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可能是意外!」正在檢查屍首的陸遠志忍不住湊過來,賣弄他肚子裡那半瓶水:「秦哥,記得咱們在京師慈壽寺辦的那起案子,蒙古武士塞嚴就是伸手去摘佛塔的銅鈴,結果意外摔了下來。」
牛大力忍不住把陸胖子推了一下,塞嚴是個貪小便宜的傢伙,將身子探出窗口摘銅鈴時出了意外,可高明謙身為永昌知府,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以現而今無官不貪的局面,他還撈得少了,會搞出這等事?
再說了,此塔飛彼塔,屋簷也沒掛著銅鈴,塔頂四角的迦樓羅銅鳥倒是挺大,足有八尺高,好幾百斤重,誰有本事搬下來?
秦林笑笑,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胖子,孔子曰思而不學則殆,秦子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看看,看看你又胡扯蛋了,想想剛才的情形和永安萬壽塔那次,有什麼區別?」
陸遠志和牛大力稍做思忖,當初的情形彷彿歷歷在目,兩人異口同聲的道:「沒叫,這個高明謙摔下來的時候沒叫!」
就是嘛,塞嚴從永安萬壽塔意外失足墜落,恐懼與絕望交織的慘叫,高亢淒厲,直刺人的耳膜,驚動了正在陪朱堯英拜佛的秦林一行人,雖然時間過去了很久,但只要回憶當時的情形,塞嚴的慘叫似乎還在耳邊迴盪。
「正常人如果意外墜樓,都會發出驚駭的慘叫,而高明謙的墜樓卻是無聲無息的,所以他一定不是意外墜落,要麼是一心求死,他求仁得仁,自然不會慘叫,要麼就是被人謀害,墜樓時已失去了意識,」秦林說到這裡,笑著推了推陸遠志:「胖子。你還是去檢查屍體吧,今後考慮案情要周詳——算了,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實在太高。」
陸遠志臉皮的厚度和秦督主在伯仲之間,聞言面皮只不過稍稍紅了一紅,便訕訕的滾蛋,繼續蹲到旁邊拾掇屍首。
牛大力和眾親衛弟兄都忍俊不禁,陸胖子一拍大腿衝口而出,那可是經典場面哪!
駱思恭聽秦林的意思。似乎並不否認自殺的可能性,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有點兒沾沾自喜,即使做到北鎮撫司掌印官,面對號稱神目如電的秦督主也頗感壓力,如能稍佔上風,將來廠衛同僚之間便可引以為榮了,哪怕就是傳到提拔他的萬曆皇帝耳朵裡,也能收到不錯的效果。
「哦。駱思恭還比秦林先釐清案情啊?」想想劉守有、張尊堯說到這句的時候,那種酸不溜丟的口氣吧!
駱思恭正在暗自得意,秦林看了看繁星點點的天空。視線又移到燈火輝煌的佛塔,「千古艱難唯一死,高明謙優柔寡斷、昏聵無能,使施甸數萬軍民慘遭緬兵屠殺,嘿嘿,沒想到輪到他自己,倒是死得乾脆利落。」
駱思恭的臉色一下子黑了,追問道:「秦督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秦林雲淡風輕的笑笑。
牛大力和好些在永昌見過高明謙的番役,聽到這裡就品出味兒來了,高明謙雖然老於世故、是個久混官場的傢伙,卻並非殺伐果決之輩,就算是自殺。恐怕都得磨嘰半天,不太可能說跳就跳。
秦林心頭更是疑竇重重,從行為學上分析,高明謙實在不應該選擇跳樓這種自殺方式,一般來說。性格優柔寡斷的人要死,首選投水、上吊、服毒之類對身體毀損小的,脾氣剛烈之輩或者感情上受到極大創傷,才會選擇跳樓、抹脖子等血肉橫飛的方式,至於把自己當成聖女貞德,活生生的點一把火,純粹是臨死前還要拉一把眼球,搞個轟轟烈烈的場面。
高明謙是個官場上混得不錯的文官,性格圓滑、老道還帶著點狡猾,就算要尋死,辦法多的是,有必要在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眼皮子底下,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跳樓秀?
夜幕之下,滿天星斗,高高的常樂寺塔所有佛龕燃起明燈,焰焰光明宛如佛光普照,偏有一條黑形從最高層直墜而下,後面是明亮的燈光,前方是無邊的黑暗……靠,演戲啊?
秦林以敏銳的直覺,感到墜樓的場面,具有很大的戲劇性,更像是做出來給人看的,特別是給自己和駱思恭看的。
且不管那麼多,留陸遠志繼續檢查屍首,牛大力率番役們盤問寺裡的和尚,尤其讓他們注意那些和高明謙主僕,以及惠平惠安兩名涉案和尚的線索。
秦林自己則和白霜華一塊,信步登上了常樂寺塔。
這是座磚砌的寶塔,底座呈四方形,頗具雲南特色,有飛簷,但不像中原佛塔的飛簷那麼長。
夜裡走入塔中也不需要打火把提燈籠,因為塔內燈火輝煌,每層都有金裝銀裹的佛龕,前頭供桌上擺了點心水果鮮花各色貢品,點著長明燈和極大的蠟燭,那蠟燭足有小孩手臂粗,蠟油融化流淌下來,佛龕前面擺著三隻蒲團供人叩拜頂禮,蒲團有新有舊,一些舊蒲團破掉了,露出裡面填充的稻草。
地面和梯子同樣由磚石砌成,看年頭很久遠了,這座佛塔最早是在南詔國時期建造的,其後屢經修葺。
秦林並不直奔事發的第十三層,而是一層層慢慢走上去,同時四下打量有沒有什麼問題。
白霜華則每層必禮佛,白蓮教是佛教白蓮宗與波斯摩尼教融合而成,無生老母是至高神,也拜彌勒為首的諸佛。
這位破門出教的白蓮教主,每上一層便站在佛龕前面,雙掌置於胸前做蓮花盛開之狀,一雙妙目凝視佛像,口中唸唸有詞,神情不悲不喜安詳自在,倒真有慈航普度之莊嚴妙相。
「像你這麼拜佛的,倒是稀奇得很!」秦林笑嘻嘻的打趣,別人要麼不信佛,既然拜佛,都是雙掌合十跪拜的。
白霜華很嚴肅的解釋:「我是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世,總領三教、一統萬邦的摩尼大光明神……」
好吧,秦林摸了摸下巴,看著教主姐姐凹凸有致的身段,非常促狹的壞笑著,哎,每天晚上她雪雪嬌呼的時候,可沒有擺出大光明神的架子呀!
白霜華看到秦林像是能把人衣服剝光的眼神兒,就知道這廝在想什麼,頓時粉面羞紅,氣得跺了跺腳。
她性情高潔,教中地位尊崇,偏偏遇到秦林這傢伙,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對了,你不是已經破門出教了嗎?」秦林好奇的問道,走上去輕輕攬住玉人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語:「那麼,現在我的老婆姐姐,還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
「我不知道,」白霜華自己也很困惑。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教眾或許會叛教,作為一教之尊的教主,怎麼會叛教呢?摩尼大光明神的神位,就像轉世靈童一樣代代相傳,上代教主魂歸真空家鄉,則下代教主便繼承神位。
朱元璋出身明教,也是害死「小明王」韓林兒之後,才自稱「大明王」,並立國號為「明」的。
白霜華已將教主之位傳給阿沙,但她還沒有死,不曾回到真空家鄉,那麼現在算不算摩尼大光明神,教典沒說,她自己也不清楚。
「唉,勞什子的神位,要不要又如何呢?」白霜華神情落寞,被燈火映照,投下一個寂寥的剪影。
另一個男子的剪影將她攬入懷中。
「我倒是希望你是摩尼大光明神呢」,秦林在她耳邊輕輕的說。
白霜華抬起頭來,頗為不解。
秦林的手沿著玉人的纖腰往下滑去,在翹臀上重重拍了一下:「因為我很喜歡褻瀆女神的感覺,哇卡卡卡∼∼」
只怕不容易!白霜華紅著臉瞪了他一眼,決心今晚一定要佔據上風,將這廝牢牢壓在身下,免得他越來越囂張,越來越過分。
要知道,教主姐姐從**經和洞玄子上,也學了不少東西呢……
「哼,破你的案吧,」白霜華把秦林推開,冷聲道:「佛塔之上,言辭褻瀆,也不怕諸佛降罪!」
「怕什麼,有你這尊摩尼大光明神嘛,諸佛要降罪,你和他們商量商量不就沒事兒了?」秦林仍舊嬉皮笑臉的。
白霜華用力推開這傢伙,並不反對他的說辭,按照白蓮教教義,明王與彌勒佛是一個級別的,所以她這個明王剛才禮佛的時候,也只是站著點點頭。
秦林不再歪纏了,逐層佛塔尋找線索,白霜華也繼續以明王身份禮佛,兩人一層層往上走。
相比心思都放在和諸佛交流上的白霜華,秦林就完全不同了,當美麗的光明女神站在佛前喃喃低語之時,這傢伙只能賊眉鼠眼的四下查看,時而鑽到密佈蜘蛛網的角落裡,時而拿起燭台,檢查它的底座……
走到第四層,白霜華又像前面那樣站在了蒲團上,秦林嘴裡咦了一聲。
「發現什麼了嗎?」白霜華問道。
「蒲團,」秦林指了指她腳下,「你不覺得這裡的三隻蒲團特別破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