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襲來,春日融融,坐落於草帽胡同的秦林宅邸位置正是鬧中取靜,和西長安街一步之遙,距離棋盤街也很近,粉牆青瓦之內卻有和喧嘩鬧市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池塘邊的垂柳隨風擺動,花壇中萬紫千紅,粉彩蝴蝶雙雙飛。
女兵甲乙丙丁毫無疑問是這幅春日風光圖中的一抹亮色,四位青春靚麗的姑娘有的撲蝴蝶,有的蕩鞦韆,看似悠閒的賞玩春光,卻全副戎裝摜帶,腰間右邊掛著掣電槍,左邊佩著寶劍,其實正警惕的巡視著後花園。
這座後花園中間的一座房子裡,就關著昔日威震京師的徐掌刑和陳理刑,兩個傢伙從東廠地牢被秦林施調包計換出來,就直接送到秦林府上,塞進後花園關了好幾天,兩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由甲乙丙丁加上許多外圍的親信弟兄看守起來。
這件事在秦府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張紫萱和徐文長都認為啟用這兩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實在得不償失,很有可能遭到萬曆、內廷二張和士林文臣的聯合打擊,莫要說掌控東廠,恐怕連督主之位都要丟掉。
尹賓商則無所謂,他同樣認為徐爵和陳應鳳不能曝光,但這兩位是東廠有數的高手,可以潛伏於黑暗之中,專替秦林幹那些見不得人的髒活——他還不知道秦林已經答應了兩個獲救者,並不會這樣做。
張紫萱和徐文長立刻反駁,秦林身為東廠督主,要招攬人才替自己辦髒活其實不難,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裡面並不缺熱衷功名之輩,同時霍重樓和劉三刀的武功也很高強,無論用哪些人都要比重新啟用徐爵和陳應鳳的風險小得多。
這兩位可是在萬曆心頭都掛了號的,陛下和眾位朝臣把他們忘了,只不過是事情紛亂外加馮黨倒得徹底,徐陳二人已成了死老虎,如果真把他們放出來。死老虎又活了過來,哼哼,那就等著被群起而攻之吧!
「風險小回報也小,風險大回報更大,」秦林這樣告訴他們,並且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張紫萱、徐文長聽到這個聞所未聞的方法,大為吃驚之餘,都有點將信將疑。畢竟從來沒有人這麼做過……徐爵和陳應鳳被救出地牢之後,就徑直關進了後花園水池邊的房子裡,他兩個倒也老實,秦林吩咐不要出去,他倆便一步也不出門,三開間的房子各佔一間,平時就聚在中間的客廳吹風曬太陽。
徐爵搬了把躺椅,半躺著坐在窗前,瞇著眼睛打盹兒。神情悠閒自在。
老夥計陳應鳳卻知道他肯定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愜意。
從牢裡出來就沐浴洗澡,接下來幾天吃了睡、睡了吃,都長胖了一圈。除了不能出門之外,簡直舒服得不能再舒服了,何況就算不能出門,這裡春風襲來鳥語花香,比起陰暗潮濕的地牢,已是從地獄提到天堂來了。
不過曾經叱詫風雲,手握生殺大權的東廠掌刑千戶,又豈會甘居平庸,躲在這裡裝富家翁?他平靜的外表之下。內心必已是驚濤駭浪!
「徐大哥,您真個就心甘情願待在這裡?」陳應鳳終於沉不住氣了,走到徐爵身前,歪著頭瞅老朋友。
「讓開,你擋著陽光了。」徐爵揮揮手,在陳應鳳的錯愕之中,慢條斯理的道:「這裡有什麼不好的,地牢裡頭,能有這麼好的太陽讓你曬。這麼香的花讓你聞?」
說罷,徐爵還深深的吸了口氣,沒有失去就不知道寶貴,曾經的東廠掌刑千戶,醇酒美人、寶馬香車,要什麼沒有?這時候竟為一束溫暖的陽光、一口清新的空氣而陶醉。
陳應鳳氣得不行,指著外頭怒道:「徐老哥,你說什麼胡話?咱們就一輩子關在這裡,被一群丫頭片子看管著?」
「喂喂,咱姐妹可不是來看管你們的,」女兵甲聽到了陳應鳳的咆哮,就撇了撇嘴。
女兵乙呵呵的笑:「其實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
「本來這裡是很安全的,不過萬一有什麼事情,咱姐妹替你們應付,誰叫你們不能露臉呢?」女兵丙接著說道。
小丁甜甜的一笑:「所以,你們兩個要乖乖聽話哦∼∼」
噗——甲乙丙對小妹妹徹底無語。
徐爵和陳應鳳更是吐血的心都有了,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昔日的東廠掌刑千戶理刑百戶,混到現在反倒要幾個小姑娘來保護,偏偏說的又是實情,他們空有一身武功,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臉啊!
秦林在外圍布設了層層疊疊的明崗暗哨,不過自家花園裡頭放太多惡狠狠的親兵番役,未免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所以交給甲乙丙丁四女負責最內圈的防護。
「唉,出又出不去,秦督主到底要拿咱們怎地?」陳應鳳一拳頭砸在牆上,別提多鬱悶了。他倒是很清楚,現在邢尚智手下不知多少雙眼睛盯住四周,自己只要一出秦府大門,鐵定沒好下場。
徐爵淡淡的道:「終不至把咱倆養肥了宰來吃吧!我猜就這兩天,秦督主也該有所示下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林和青黛、陸遠志一起走來。
小姐怎麼也來了?甲乙丙丁迎上去,因為是陪嫁丫環出身,都口稱青黛為小姐,心頭則無不驚訝,不知秦林為何要帶她來。
女醫館做的那些間諜工作,都沒有讓青黛來勞神費力,同時這位女醫仙也不願意管別的事情,即使對甲乙丙的工作有所知覺,也從來不聞不問,她好像只對醫術感興趣。
今天青黛有點小興奮,略帶嬰兒肥的臉蛋紅撲撲的,緊緊跟在秦林身側,終於能用自己的方式替秦哥哥做點事情,她心中有那麼點小小的得意。
徐爵和陳應鳳都從房間裡迎了出來,兩人也很疑惑,秦林把陸遠志帶著並不出奇,怎麼把自己夫人也帶來?難道這位甜美可愛,臉上還帶著三分稚氣的小姑娘,竟是秦林幕後的謀主,上官婉兒般的角色?
秦林可不管他們怎麼想的。直截了當的問道:「看來將息了幾天,兩位的精神氣色都還不錯,那麼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你們要不要正大光明的回到東廠,想不想奪回失去的權力?你們願意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來了!陳應鳳終於等到了這天,可他早已想好的答案竟被卡在喉嚨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比他沉穩的徐爵神色鄭重,看著秦林的眼睛緩緩啟口:「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果能如秦督主所言,徐某何惜此身!」
「要你們備受苦楚,甚至九死一生呢?」秦林又問道。
徐爵斬釘截鐵的道:「百死無悔!」
陳應鳳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們現在已沒有任何出路,就算從此逃離京師隱姓埋名,也如行屍走肉般活得沒滋沒味,只要能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哪怕秦林讓他倆上刀山下火海,那也只有硬著頭皮去闖!
好!秦林冷笑著拍了拍巴掌,沉聲道:「隨我來。」
府中一座小跨院已經戒備森嚴。霍重樓、牛大力督率親兵番役重重防護,把這裡守得堪比東廠密室、錦衣衛白虎節堂。
徐爵和陳應鳳一進去,就聞到了非常濃烈的燒酒味道。充斥著整個院落,房間裡面更是濃烈,好像地面和所有的傢俱都用最烈的酒洗了一遍。
「你們都洗了澡的吧?」秦林突然問道。
徐爵和陳應鳳略一遲疑,就點頭稱是,在牢裡不能洗澡,出來之後他們恨不得每天洗三遍。
「那就好,」秦林點點頭,讓他們換上乾淨的新衣服,然後引到內裡一間房。
剛進去。陸遠志就打了個哆嗦,這房子比別處都要冷,因為四下放著稻草包的冰塊——是從冰窖運來的。
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光板床,秦林沖徐爵努了努嘴巴:「躺上去。」
徐爵照著做了。
青黛端出一碗烏漆麻黑的藥汁:「把這個喝了。」
「這是什麼?」陳應鳳忍不住問道。
「曼荼羅花、羊躑躅、生草烏……大概就和華佗的麻沸散差不多啦。」青黛笑瞇瞇的說道,麻沸散早已失傳,但找到效果差不多的藥材進行配伍,其實不太難。
徐爵根本不聽解釋,青黛還沒說完。他早就一仰脖子,把藥汁喝了個碗底朝天,然後靜靜的躺在床上,很快他就感覺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青黛取過烈酒泡著的細布,把徐爵的臉擦了兩遍。
陸遠志打開工具包,取出精鋼打製的鋒利小刀、彎鉤、矬子等等小工具,用烈酒仔細清洗,然後放在燈火上燒,待那藍汪汪的火苗子熄滅了,才遞給秦林。
嘶∼∼陳應鳳倒抽一口涼氣,只見秦林拿著刀就衝著徐爵臉上比比劃劃!
難道是要學豫讓毀容?春秋人豫讓為智伯家臣,晉出公二十二年,趙、韓、魏共滅智氏,豫讓用漆塗身,吞炭使啞,暗伏橋下,謀刺趙襄子,陳應鳳以為秦林要用這辦法,把徐爵和自己都毀容了。
罷罷罷,毀容了總比悶在這裡,一輩子做行屍走肉強!陳應鳳苦笑連連,按照秦林的吩咐,他可以留在門口觀看,但不准發出聲音。
但很快陳應鳳就發覺事情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秦林並沒有用刀在徐爵臉上亂劃,而是捏開他嘴巴,從他嘴裡伸了進去!
「鉤子,」秦林伸出手。
陸遠志熟練的把鉤子遞到他手中,然後秦林不知道做了什麼,從陳應鳳的角度,就看見殷紅的血從徐爵嘴裡流出來。
小矬子,鋼針,剪刀,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工具,接二連三的遞到秦林手中,他俯著身子,在徐爵臉上忙活著,有時候從嘴裡伸進去,有時候從鼻孔伸進去,有時候割開頭皮,有時候又在眼睛周圍劃拉……服下「麻沸散」的徐爵,就像一具屍體那樣靜靜躺在床上,似乎對自己臉上的大動干戈渾然不覺。
最後,秦林甚至動用鋼鉗子,陸遠志負責掰開徐爵的嘴巴,東廠督主親自動手,拔掉了他的四顆盡頭牙!
青黛則非常迅速的用棉花給全無知覺的徐爵止血,最後還飛針走線,用牛毛小針和線,把徐爵所有的傷口都縫起來,再用白布把他整張臉,不,整顆腦袋都包得嚴嚴實實……陳應鳳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早知道秦林有所圖謀,他恍惚間甚至認為這是在給徐爵動刑,手術台旁邊站著的三位,是東廠最可怕最老道的酷刑專家。
呼∼∼秦林終於送了口氣,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作為一個山寨整容醫生,這場手術不好做啊!
前世曾有個通緝犯,利用整容來逃脫追捕,於是秦林瞭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其實原理是很好懂的,法醫也很熟悉人體結構,甚至解剖學知識還超過某些外科大夫呢,有這個基礎便一通百通,做整容手術就只剩下經驗和技術上的問題了。
好在徐爵和陳應鳳兩個並不需要美容,只要改變相貌就行了,要把人整得漂亮比較難,要亂搞一通把他變得和原來樣子不同,那就簡單得多。
秦林和陸遠志把徐爵抬到另一間房,然後朝陳應鳳招招手:「該你了。」
饒是陳應鳳膽大,這時候也臉色微微發白,沒奈何,狠狠一咬後槽牙,躺上手術台,仰著脖子把麻沸散一飲而盡……徐爵和陳應鳳都是一流高手,身體非常強健,沒過多久就到了傷口癒合的日子。
秦林來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是不消說,青黛想看看秦哥哥和自己的傑作,就連徐辛夷都好奇的磨著過來了。
徐爵、陳應鳳的腦袋都還包得嚴嚴實實,他們一圈一圈的解開繃帶,當面目重新露出之時,人們同時發出了驚歎。
徐爵的寬臉變窄了,單眼皮變成了雙眼皮,嘴巴卻變得比以前更寬,一張嘴幾乎要咧到腮幫子去。
陳應鳳的馬蜂眼變成了瞇縫眼,滿臉橫肉消失了大半,鼻子卻塌下不少,看上去遠沒有以前那麼凶相畢露了。
總之,這改變之大,就算他們親爹親媽站在面前也認不出來了,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連以前的一絲兒影子都沒有了。
有親兵番役遞上鏡子,徐爵、陳應鳳一照,都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臉:「這,這還是我嗎?」
得,連聲音都變了,秦林在他們聲帶上動過刀子。
秦林負手微笑:「從今往後,你們再不是昔日的徐爵、陳應鳳,你們要想做什麼,那就方便得多啦!」
「對、對,我們再不是徐爵和陳應鳳,」這兩位齊齊點頭,忽然翻身拜倒:「秦督主是我倆的再生父母,願畢生追隨,還請督主賜名!」
賜名?秦林沒有提前想好,眼珠一轉,淡淡的道:「那麼,今後徐爵就叫曹少欽,陳應鳳就叫雨化田吧。」
這兩個名字貌似很拉風啊,兩位新人都表示滿意,不過為什麼秦督主背過身,似乎在偷偷的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