣子的。我們僅是朋友關係，沒有別的。」高陽說到後面就變得有些情緒激動了起來。他心裡只是在想，究竟是誰要這樣做？難道還是高余冠？看來高余冠是要置他於無人之境，讓他永遠離開競爭的行列。
高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葉長平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的，又是怎麼回到自己辦公室的。他覺得每一個人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似乎這照片的事情已傳到了辦公室所有人的眼睛裡，他是最後一個看到的。綜合科長李力平日裡和自己的關係也不錯，總該不會是他吧？高陽糊塗了。
高陽有氣無力地坐到椅子上，眼睛卻被桌子上放著的另一個信封所震驚。信封上什麼也沒寫，但信口是封著的。他撕開信封，裡面也是關於他和楊柳的兩張照片，但相片裡他和楊柳的動作、神態卻與葉長平辦公室裡的照片不太一樣。不知道是誰幹的？肯定是他剛才去葉長平辦公室的時候，有人偷偷進來放在他桌子上的。這樣想著，高陽的心縮成了緊緊的一團，他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心想：是不是這樣的信封在所有辦公室人的桌子上都有呢？如果有的話，那柳蒼梧為什麼剛才沒跟他提這件事情呢？他快步走到了柳蒼梧的辦公室。
「柳秘書長，你……你沒收到一個信封？」高陽委屈地問道。
「什麼信封？」柳蒼梧笑笑，反問道。
「沒收到那就好！我只是隨便問問。」高陽酸楚地笑笑。
「小高，再不要為信的事情揪心了！官場永遠是一個沒有硝煙卻瀰漫著血腥味的戰場。屈市長活的時候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處變不亂，處亂不驚，於紛繁複雜之中學會平衡，於風口浪尖之上學會取捨，這便是定力。」柳蒼梧神情莊重地看著窗外。其實，他一上班就從門縫裡看到了一個信封，打開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相信葉長平肯定也收到了，所以就不想再給高陽心上加壓了，於是悄悄放進了抽屜，再沒聲張。
柳蒼梧停了一會兒，轉過臉看著高陽，說：「眼下且不要為這些流言飛語蒙住了眼睛，還是趕緊找葉長平溝通一下。新市長剛來，對情況又不熟悉，配什麼樣的秘書，還不都聽葉長平的？辦公室的情況你最清楚，什麼事情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高陽呆呆地坐在柳蒼梧對面的椅子上，聽著柳蒼梧的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你也不要灰心，你的優勢還在，只要這次全市經濟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材料讓新市長知道是你負責起草的，相信他會選擇你的。當然葉長平那兒也很重要。」柳蒼梧看高陽一臉茫然，安慰道。
高陽點點頭，木然地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