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週末,高陽決定回老家看看父母。
這是高陽距離前一次回老家最長的一次,整整一個月了。兒子叮噹已經打過好幾次電話了,早早就通知爺爺奶奶週末要回去,高陽從電話裡也能感覺出父母的激動。高陽只要超過兩星期不回去一趟,心裡就覺得空空的,像是少了點兒什麼。可這一段時間,高陽先是去海南,回來後楊元浩的陰影還在他腦海裡罩著,他沒有心情回家面對自己的父母。現在,他輕鬆了,覺得自己又成了原來的自己。
文麗早早就到超市買了好多日常用品和肉類,後備箱都差不多放滿了。高陽說買這麼多老人家也吃不了,文麗卻說:「爹媽一輩子節儉慣了,你不買給他們,他們肯定捨不得花錢去買這些吃的,整天拿甜麵條填肚子,那哪有營養啊!」
叮噹就接著媽媽的話說:「就是啊!爺爺奶奶就你們回去的時候才捨得買肉。」其實,在這一點上,兒子更瞭解實際情況,叮噹從小就是爺爺奶奶帶著,在農村和爺爺奶奶生活的時間長,直到高陽兩口子考到都江市,解決了兩地分居的問題,叮噹才回到他們身邊。
車子行至德祿縣城,文麗突然讓高陽把車子停到超市門口,說去去就來。然後和兒子一溜煙就進了超市。出來的時候,手裡滿滿地拎著一塑料袋糖酥餅,朝著高陽笑笑說:「爹最愛吃這個,剛才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高陽回文麗一個感激的笑容。自從結婚以來,文麗愛高陽的父母勝過愛自己的父母。按文麗的話說是「愛屋及烏」。的確,文麗在高陽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愛,那自是不必說,僅在孝敬高陽父母上,高陽就常常被文麗的行為所感動。雖然嘴裡很少表達對文麗的感激之情,但內心無時無刻不為自己擁有這樣一個老婆而感到慶幸。高陽也常常為自己忽視了文麗的感受而覺得愧疚,他總是想通過自己更加地愛文麗來彌補對父母的孝敬之情。高陽對別人的老婆不瞭解,但對經常在一起玩的這幾個兄弟的老婆他還是瞭解的。王健的老婆也會跟著王健經常回父母家,但去的時候最多花一百塊錢,多一分都不花。蔣正的老婆壓根兒就不跟他回農村老家,說那兒條件差,又髒,更不用說住了。平日裡蔣正總是帶著孩子自己回去,這也讓蔣正很沒面子,村子裡的人問起媳婦來,蔣正總是拿工作忙敷衍。相對好些的還算英年的老婆,對公婆還不錯,只是自己沒有工作,想孝敬也沒那個條件。
每次聽到兄弟們談論起自己老婆對待父母的態度上,文麗總是被兄弟們掛在嘴邊,成為他們調教老婆的活教材,這也讓文麗在很多場合下覺得自己像做錯了事一樣低著頭不吭聲。
車子拐進村口的時候,高陽遠遠就看見了父母的身影。天還大亮著,高陽看清楚了在雪地上來回走動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因為這身影早已定格在了高陽的腦海裡了。高陽記得那是自己上高中的第一個週末,當他騎著自行車拐進村口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他看見一個黑影,走近了才發現是父親。那一刻,他不知道為什麼,淚水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肆意狂流。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趕緊把淚水擦了,他怕被父親看見,也怕被母親看見。從那以後,父親的背影就定格在了他人生的每一個瞬間。他知道那久久的等待是兒子的愧疚,卻是父母的幸福,於是高陽就發奮讀書,立志要跳出農門,為父母爭光。大學畢業後,在工作生活中,每當高陽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父親的背影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高陽眼前,他就覺得在人生路上沒有走不過去的坎兒。
高陽心疼地看著父母,踩足了油門,衝到了父母跟前,趕緊下車。父親呵呵地笑著,不說話。母親說:「飯都快做好了,你爹說過來看看!」兒子從車裡跳下來,撲向爺爺奶奶。
「想爺爺奶奶了沒有?」
「想了!」叮噹調皮地笑著。
高陽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文麗從副駕座下來,把父親讓到了副駕駛座的位置,自己和母親、兒子一起坐到了後排。
「這車還挺暖和的!」父親說著便這邊瞅瞅,那邊望望,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現在車裡都有空調,冬天不冷,夏天不熱!」高陽慢慢地說。
父親好奇地看著高陽輕鬆自如地轉動著方向盤,說:「我們那時候開鐵牛,真是受罪啊!夏天熱得像坐在蒸籠裡,冬天凍得像在冰窖裡。現在這東西就是好啊!」
「爺爺,你那都是古代的事吧?」叮噹好奇地問爺爺。
車裡一陣歡笑。
然後高陽就給父親講擋位在哪兒,剎車是哪個,油門是哪個……父親像個小學生一樣認真地聽著看著。這讓高陽不禁想起小時候父親就是這樣給他講的。他十歲的時候,父親第一次讓他開鐵牛,母親知道後嘮叨了父親幾句,父親說:「這小子對這東西挺靈光,沒問題!」從那以後,在村裡打碾小麥的場上,父親就常常讓高陽去練手。
還沒到家門口,高陽停下車,轉過來打開副駕駛座旁的車門,讓父親去開車。母親坐在後面大叫著說:「高陽,別生事了!你爹是開鐵牛的,他能開這個嗎?」
父親似乎也想過過車癮。他不摸方向盤也有好些年了,所以沒吭聲地走下車,坐到了駕駛位上。高陽手把手地說了一遍,父親就穩穩當當地起步了,慢慢地向前走。
「爹這是牛老了,回頭還在啊!」文麗給母親說。
兒子在後面歡呼著。
到家門口了,父親意猶未盡地從車裡下來,然後順著車一圈又一圈地轉著,看著,並朝著高陽笑瞇瞇地說:「這車外形還不錯,顏色也好!」
高陽點著頭。文麗和兒子早和奶奶進了屋子。
村裡的人都過來,說這說那,評頭論足,總之就是老高養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子,現在是享福了。然後就把話題落到了文麗身上,說兒媳婦不僅知書達理,而且孝順賢惠,這村子裡沒有人能比上的,都哈哈哈地說這是老高家祖上修來的福啊!
高陽靜靜地聽著,心裡樂滋滋的。
飯好了,母親招呼著文麗和兒子吃。高陽經常吃賓館的飯,就覺得母親的飯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餚。母親和的是手擀面,做了一桌子菜。高陽吃了滿滿一大碗,笑著說:「還想吃,可實在沒地方了!」
文麗和兒子也吃的比平時多。
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高陽覺得最輕鬆最踏實,可這樣的時光,對高陽來說的確很難得。剛進了辦公室還不是很忙,可後來慢慢變得有時候連週末都沒了。即使這樣,他也會抽空來看父母。雖然有時候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時間就幾小時,但他覺得能看一眼父母,心裡就踏實了。現在有車了,他覺得回來的時間就會更多,他很想吃母親做的手擀面。
第二天,高陽還沒起床,就接到了柳蒼梧打來的電話,說屈市長中午三點的飛機,讓他在兩點前趕回來。
母親一聽就不高興了,直嘮叨說:「炕都還沒坐熱,就又走?」母親嘴裡說著,就趕緊開始和面,不一會兒又說:「我快做,吃過了你們去吧!別耽誤公家的事,你們能到那大樓上班,也算是我們高家祖墳上冒煙了。」
母親一會兒就和好了面,文麗幫著擇菜。回到老家,高陽從來不讓文麗和面,說文麗和的面沒有母親的好吃。這時候,母親也過來一起擇菜,繼續說:「村裡的人都說我兒子當大官了,你現在是個什麼官?」
高陽和文麗都呵呵呵地笑著,不吭聲。
母親抬起頭看看高陽,又看看文麗,一臉的疑惑。
這時,正倒騰他爺爺修車工具的兒子轉過頭來對著奶奶說:「我爸爸是正科級的副縣長!」
所有人都哈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母親也不知道這正科級的副縣長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官。她說:「副縣長好啊!那天,我們村裡就來了一位副縣長檢查工作,那陣勢!他還問我兒子叫什麼名字呢!」
「媽,別聽叮噹胡說,什麼正科級的副縣長,沒那個叫法,我現在是正科級的副科長,不是什麼官,只是給領導寫寫材料。」高陽給母親解釋道。
「哦,是這樣啊!」母親低吟一聲,又說,「村支書說村裡要修路。現在不是不讓收老百姓一毛錢嗎?說修路要上面投資,問你能不能給管修路的人說說,多給幾個錢。我也不知道這事好不好辦?」
「你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是你跟管事的領導說說,地基土方什麼的,組織村子的人自己幹,可上面只投資五公里,能不能讓上面多撥點原油,把村裡這十公里的路都給鋪了?」高陽的父親打斷了母親的話,在一旁邊抽煙邊說。
「哦,那天村支書是跟你爹說的。對,就是你爹說的那個事!」高陽的母親補充道。
文麗看了一眼高陽。高陽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回去先問問吧!」
離開的時候,高陽的母親對著高陽的耳朵低聲說:「修路的事,你好好問問,我聽那天你爹親口答應人家說沒問題,你知道你爹好面子!」
高陽不停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