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76章 病入膏肓
    慈寧宮後殿,也有一道纖弱的身影雙膝跪地,永寧公主朱堯英秀氣的瓜子臉滿是淚痕,貝齒把沒多少血色的嘴唇咬出深深的印痕,雙眼淚光盈盈的望著母親,嬌嫩的身子微微顫抖,小模樣兒實在楚楚可憐。

    秦林在正殿跪了多久,永寧在後殿也就跪了多久。

    李太后坐在圈椅上,一隻手撐著額頭,明顯已經被裡頭外頭這對癡兒女弄得無可奈何了。

    自打那天回來,永寧除了一直說是自己勾引的秦林,就再不肯吐露半個字,哪怕李太后這個過來人也全然不明白女兒中了什麼邪,且不提從來害羞膽怯的永寧怎麼敢去勾引姐夫,就是從乖巧斯文的女兒口中居然能吐出勾引兩個字,都叫李太后驚得半天回不過神兒。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李太后思前想後、考慮再三,熬了幾天等前番永寧夜不歸宿的風波稍稍平息一點兒,就趕緊的把秦林召進宮中。

    怎麼著,事情都做下啦,你秦伯爺總該給我女兒個交待吧?

    在李太后心中,除了老老實實當駙馬之外,秦林也沒別的辦法好交待了。

    萬沒想到,秦林直挺挺的跪在冰涼的水磨金磚地上,咬緊牙關愣是不開口,這邊後院又起了火,永寧也跟著起哄跪在了地上。

    哪個做母親的見女兒這個樣子不心疼?李太后再也耐不得了,既生氣又憐惜,顫聲道:「堯英啊堯英,你又是何苦來哉?做娘的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是大明朝的堂堂長公主啊,當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難道嫁給他做妾?」

    心疼女兒之餘,又恨上了秦林,李太后端起鈞瓷盞子喝了蓮子羹潤潤喉嚨,又氣咻咻的道:「娘看秦林那小子啊,也沒之前想的那麼好,你這般癡心相待,他尚且咬著牙不肯略鬆松,豈不擺明了仗著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故意勒掯咱娘兒倆麼?」

    老太后到底市井出身,這話說的真是直白淺顯露,換做以前永寧不知要羞成什麼樣子,可這次她只是仰起小臉兒,很篤定的道:「他既肯跪在外邊,便已不負兒臣。」

    李太后微怔,接著一聲長歎。

    秦林的罪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得看落在誰手裡,要是被張鯨張司禮捏住把柄,怕不活剝他一層皮!但在老太后這邊,就全然不同了。

    試問李太后能張大嘴巴告訴別人,說我女兒私自出宮、夜不歸宿,和秦林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嗎?千方百計遮蓋還來不及呢!就算兒子萬曆那邊,李太后都瞞得死死的,不曾洩漏半個字出去。

    要是秦林真狠心,吃干喝光擦擦嘴就走人,李太后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既不能告訴別人,又不能施加什麼報復——李太后已經失去直接控制朝政的能力,秦林這麼一位當朝重臣,更不是輕易能撼動的。

    所以秦林奉詔之後立刻趕來,二話不說直挺挺的跪在冷冰冰的金磚地上,絕非負心薄倖之人能做出來的!

    「唉∼∼沒想到你倒比母后見事明白!」李太后瞧著女兒,長長的歎了口氣。

    永寧依然不說話,她並不是比母后見事明白,而是和秦林心有靈犀。

    李太后長吁,將永寧扶起來,語重心長的道:「我兒,姓秦的小子有你這片心意,總該他運氣好,佛菩薩保佑他!可你是娘的親女兒,大明朝的公主,公主下嫁,從不作興做妾的,娘有心放你,也不能逾制啊。天底下就沒這個道理,非但禮制說不過去,外頭文臣也要嚼舌根,哎呀呀,真個叫人為難!」

    呵,太后娘娘這口氣,那就軟得多了。

    老太后早年把心思全放在倆兒子身上,尤其是萬曆身上,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等到權勢成了過眼雲煙,青燈古佛常相伴之時,終於明白了女兒的好,身為母親的愧疚自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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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頭弄出這件有損名節的事情,李太后本不是讀了滿腦子聖賢書的什麼才女,而是市井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她第一反應就是怎麼將錯就錯,把秦林招成駙馬,不但事情遮掩過去,女兒的終身也有了著落。

    事到如今,秦林既不鬆口,女兒的態度也頗為堅定,李太后無計可施,也只能由得他們去了。

    可怎麼把事情辦成呢?就連貴為天子母后的李娘娘,也犯了難。

    永寧順勢站了起來,聽得母親鬆口,已低著頭抿著嘴兒輕輕笑:「母后何不問問、問問外面那位。」

    說罷,她已扭過小臉兒,不敢看著母后。

    李太后以手加額:「母后糊塗了,怎麼忘了那鬼靈精?他造的孽,他自己想主意!哼,女生外向,你倒會幫他說話,你去叫他起來吧。」

    解鈴還需繫鈴人,秦林多少鬼主意啊,他來想辦法正是理所應當。

    永寧頓時面露喜色,雙手提起絲棉長襖裙的下擺,一溜小碎步去了正殿。

    李太后再次無語,女兒這個樣子,還想和秦林拗拗價錢?

    生米煮成熟飯嘍……

    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永寧走到正殿,細聲細氣的叫道:「秦、秦姐夫!」

    這個小姨妹果然可愛,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叫姐夫呢!

    秦林忍俊不禁,站起來揉揉膝蓋,指了指後殿那邊:「太后娘娘?」

    嗯,永寧紅著小臉兒點點頭,然後轉身在前面領路,低著頭不敢再看秦林一眼,羞得跟什麼似的。

    再見李太后,這番秦林舉動不同了,結結實實的磕頭:「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你這廝……李太后啼笑皆非,對秦林徹底沒了脾氣,天底下有臉皮這麼厚的人嗎?

    太后沒好氣的努努嘴:「起來吧!哀家這個女兒命薄,不知怎的就上了你的當……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你們既然做出事來,她長久待在宮裡也不妥當……哼,總之一切著落在你身上!」

    永寧雙手搓著衣角,臉兒紅紅的,眼睛盯著自己腳尖,不敢往秦林那邊飄一下。

    秦林倒是篤定得很,胸有成竹的拱拱手:「此事如何善後,小婿倒有個主意,不過只敢告訴岳母大人,斷不敢說與太后娘娘聽。」

    李太后也不客氣了,直截了當的道:「賢婿歪纏什麼?只管說來。」

    秦林如此如彼的說了一通,李太后臉色陰晴不定,永寧一會兒咬嘴唇,一會兒偷瞧著秦林抿嘴兒直樂。

    「罷罷罷,荒唐事,荒唐了!」李太后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秦林告辭退下,趁老太后沒注意,眼神在永寧身上扎扎實實的溜了一圈,臊得小姨妹嬌羞滿面,壞姐夫才轉身離去。

    李太后為什麼沒注意?她扳著手指頭算賬呢:「永寧,你表姐徐辛夷是個好的,那個女醫仙想來也不作怪,獨獨張師傅府上那位千金恐怕不好惹,你不做大婦,總歸要被欺負!」

    得勒,老太后倒是見事明白,已經未雨綢繆,開始替女兒盤算將來啦!

    秦林前腳離開慈寧宮,緊接著永寧就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事實上永寧前幾天回宮之後被李太后發現端倪,就開始「生病」老太后讓她用這種辦法先遮掩一下,免得有心人瞧出什麼破綻。

    但那時候,永寧只是待在自己房間裡不怎麼出門,但凡出門就遮蓋嚴實,另外再找御膳房拿過了幾份祛寒除濕的藥膳,就算是養病了。

    裝裝樣子而已。

    可現在她的病就嚴重了,見天的躺在床上起不來,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裡裡外外服侍的宮女,比如最貼心的惜畫,人前人後說到公主就開始抹眼淚,竟像是沉痾不起的架勢。

    就連皇兄萬曆都被驚動了,陛下得知消息,特意在早朝之後前來探視妹子。

    剛進小院,萬曆就眉頭大皺,一股子苦苦的中藥味道鑽進鼻孔,那苦味兒熏得人頭疼。

    眾宮女慌忙跪迎。

    張鯨在後頭跟著,心事重重的:永寧病得這麼厲害,恐怕和雪地裡待那晚有很大關係,嬌滴滴huā骨朵似的人兒,經得起那般折騰?萬一她臨死什麼都不顧,把咱家告一狀,只怕不妙。

    主僕走進睡房,頓時吃了一驚,但見永寧病懨懨的躺在雕huā床上,蓋著厚厚的幾重被子,瓜子臉是蠟黃的,本來瘦削的雙頰更是深陷進去,水汪汪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永寧掙扎著要起身,被萬曆輕輕摁了回去。

    「皇妹,何至於斯,何至於斯?」萬曆曉得情況不妙,頓時長吁短歎,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雖然之前不怎麼關心,見她病勢沉重,心中確實酸楚,又問道:「御醫來看過了嗎?」

    惜畫趕緊跪下:「回陛下,黃太醫來看過兩次了。」

    萬曆把手一擺:「黃太醫頂得什麼事?傳太醫院使!」

    不多時,現任太醫院使匆匆趕到,這位先生朝著永寧磕頭,道聲不恭,然後才用手指頭搭在永寧細細的手腕上診脈。

    太醫院使又看了看公主面相,才道:「脈象浮緊,細微幾不可辨,此風邪寒毒入侵之症,本無大礙,可惜公主身體嬌弱,本來陽氣不足而陰氣虛寒,是以內外感應,有這一場大病,只要悉心調理,理應痊癒。」

    萬曆卻曉得慣例,太醫在病人面前都是說好的,要離開房間才說真話,便走出門外,朝太醫院使招了招手。

    太醫院使出門就跪在了地上,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先砰砰砰磕了三記響頭,才苦著臉道:「病入膏肓,不可救也,臣只能聽天命、盡人事。」

    萬曆閉上眼睛,仰天長吁一口氣,拂袖而去。

    張鯨緊隨其後,倒是有點慶幸,剛才生怕永寧在皇帝面前告狀呢。

    良久,太醫院使收拾東西出宮,半路上沒人,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秦賢侄交待的這件事說來潑天,沒想到我李建方也有欺君的膽量……說不得,說不得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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