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一上班就去了一趟柳蒼梧的辦公室。高陽沒有一點兒心理負擔地敲開了柳蒼梧的辦公室。柳蒼梧笑著說:「聽小沫說你都有四條腿了?」
高陽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笑著說:「哎,我還以為你說什麼呢?剛買上,還沒來得及給領導匯報呢,這幾天正爭分奪秒學車拿照呢!」
「匯報什麼!年輕人就要有一種超前觀念,別像我們中的有些人,總想著當了官,公家的車就永遠姓私了。沒有八小時內外之分,專車專用,閒人莫動!」柳蒼梧憤憤不平地說道。
高陽笑笑,沒搭話。
「不過,東西是好可還是要注意安全!你知道,現在的司機就跟我們吃的雞、鴨一樣,都是速成的,你不碰人,人家還會找上門來碰你!」柳蒼梧說完呵呵呵地笑著,「別怪我說不吉利的話。」
「你說的是實話,看見這麼多的車禍,真的有點兒不敢上路了!」高陽很感激地點點頭,然後轉移了話題,「哎,秘書長,聽說新市長快要來了?」
「有這說法,你是聽誰說的?」柳蒼梧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的神色。
「葉秘書長找我談話了。」高陽低聲說。
「是不是推薦你當一把手秘書?」柳蒼梧笑笑。
「你怎麼知道?」高陽睜大眼睛看著柳蒼梧。
「哈哈哈,我只是隨便猜的,真的找你說這事了?」柳蒼梧呵呵呵地笑。
「是的,他說這是組織決定,讓我作好心理準備。」高陽看著柳蒼梧,總覺得他的笑聲裡有文章,就又問:「我就是為這事來請教你的,你知道他對我成見很大,現在又這樣,不知道他唱的是哪出戲?」
「管他是哪出,你只管按領導的意圖行事不就得了!」柳蒼梧說完哈哈哈地又笑了起來。
「我想你肯定知道內幕,你不想告訴我?」高陽撅著嘴說。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葉秘書長這樣做的真正原因!」柳蒼梧不笑了,「但只要是領導的決定,你照著做就是了,沒有打聽內幕的權力!懂嗎?」
高陽從柳蒼梧的笑聲裡能感覺到事情並非那樣簡單,但不知道柳蒼梧為什麼不給他交底呢?也許他有他的想法,所以就不再繼續打探下去了。
高陽一出門就接到了葉長平夫人郝梅的電話。
「高陽,你這會兒忙嗎?」郝梅急切地說。
「不忙,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大事,到我家裡來一下,幫我個小忙。」
高陽掛了電話,給小沫說了聲,就直接開車去了葉長平家。
高陽進去的時候,郝梅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吊帶背心,下身穿一條黑色短褲,露出了修長的腿,本來高挑的個子顯得更高了。
「我衣服洗了半拉子,卻突然沒電了。問物業公司,說是沒有停電。電費也按時交過的,可唯獨我們家沒電了,只好請你來看看是哪兒出了毛病?」郝梅焦急地說。
高陽搬來凳子,走到剛進門的地方,踩上去,打開配電櫃,輕輕地把開關一推,屋裡的燈突然就亮了起來。
「電來了!電來了!」郝梅歡呼著,像是小時候農村裡一整晚都停電,突然電來了所有的小朋友都歡呼著奔走相告一樣,笑聲響徹夜空。
高陽回頭看看郝梅,開心地笑笑。
「你怎麼這麼輕輕一動就有電了?」郝梅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高陽。
「這沒什麼難的,可能是你在使用洗衣機的時候,又使用了什麼大功率的電器,把保險頂了,合上就好了!」
「哦,對對對,我就是在洗衣服的時候,想吃爆米花,把微波爐也打開,沒想到一開就全沒電了!」
「這會兒好了!」高陽又把凳子搬回原位。
郝梅一再表示感謝。高陽說:「這點兒小事,謝什麼!還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郝梅說著就給高陽端來一杯茶放到了茶几上,說:「你先坐著喝口水,讓我再想想,還有沒有?」
郝梅坐在高陽旁邊的沙發上眼睛打著轉,似乎很努力地想著,「哦,對了,有了!」說著郝梅就進了臥室。
高陽正欲端起茶杯,突然目光被茶几上的一個小東西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自己的毛衣領口裡摸了摸,自己的還在。這是一塊小小的墨綠色的玉墜,圓形的玉墜,有銅錢大小,中間開了一個方形的孔,跟自己脖子裡戴的那塊一模一樣。高陽看第一眼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的呢!他又仔細地看了看,上面還有兩個不是很清楚的字跡:甜甜!
高陽奇怪地看著,這時郝梅從臥室出來,他趕緊放下玉墜。
「高陽,你單位還有沒有事?」郝梅問。
「沒事!」高陽看看郝梅,覺得郝梅怪怪的。
「沒事就好!」郝梅說著又鑽進臥室,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兩捆毛線,「我買了些毛線來織,前幾天朋友來幫我繃住繞掉了幾捆,今天恰好你來了,再幫我一個忙,我就可以正式開工了。」說完郝梅就不好意思地咯咯笑了。
高陽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拒絕,只好難為情地說:「我沒幹過這麼精細的活,那我試試。」
「繞毛線算什麼精細活,到織的時候才能算是個細活。」郝梅說著就把毛線繃到了高陽的手上,自己往一個小紙團上繞。郝梅邊繞邊問高陽,「上次去海南,你玩得高興嗎?」
高陽真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的話,究竟是說高興還是不高興呢?說高興吧,他的確是在極其痛苦的過程中熬過來的;說不高興吧,明顯是對郝梅自尊心的傷害。所以,高陽稍稍停頓了一下,便隨口說:「當然高興了!」
「既然高興,那我怎麼覺得你老是心不在焉呢?」郝梅停下手裡正繞著的毛線問。
「……沒有啊!」高陽不自然地笑笑。
「還說沒有,酒桌上把人家杯子都弄翻了!」郝梅又咯咯地笑開了,又開始快速地繞著毛線。
高陽不說話了,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你父母還在農村種地?」郝梅知道高陽有些難為情,就不再逼著他說了,馬上把話題轉移了。
「嗯。我早就不想讓他們再種了,可他們到城裡沒幾天就待不住了,說什麼也要回去看看他們地裡的莊稼。這不,這幾年一直守著那幾畝地。我幾乎每兩周就要回去一次,給他們買點兒東西,回來時再留點兒錢!」高陽提起父母總有說不完的話,但他還是停了下來,他不知道郝梅是不是喜歡聽他說這些。
郝梅眨巴著眼睛,似乎還想讓高陽繼續講下去,看高陽不說了,眼裡含著淚花說:「你真幸福!」
高陽為郝梅的這句話感到很吃驚,納悶地看著她,但又覺得郝梅一定不會是因為不幸福。高陽便問:「你的父母都在都江市吧?」
郝梅並沒有馬上回答高陽的話,而是停下手裡的活,仰起脖子,看了好一會兒天花板才慢慢地說:「我爸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得肺病死了,我媽媽還沒怎麼享受我帶給她的幸福也在前年走了。」
「父母親真是不容易啊!」高陽被郝梅的話感動了。
「我的命運難道真的就這麼曲折嗎?我媽媽臨終前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郝梅痛苦地看著高陽,眼神裡帶著難以言傳的傷感。
高陽睜大眼睛等著郝梅繼續說下去,想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母親告訴我,他們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是兩歲的時候從洪水裡撿來的。」郝梅像是在努力地回憶著一件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這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不在人世?」
說著郝梅拿起茶几上的那個小小的玉墜,捏在手心裡不停地揉搓著,像是在撫摸著一件極其珍貴的文物。她說:「後來我認字了,才從這個小玉墜上發現我為什麼小名叫甜甜。其實,我的生活一點兒都不甜,也許這是父母對我的祝福吧!」
郝梅的臉上滿是淚水。高陽突然想起自己的小玉墜上也刻有兩個字:陽陽。難道這是巧合?高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高陽確信這是同一個玉匠做出的掛件,這純屬正常,沒有什麼稀奇的。
「不說了,不說了!你看我今天怎麼了,竟說些傷感的話!」郝梅又破涕為笑,趕緊往高陽杯子裡添水,看著高陽說:「說真的,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麼想的,我以為父母就是天,沒有他們我們再多的幸福都似浮萍般沒有依附,我多麼想父母還在,無論是親生父母還是養父母,看到他們幸福,才是我們的幸福!」
高陽默默地點著頭。
從郝梅家裡出來,天空居然放晴了,太陽露出了笑臉。高陽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打開一看,眼前一亮,原來是蘭芷發來的。
海南的邂逅讓高陽十多年來的夢變成了現實,他們短暫的相聚,傾訴了彼此這些年來的辛酸和快樂。但時過境遷,一切都不能倒回到那個心跳的時代了。回來後,高陽也會偶爾想起蘭芷,但大腦中更多的是那個質樸、清純的蘭芷。一想起蘭芷已為人婦,高陽就覺得心裡發酸;一想起蘭芷深情的目光,還如當年一樣,他就覺得對不起文麗。於是他強忍著內心對往事的追憶,卻沒有給蘭芷打過一個電話,也沒有發過一條短信。
高陽迫切地查看,共有兩條短信。第一條是幾句話:
我沒想到,今生還會和你見面。時隔這麼多年,你還是那個傻男孩兒,一點兒都沒變,只是頭上多了幾根白髮,臉上多了一些成熟。我真的無法克制自己,所以給你發短信,但願不會影響你的生活。
第二條是一首詩:
總會在某個有風
或無風的黃昏
踩著厚厚的黃葉
撿拾那
還未曾被秋霜打落
卻已零落枝頭的葉子
我想起了你
在戈壁荒野
面向風吹來的方向
挺立
總會在某個有風
或無風的夜晚
靜靜地坐在
某個長滿青草的地方
抬頭看天上閃爍的星星
尋找記憶的路
總在某個有意
或無意的瞬間
打開塵封的記憶
往事如
落葉般繽紛
我想起了你
在喧囂的都市
過著寧靜的生活
高陽反覆翻看著蘭芷的短信,彷彿又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