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將至，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很多，最低氣溫居然達到了零下35度。所有縣區都不同程度遭受了冰凍災害，最嚴重的是兩個牧業縣的六十個放牧者被困在風雪中，無法脫險。新市長還未到任，常務副市長屈文岳又去了中央黨校學習，只剩下市委羅書記親自指揮著幾個副市長在那兒忙活著。國道上結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冰綹子，過往的車輛頻頻追尾，他們乾著急靠不上去。
高陽走在去金鯊灣的路上，不知什麼時候臉上落了幾片雪花，大腦立刻清醒了許多，也明朗了許多。高陽伸出手，讓雪花自由自在地飄落到手心裡，然後慢慢融化，變成水漫到掌心，然後從指縫間滑落。高陽並不感到寒冷，卻覺得這雪花滲到心裡，是那樣舒服熨帖。高陽頓感人只有在心靈自由、沒有任何負擔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想想海南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內心無法排遣的陰影困擾著他，眼前的美景都變成了灰色調的。能擁有一顆沒有陰影的心靈是多麼的重要啊！
高陽加快了步伐。
高陽進去的時候，除了英年不在，王健、蔣正以及英年的老婆梅香、王健的老婆吳燕、蔣正的老婆杜麗都正嘻嘻哈哈地聊著天。孩子們在包間外面追來追去地瘋玩。大家都起來跟高陽握手問好。高陽看英年的老婆梅香正看著他微微笑著，就走過去握了握手：「好久沒見了，最近好吧？」
梅香抿著嘴笑笑：「還那樣！」
王健的老婆吳燕在市一中教書，蔣正的老婆杜麗在市人事局打字，都是吃公家飯的人。唯獨梅香中專畢業後進了工廠，跟英年結婚後，因為企業改制下了崗，一直在家帶孩子。四個女人在一起本來會很熱鬧的，但梅香總是靜靜地聽別人說話，很少發言，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文麗、杜麗、吳燕三個人嘻嘻哈哈地聊著，梅香因為內向的性格，不由自主地就成了一個看客。在大家聚會的時候，高陽為了不冷落梅香，會時不時向梅香問幾個問題。
「老哥，給你匯報一下，老英陪書記下縣救災去了，可能遲些來！」王健說著把高陽往主位上推。高陽知道今天肯定又是王健做東。這樣的聚會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只要哪個人或哪個家庭有什麼喜事，他們都會聚在一起表示慶賀。誰做東誰就坐在主位上，其他座次按年齡大小一字排開。因為高陽年齡最長，其實也就大那麼一歲半歲的，但每次大家都還是很謙虛地要讓他坐主位，所以高陽開玩笑說：「別忽悠我，我可不買單！」王健也就不好再讓高陽坐主位了，只好自己坐，然後把高陽讓到自己的左手邊的位子上坐下。
「不急，反正也沒什麼事，等等英年！」高陽看著大家笑笑。
「聽王健說，老哥的好事馬上來了！」蔣正坐高陽邊上，把頭湊過來說。
「什麼好事？我怎麼不知道？」高陽轉過頭去質問王健。
「服務員，趕快給我裝一袋蒜，走時讓高科長帶上！」王健不看高陽，轉過頭去吆喝著服務員。
高陽聽出王健話裡的「裝蒜」，意思就是高陽故意把自己高昇的事裝著不說。高陽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蔣正也跟著哈哈地笑著。文麗和幾個正聊得火熱的女人也轉過頭來好奇地看著幾個男人。
「好事都是領導給的，他要不給，那好事也就變成壞事了！」高陽喝了一口水，把水杯輕輕放在桌子上，看著蔣正說，「楊元浩的案子怎麼樣了？」
「小姐跑了，案子擱淺了，只有等小姐回來了再辦！」蔣正說完，所有人又笑了。
「沒有吧？是不是你們市局刑偵科的集體得了小姐的什麼好處，才不去抓她的。」王健在旁邊開玩笑起哄。
「我們可是依法辦案，哪像交通局的領導，玩小姐都要兩個以上，說這樣容易形成競爭機制，服務更到位。」蔣正又開始炮轟王健了。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王健笑著點頭默認。
原來蔣正的話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事實。說前些日子開展第三次掃黃打非行動的時候，蔣正親自逮住了一個市交通局的副局長，懷裡就摟著兩個。傳說有人問這位副局長為什麼這麼做的時候，那位副局長就是這樣說的。
大家正聊得熱鬧，英年進來了。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等來了！」王健趕緊起身迎了上去。
「對不起，剛下車，把領導安頓好，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說著英年脫下身上的大衣。梅香不知什麼時候早在背後站著了，看英年把大衣脫下來，就隨手接過，掛在衣架上。英年摘下眼鏡，擦著鏡片上的霧氣說：「你們開始就行了，等我幹什麼？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搞得這麼客氣，都叫人有些難為情。」
「哎！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要團結在以英年為核心的都江市委的周圍，核心沒來，你這不是讓我們犯錯誤嘛！」高陽上前把英年推到了王健右手邊的空位上。
「高老哥陪葉秘書長海南之行還順心吧？聽說楊元浩一走，你不日就可以登基！」英年雙手抱著水杯，像是通過水杯要給雙手傳遞一絲熱量。
「不日？你去問文麗行不行吧！」高陽故意突出前兩個字的重音，然後把嘴向文麗撅撅。
所有人都看著文麗笑。
「老流氓！沒一點兒正經。」文麗紅著臉笑罵著。
「我可沒那意思，我是說『沒幾天』。」英年看著文麗，一臉的委屈。
王健看了看英年，然後又看看高陽和蔣正，說：「要不我們開始吧！」
大家都點著頭。
「年關已近，新春將至，我要宣佈兩件振奮人心的消息！」王健端起酒杯，看著所有人。女人們眼巴巴地看著，連小孩子們也被王健的話吸引住了，期待著後面的話，但王健就是不把包袱抖落開讓大家看，而是繼續賣著關子，「在正式宣佈之前，我先提議，大家舉起面前的酒杯，恭祝我們所有人所有家庭好事不斷，喜事連連！」
大家相互碰著杯，都一飲而盡，小孩子們也端著飲料互相碰著。
王健掃視了一圈，看酒杯都空了，吩咐服務員把酒斟好，然後不緊不慢地說：「下面我宣佈，第一特大喜訊是，我們的高老哥陪領導從海南勝利歸來……」
所有人都呵呵呵地笑著，似乎有點兒失望，但王健馬上話鋒一轉：「更重要的是，高老哥不日將坐上秘書科一把手的交椅。來，大家共同舉杯祝福！」
大家都鼓起了掌，然後又是杯底朝天。
「哪兒啊！八字還沒一撇呢！」高陽不好意思地看著王健。
王健不理會高陽，繼續說：「第二特大喜訊，我們英老哥副縣級後備幹部考試獲得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績，高昇指日可待！來，干了！」
大家又是一陣祝願。
「哎，現如今提拔的不一定是後備，後備的不一定提拔！」英年搛了一塊魚擱到了王健的盤子裡，「看看前一段，提拔了一批80後副縣級幹部，我們這些70後的看來只能靠邊站了！」然後又搛一塊往高陽的盤子裡放。
「說的是啊！70後現在都成了單位的中堅力量，可輪到提拔的時候，卻說要年輕化、知識化。」高陽沉沉地說。
「各位老哥你們說說，我哪些地方不如人了，雖然還是個小科員，卻幹著科長的活。等到推薦幹部的時候，領導就找我談話了，說老同志要給新同志更大的舞台去展示，做點兒犧牲也是應該的。」蔣正酒量小，一聽高陽的話，心裡就產生了共鳴，「你說這是人話嗎？如果畢業後進了政府機關，現在也不至於還是個科員。我是沒希望了，一輩子就當我的大頭警察吧！」
「也別洩氣，在幹部提拔問題上，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有時候早一年並不見得一定是好事，有時候晚一年也並不見得就一定是壞事。好好幹吧！相信起得早不如身體好！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王健安慰蔣正，「我現在正科都快八年了，不也還是個小科長嗎？知足常樂！知足常樂！」
大家開始划拳了，王健第一個坐莊。高陽看了看梅香，獨自坐在那兒發呆，像是在想什麼心事。高陽給文麗遞了個眼色，文麗明白高陽的意思，馬上讓王健先跟梅香劃。
梅香死活不劃，在所有人的勸說下才伸出手。高陽清楚地看到梅香手上的皮膚很粗糙，手指頭上還裂開著許多小皴口，心裡頓生同情。最後梅香輸了兩杯，王健輸了一杯。高陽正欲幫梅香代喝一杯，可手還沒伸出去，梅香騰地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把兩杯酒喝了。輪到跟自己老婆吳燕劃的時候，王健三杯都輸了。杜麗在旁邊咯咯地笑著說：「這叫一物降一物啊！」
酒過三巡，有的划拳，聲音一聲高過一聲；有的聊天，大聲地說著醉話。這時，英年坐到了高陽邊上，把頭湊到高陽耳邊，搖頭晃腦地說：「老哥，文檔科……這次……這次推薦一個副科長，嫂子，沒被推薦上，我……我也為老哥打抱不平。劉……劉燕是什麼……東西？別以為她……她跟李秘書長睡過覺，就能當副科長了？簡……直笑話！」
「沒什麼。其實當官這事情，只要我們努力了，成不成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太刻意了，可能會成為官場的勝利者，但同時也可能會成為生活的失敗者！」高陽雖有些頭暈，但大腦還很清楚，說話也不大舌頭。
這時梅香過來，用餐巾紙擦了擦英年嘴角的菜葉，對著耳朵說了句：「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我們先回吧！」
「娘們兒知道個啥？一邊涼快著去。」英年把梅香臭了一頓，轉過頭看著高陽說，「我英年祖宗八代都給地主扛長工，沒文化，起了名字也沒水平，有人讓我改名，直接叫『英年早逝』算了。我就是要活出個人樣來讓他們看看，而且活得要有滋有味，不活一百歲，我誓不為人！」
梅香無奈地笑笑，對著高陽說：「他醉了！」然後轉身回到了座位。
「老英，你就是我們兄弟們的驕傲，我們都等著喝你的高昇喜酒呢！」高陽說道。
「明年年頭上應該差不多，一把手已經點過頭了！」英年說完就趴桌子上打起了呼嚕。
高陽看王健正跟蔣正頭對頭聊著，示意文麗把梅香和英年先送回家。
大家都說已經盡興，高陽也說好了。大家正準備散場的時候，王健從口袋裡掏出一摞購物券，給每個小孩子發了五張。女人們都抓著王健的手推搡著，王健把所有的手都推開，說：「這是給孩子們買飲料喝的，又不是給你們的，關你們什麼事了？」
孩子們拿著購物券，高高興興地說著謝謝。王健欣慰地笑著。
走出金鯊灣，文麗已經把英年兩口子送上出租車走了，正站在門口等他們。這時，蔣正把高陽拽到一邊，緊緊地抱住高陽抽泣著，說：「老哥，我怎麼就活得這麼窩囊呢？」
「警察有什麼窩囊的？不就是沒個一官半職嗎？慢慢來。你比我還小三歲呢！」高陽知道蔣正心裡有疙瘩。
「你不知道啊！老哥，杜麗她跟她們那個慫局長……我想離婚！」蔣正說到離婚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了。
蔣正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高陽卻被蔣正的話驚呆了，他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