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29章 眾目睽睽的死亡
    北鎮撫司駱思恭和魔教眾首領在金馬碧雞坊對峙,秦林及時趕到施展神功擊退魔教教主,魔教眾位高手隨即遁走。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昆明巡防營的官兵才扛著大刀長矛弓箭鳥槍姍姍來遲,人人頂盔摜甲,還用馬拖著兩門小號佛郎機——聽說魔教眾高手大舉來襲,不敢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啊!

    駱思恭只好苦笑,官兵固然是小心無大錯,但等他們來,魔教諸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還等你拿炮來轟?

    秦林倒是無所謂,他與白蓮教約好會面,當然不希望駐軍來得太快,而且從來就不指望他們能派上用場——要是軍隊能對付魔教,東廠和錦衣衛都可以裁撤掉了。

    坐營官滿頭大汗的磕頭請罪,秦林沒有難為他,隨著緬軍被逐出境外,深處雲南腹地的昆明這邊,戒備有所鬆弛那也是難免的。

    駱思恭不陰不陽的發作兩句,那坐營官聽說是北鎮撫司駱都督,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不過駱思恭也沒心情找坐營官的麻煩,他自己的麻煩就夠大了,朝秦林拱拱手,兩人走到旁邊。

    駱思恭這會兒把態度放得很低:「是駱某行事不慎,帶累秦督主也露了相,督主與下官到昆明的消息已為有心人所知,為今之計只好先下手為強,捉拿一干犯官。」

    「駱都督在昆明打探幾天,應該有眉目了吧?」秦林眉梢微微揚起。

    駱思恭並不隱瞞,一口氣說出三個名字:「饒仁侃、蘇酇、高明謙!」

    秦林點頭表示同意:「不錯,高明謙對施甸失陷負有直接責任,本督放他在外面,本想引出饒、蘇兩個,但你我都在昆明露了面,須防備對方狗急跳牆,也只好先把高明謙抓起來。」

    饒仁侃身為雲南巡撫、副都御史,蘇酇是巡按御史,兩人位高權重。即使秦林這個欽差大臣,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輕易動他兩個,所以只能先拿高明謙下手。

    「督主高明!」駱思恭笑盈盈的豎起大拇指,不管和秦林如何勾心鬥角,在這件案子上兩人還是要互相配合的。

    朝堂政爭,官場傾軋,從來不是非此即彼、黑白分明的。

    秦林也笑盈盈的看著駱思恭,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呃∼∼駱思恭欲言又止。

    陸遠志和牛大力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胖子壓低聲音問:「老牛,秦哥在和駱思恭打什麼機鋒?」

    「不懂,不懂,」牛大力搖搖頭,恩公神機妙算,駱都督奸詐狠辣,這種聰明人之間的事情,咱們可搞不清楚。

    終於秦林發覺問題了,失驚道:「駱都督在昆明幾天明察暗訪。難道還沒查清高明謙的住處?」

    「下官,下官還以為秦督主知道……」駱思恭表情尷尬得很。

    大明朝的官兒再怎麼混蛋,至少在萬曆年間。只有城陷時自殺殉國的,斷乎沒有變節投敵的,連國內隱姓埋名逃掉的都很少很少。

    所以駱思恭知道高明謙在昆明奔走活動,卻沒有急著去抓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幾天裡一直在做外圍調查,準備拿到了充足的證據,再將高明謙逮捕起來,然後把饒仁侃和蘇酇一網打盡。

    秦林同樣如此。一則他在千里之外的前線督師,沒空理會高明謙等人,二則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他也特意沒有安排番役去盯梢,免得高明謙有所察覺。等前線大獲全勝,再回來慢慢收拾他們。

    事有輕重緩急,抵禦外侮、趕走侵略者、解救淪陷區的百姓,顯然比追究失職的官吏更重要。

    結果白蓮教和駱思恭打起來,導致駱思恭和秦林的身份暴露。把雙方所作的準備都給打亂了,一時間竟鬧了個措手不及。

    秦林屢破奇案,駱思恭精明強幹,沒想到兩人同時出了岔子,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秦林立刻調動東廠派駐昆明的番役,駱思恭向昆明錦衣衛千戶所發火牌,登時全城廠衛鷹犬紛紛出動,秘密搜索高明謙的住處。

    廠衛體系可不是吃乾飯的,即使高明謙到昆明鑽營奔走的這段時間一直深居簡出,特務們也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他查了個底兒掉。

    高明謙被秦林參劾革職,他不甘心就此倒霉,跑到昆明鑽營,但他這種錯被貶的官員身份,當然不好堂而皇之的住在人多眼雜的驛館,於是他就選擇住在昆明東城的常樂寺。

    終於有一路特務打聽到消息,留兩個人在常樂寺盯住高明謙,另外的人以最快速度向秦林和駱思恭報告。

    「走,咱們去常樂寺!」秦林率眾直奔而去。

    常樂寺位於昆明城東半部的書林坊,這座寺廟興建於南詔國時期,是昆明有名的古跡。

    更有名的是寺廟裡的常樂寺塔,和內地木結構的飛簷佛塔不同,這是雲南受東南亞小乘佛教影響的四方形密簷式空心磚塔(大理三塔那種)。

    常樂寺塔共有十三級,高十三丈,底層南面辟有塔門,各層出槽以十層平磚疊澀出挑,第二層作犬牙稜角。塔頂四角置銅製「迦樓羅」大鵬鳥四隻,每隻高達七尺,在西南、東北角的迦樓羅的喙裡,各放管狀口笛一枚,每當風起,迦樓羅就嗚嗚鳴叫,聲聞遐邇,另兩隻則不安口笛,以示其為雄性。

    秦林趕到常樂寺前的時候,已經夜幕降臨,兩塔所有佛龕燃起明燈,燦若星河串落,寶塔焰焰光明,恍如佛光照耀人間。

    兩名番役迎出來,跪著叫道:「屬下恭迎秦督主!點子就在這常樂寺中。」

    門口幾個和尚本來看兩個番役鬼鬼祟祟,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賊人,被知客吩咐盯住他倆,結果等到了大隊緹騎,和尚們就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不敢則聲。

    「做得很好!」秦林朝兩個番役點點頭,率眾直撲寺中。

    突然聽見不遠處幾個和尚驚呼,眾人抬起頭來,立刻發現常樂寺塔的最高一層窗口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黑影。從四周佛龕投射出的燈火晃人眼目,因為這人背對著燈光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看見他身穿圓領、頭戴烏紗帽,是朝廷官員的打扮。

    不好!秦林和駱思恭等人心頭頓時打了個突。

    剛剛想到這一節,那人便從窗口掉了下來,速度飛快!

    秦林一行還在數重殿宇之外,根本來不及救援,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那人飛墜而下。落到了第四層就被殿宇阻隔視線,但遙遙傳來了重物墜地的一聲悶響。

    白霜華立刻飛身而上,躍上大雄寶殿的屋頂,朝常樂寺塔那邊看了看,神情有些兒奇怪。

    秦林和駱思恭率眾穿過好幾重殿宇,片刻之後來到了常樂寺塔下,但見地面上俯臥著一具屍首,鮮血浸潤了鋪滿青磚的地面,身體成大字型。大腿和手臂彎曲的姿態有些彆扭,顯然已摔得筋骨折斷。

    從高達十三丈也就是四十米,相當於普通居民樓十三層的位置墜落下來。沒有誰會認為這人還能留下一條命。

    秦林邊戴手套邊走上前,因為死者是臉朝下趴著的,就伸手到他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摸了摸,確認動脈的搏動已經停止了,然後輕輕托起死者的腦袋,感覺到顱骨碎裂的骨擦聲,把他臉稍往旁邊扳了扳,立馬就苦笑起來。

    不出所料,死者就是高明謙!

    「立刻封鎖這裡。把塔內的僧人都抓起來,不,把常樂寺的和尚都給我抓起來!」駱思恭氣急敗壞的下達命令,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殺,駱都督簡直出離憤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氣咻咻的表示,高明謙想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了,駱都督遲早把這王八蛋誅滅九族。

    實際上在駱思恭下達命令之前。就有不少特務衝進了塔裡——看到塔下躺著屍首,衝進塔中逮捕可能的犯人,幾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秦林卻搖了搖頭:「駱都督且不要這麼快就下結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還不能確定呢。」

    駱思恭兩隻眼睛幾乎要瞪出來,這是幾十雙眼睛看著他跳下來的,難道還能有什麼古怪?

    秦林也不和駱思恭多廢話,見白霜華修眉微微皺著若有所思,便拉著她手走到一邊,悄悄問道:「老婆姐姐,剛才看到什麼了?」

    死者墜落的前半程,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但寺廟裡建築非常高大、密集,又是在一大片平地上建造的,於是重重殿宇阻隔,並不能看見死者在四層以下的墜落過程以及墜地的一瞬間。

    從死者墜落至四層以下,到眾人趕到常樂寺塔下面,中間相隔了大約三分鐘,是一個觀察盲區。

    只有神功無敵的白霜華及時施展上乘輕功,躍上大雄寶殿的房頂,比秦林、駱思恭都要更早走出這個盲區。

    「沒有,沒看到什麼,只是覺得當時有哪裡不對勁兒……」白霜華偏著頭苦苦思索,半晌之後很抱歉的搖了搖頭:「不行,當時這座塔上燈火太亮,晃得我眼花,大雄寶殿那邊香火又很盛,煙熏火燎的,恍惚間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等我到塔下,又察覺不到什麼了。」

    白霜華觀察的方向,寶塔焰火輝煌耀人眼目,她所在的大雄寶殿下面,又有大把香燭正在燃燒,騰起的煙霧非常熏人,饒是她目力極佳,恍惚間也只留下了一點影影綽綽的印象,這會兒卻無法詳細分辨出來。

    不得不說,教主姐姐歪著頭思索的樣子,和她抱歉時的表情都非常可愛,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更勝白晝,她在常樂寺塔光焰投射下的側面剪影,令秦林怦然心動。

    「沒關係,」秦林用力握了握白霜華的手。

    這時候塔中人已被駱思恭的手下抓起來了,一共四個人,其中兩名寺裡的和尚、兩名高明謙帶來的家僕。

    塔下面的位置沒有找到目擊者,因為常樂寺除了門口的幾名知客僧之外,其他的僧眾都集中在法堂裡做晚課唸經,另外就是幾個在大雄寶殿附近照料灑掃的小和尚,塔下並沒有閒散僧人。

    那兩名和尚是照看寶塔的,一個叫惠平,生得滿臉粉刺,一個叫惠安。小矮個子,看見高知府摔死在塔下,錦衣校尉和東廠番役們如狼似虎,早已嚇得三魂掉了二、七魄只剩一,趴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是高大老爺要登塔看昆明夜景,咱們才在塔裡頭照料,哪曉得他突然跳下來死了……貧僧平時根本就不在塔這邊。這才叫做無妄之災啊!」

    寺中僧眾都被**到了塔下,看到撲地而死的高明謙,都少不得唸一聲阿彌陀佛。高知府活著坑陷無數百姓的性命,死後倒有許多和尚替他唸經超度,真不知九泉之下他羞也不羞?

    詢問寺中僧眾,確實平時這座塔的管理,是白天檢查並添注燈油,傍晚時點起來,然後所有和尚就去法堂念晚課。並不需要有人值守,因為和內地的木結構佛塔不同,全部磚砌建造的常樂寺塔具備極佳的防火性能。就算燈油潑出來,也不能讓磚頭燒著啊。

    惠平和惠安算寺裡能言善辯的和尚,方丈聽說高知府要登塔,就派他倆到這邊來侍候,意思是高知府問起什麼典故,兩個和尚就可以回答。

    但是高明謙並沒有問什麼,他自己登塔去了,看樣子還有點厭煩兩個和尚,惠平和惠安撞了一鼻子沒趣。就在第九層上等著。

    「真是這樣?」駱思恭將信將疑。

    秦林聽了和尚的供詞,便吩咐陸遠志去檢查屍首,牛大力率幾名校尉去檢查塔裡的情況,自己則繼續盤問高明謙的兩名僕人。

    這兩個僕人一個叫高昇,三十多歲。一個叫連捷,年紀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面目無甚出奇。

    連捷跪在地上朝著秦林磕頭如搗蒜:「大人,我是從小就跟著我家老爺的,當年他赴京趕考就是我服侍……」

    「老爺死得冤枉啊。怎地尋了短見?」高昇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哭啼啼的述說著。

    秦林把這兩個打量一番,不緊不慢的道:「剛才你們老爺墜落的時候,你們又是在哪裡?」

    「第,第十二層,」連捷結結巴巴的道。

    「第七層,」高昇回答。

    諸人在案發時所在的層數,已經無法切實核查,但從另一面得到了印證:在案發之後他們都朝塔下面走,並沒有發生上面的跑得快,超越下面一層的情況。

    番役和錦衣官校衝上去,逮捕他們的時候,這四個人都正在往下走,其中高昇在第四層,惠安和慧能走到了第五層,連捷則是在第十層被發現的。

    所以案發時連捷位於十二層,兩個和尚在第九層,高昇在第七層的供述,是和校尉們發現他們的順序相吻合的。

    秦林聽到這裡,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連捷:「老實交代,案發時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是不是兇手?」

    駱思恭先是詫異,接著便恍然大悟,氣咻咻的一跺腳,厲聲道:「對,高昇和兩個和尚都往下面走了三四層,唯獨你只往下面走了兩層,再說官校和番役從塔下面衝上去,發現你的時候比高昇和兩個和尚都晚,你有更多的時間往下走,為什麼只走了兩層?你在幹什麼?」

    「我、我,」連捷結結巴巴的,幾乎要哭出來,半晌才道:「老爺獨、獨自上了頂層,我、我留在底下一層等著,結果打起了瞌睡,後來聽到底下咚的一聲響,我嚇醒了往下張了張,看見好像老爺掉了下去,又趕緊跑到上面一層去看,果然是老爺掉下去了,我唬得不輕,這才往下面走,到第十層就遇到了各位官爺。」

    「放屁,你老爺獨自登高望遠,你就在第十二層上睡覺?」駱思恭氣得咬牙切齒,手臂用力的揮舞著,如果這裡有塊驚堂木,一定被他拍得稀巴爛了。他想了想,凶神惡煞的盯住連捷,恨聲道:「你這等頑皮賴骨,不打是不肯老實交待的,來人吶,架起來仔細打著問!」

    眾位錦衣官校如狼似虎的走上前,把連捷拖翻在地,就要當場拷問。

    駱思恭這也是著急了,眼看就要抓住高明謙,又來這麼一齣好戲,簡直就是蔑視他的智商嘛。不管高明謙是自殺也罷,是被害也罷,這個連捷都要被他打來出氣。

    「且慢!」秦林攔住即將暴走的駱思恭,緩緩的道:「駱都督,這人說話確實有疑點,不過要是他說的是真話呢?如果他正好睡著了,那趁機下手的人,就可以利用這個好機會啦!」

    駱思恭並非無能之輩,他受萬曆帝信重,那也是有幾把刷子的,聽到這裡就知道自己未免操切了,臉上紅了一紅,朝秦林拱拱手:「督主以為,本案真是兇殺嗎?高明謙知道前途無望,咱們又在金馬碧雞坊那邊露了相,如果他猜到是朝廷下旨逮問,下京師詔獄,那麼他也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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