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51章 推他一把
    天色放亮,勾欄胡同潘二娘家,邢尚智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接到消息的,聽說霍重樓和劉三刀連夜率大隊番役直入東廠大獄,他氣得狠狠踹了掌班毛伯用一腳:「媽的,這兩個趁爺爺不在就搗鬼,怎麼不攔住他們?」

    毛伯用被一記窩心腳踹得跌做了滾地葫蘆,撞在茶几上頭,花瓶、筆洗掉下來叮叮噹噹摔了個粉碎。

    昨天和邢尚智顛鸞倒鳳的頭牌姑娘,見狀就心頭叫起了撞天屈,這些傢伙什物都有來歷,有的還是這個衙門那家幕府裡頭那些個風流孤老送的呢,眼珠一轉,從後面貼過去,膩聲道:「邢爺,消消火嘛,奴喂您一口蓮子羹……」

    「滾!」邢尚智冷著臉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

    頭牌氣炸了肺,嘟著嘴一路走出去,老遠了才啐一口:「提起褲子不認人,什麼玩意兒!」

    毛伯用爬在地上,儘管嘴裡發苦,臉上還得堆起笑容,吭吭哧哧的道:「邢爺息怒,息怒。昨天小的本該留廠值守,可少主派人把小的叫到勾欄胡同這邊來……留在廠裡的都是些檔頭、番役,有幾個掌班、司房,也是和咱不怎麼貼心的,霍某人做著理刑百戶,他要點檢大獄,這些人也沒道理攔著呀。」

    毛伯用口中的少主,指的是張尊堯,因為張鯨曾任督公,所以東廠這邊的心腹叫他少主以示親厚。

    邢尚智一怔,昨夜叫毛伯用來的,恰恰不是張尊堯而是他邢尚智自個兒,眼珠一轉。曉得對方替自己隱諱的意思,氣也消了不少,自己抓起皮靴來穿,就要趕緊往東廠去看看。

    他心裡面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霍重樓和劉三刀的深夜突襲。恐怕不那麼簡單……

    張尊堯被這邊的動靜吵醒了,扶著小姑娘、披著裌衣走過來,頭髮蓬亂,青白的臉上還帶著紅紅的唇印,不像錦衣衛的南鎮撫司掌印官。倒像是個荒唐放縱的敗家子。

    「邢老哥,您這是?」張尊堯看見毛伯用跪在地上,打翻了不少東西,陪宿的姑娘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頓時頗為好奇。

    邢尚智臉一紅:「霍重樓、劉三刀昨夜率大隊番役直入東廠大獄,不知有何圖謀。固耐我手下這些傢伙,一個個都是行屍走肉。也不知道攔他一攔!」

    張尊堯眼珠一轉就知道了大概,「東廠大獄裡頭,沒關著什麼遮奢的人物啊?」

    說罷,張尊堯笑嘻嘻的把毛伯用扶起來,口中連聲道毛兄委屈了。

    毛伯用心頭感激涕零不消說了。被他這一扶,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二兩。

    張尊堯當初年少氣盛,仗著張鯨的勢力在外肆無忌憚,結果南京遇到秦林,接連吃了好幾個虧,弄得灰頭土臉。奉旨查抄江陵相府,又被秦林一槍把掌心打穿個窟窿,回來被張鯨狠狠教訓。痛定思痛,居然收斂起舊日的性子,慢慢也磨練出來了。

    他說的確實不錯,這個時候廠衛頭目既不是紀綱、王振、劉瑾、汪直,也不是後來的九千歲魏忠賢,並沒有緹騎四出捕盡忠良的場面。東廠和錦衣衛大牢裡頭,關著的人物都是些小魚小蝦。沒有什麼大用處。

    邢尚智也要算狡詐之輩,很快轉過了彎兒,搜腸刮肚又想了一番,實在猜不出霍重樓和劉三刀的用意。

    兩人下意識的把徐爵和陳應鳳漏掉了,因為只要萬曆皇帝活著,張鯨張誠在位,嚴清、余懋學、趙用賢等輩「眾正盈朝」的局面不改,身為馮黨餘孽的這兩位就是過街老鼠,稍微露個頭就要被人人喊打,根本沒有一點實際價值,和行屍走肉也差不離啦。

    邢尚智衝著張尊堯抱拳,口中說得格外盡忠職守:「東廠的事情是張司禮交待下來的,邢某人不敢不盡心,兄弟這就過去一趟,失陪失陪。」

    張尊堯笑道:「邢兄如此竭誠效命,叔叔果然沒有看錯人。」

    邢尚智哈哈一笑,手腳利索的穿好衣服,叫上毛伯用就朝外走。

    還沒到門口,幾個檔頭、番役就策馬狂奔而來,一個個神色驚慌,翻身下馬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不、不好了,徐爵和陳應鳳昨晚、昨晚自盡身亡!」

    邢尚智的第一個反應,是秦林報私仇把徐爵和陳應鳳弄死了,以前秦林參與扳倒馮保,雙方早就撕破臉了,現在做到東廠督主,就來了個公報私仇。

    可轉念就覺得不對勁兒,馮保的確和秦林鬥了幾場,但徐爵和陳應鳳從來沒能把他怎麼樣,倒是他最後把馮保這夥人擺了一道,照說就算有仇恨也不深,不至於過去兩三年,還要玩出「被自殺」的戲碼呀!

    聽到動靜,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紛紛從各自房中走出,有人歪戴帽子,有人衣服敞著,唯獨張尊堯稍微遲上一點兒,但衣帽靴褲都穿得整整齊齊、

    「莫非秦某另有所圖?」張尊堯皺著眉頭,他和秦林打的交道多了,知道這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

    到底如何,只有到東廠看看才知道究竟,邢尚智打頭,一夥人直接回了東廠,氣急敗壞的衝了進去。

    轉過照壁眾人就看見霍重樓和劉三刀站在堂前,邢尚智直接衝過去:「霍重樓、劉三刀,你們搞什麼鬼?」

    堂上有人清了清嗓子,兩道清冽的目光從公案後面射出,秦林笑容中帶著一絲寒意:「邢掌刑何以咆哮公堂、目無上官?這東廠督主之位,要不要讓你來做啊?」

    邢尚智一怔,畢竟對方是本廠總督,他也不敢當面頂撞,只得按捺火性,走上前極不情願的拱拱手:「屬下見過秦督主,剛才屬下聽說大獄中兩名要犯突然身亡,畢竟職責所繫,一時失態。還望督主見諒。」

    好一招以退為進,邢尚智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三句話就把話題引到了徐爵、陳應鳳突然自殺的事情上頭。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毛伯用等人,全都站在邢尚智身後,他行禮便跟著行禮。他質問秦林,也都站直了身子衝著秦林冷笑,擺明了與邢尚智共進退。

    秦林笑笑,溫言撫慰:「邢掌刑也是心憂公事嘛,足見公忠體國之心。本督又怎麼會責難呢?有邢掌刑這樣的下屬,本督覺得放心了不少,屁股底下這把椅子,似乎也坐得更加穩一些。」

    「督主體恤下情,咱們做屬下的實在感激不盡,」邢尚智擺出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叫人噁心,他肚子裡卻早把秦林翻去翻來不知罵了多少遍。

    秦林皮裡陽秋。邢尚智虛應故事,這兩位都是箇中高手,要不知道東廠內情的見了這一幕,還以為兩位精誠合作同心協力呢。

    霍重樓、劉三刀則和白玉亮等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看著,如果眼神可以攜帶溫度。東廠大堂上的空氣早已燃燒。

    終於邢尚智吃不住勁兒,再一次提及:「徐爵、陳應鳳都是馮黨餘孽要犯,聽說昨夜死於非命,敢問督主,他們屍身在哪兒?」

    秦林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哦,你說那兩個王八蛋嘛。本督早晨接到他倆自盡的消息,反正屍體留著也沒用,就命人扔到南城亂葬崗子喂野狗了。」

    你!邢尚智被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比秦林臉皮厚的他見過,比秦林手腕辣的他也見過,但像秦林這樣又臉厚又心黑,還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實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白玉亮踏前一步:「恕卑職大膽,敢問秦督主。徐爵、陳應鳳的屍身,可曾檢驗過了?」

    「檢驗什麼?本督親自驗看。死得不能再死了,難道你懷疑本督的眼光?嗯?」秦林有些生氣的擰起了眉頭,最後鼻子裡哼出的那一聲嗯,真是餘味悠長、意境深遠,極有東廠督主的派頭。

    秦林破案緝兇神目如電,這方面他要算大明朝首屈一指的高手,何況東廠督主親自驗看過確認死亡的,誰還能說個不字?誰要是說秦林連死人活人都分不出來,恐怕所有人要把他當成瘋子、白癡。

    好、好!邢尚智氣得跺一跺腳,也不向秦林作別,率眾轉身就出了大堂,現在他百分之百的肯定,秦林用調包計把真正的徐爵和陳應鳳給弄走了。

    剛出大堂,邢尚智就使個眼色,郎效和、崔廣微、毛伯用立刻會意,各自點起心腹番役四下巡守,把東廠各處看得牢牢的,連一隻蒼蠅都不能亂飛。

    亡羊補牢未為晚矣,眾人決心把東廠搞成銅牆鐵壁,任秦林頭角崢嶸,也要叫他撞不出去,一輩子做個有職無權的光桿督主!

    片刻之後,東廠大堂,陸遠志腆著胖臉嘿嘿的傻樂:「秦哥,看來邢尚智那王八蛋是真急了眼,兄弟上個茅房都有倆人跟著,哈哈哈……」

    現而今的東廠,至少八成以上的人是看邢尚智臉色辦事,邢尚智認真起來,底下番役也不敢怠慢。

    牛大力捅了陸遠志一下:「你以為好笑?這般情勢,到底如何是好,秦督主正要費心,你就別煩他了。」

    霍重樓和劉三刀也憂心忡忡,昨晚上那件事做得利落,這陣子那兩個被自殺的死囚,也在南郊亂葬崗子變成了兩幅骨架子——當然不全靠野狗幫忙,可以說昨晚的事情本身,已經沒有任何破綻了。

    當今之世,能夠搞顱相復原的只有秦林本人,誰能說那兩具精光的骨頭,不是徐爵和陳應鳳?找的兩名死囚,連身高和年齡都和他們很接近!

    關鍵是徐爵和陳應鳳怎麼用?邢尚智在東廠穩居上風,沒這兩個幫忙,只怕力有未逮,放他們出來做事,兩個馮保餘孽又怎麼敢曝光?

    「督主,」劉三刀拱拱手,欲言又止。

    「哈哈,怎麼著,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河梯,你們就拭目以待吧!」秦林看著手下諸位滿臉憂色,抬起頭哈哈一樂,這事兒早有定計,只怕誰都猜不到我要怎麼玩……要玩就要玩絕活,叫所有的人大跌眼鏡!

    邢尚智帶著白玉亮徑直出了東廠,張尊堯等在外頭一間茶館,換成過去他肯定直接跟著進去了,但現在收斂了許多,顧著畢竟是錦衣衛那邊的身份,就沒進東廠裡去。

    得知秦林的動向,張尊堯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忖著道:「以眼下看來,秦某人鐵定是李代桃僵,把徐爵和陳應鳳弄走了,而且這人心思縝密,他下的手,不會露出什麼破綻,咱們只能認栽……不過,他把這兩位弄走,要幹什麼呢?當年馮保一黨的重將,在陛下心頭都是掛了號的,一露面就要糟糕……」

    徐陳二人是馮保的心腹愛將,他掌控東廠的得力助手,掌刑千戶實際地位相當於錦衣都督了,理刑百戶也是南北鎮撫司掌印官的位置,可不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蝦米,一旦復出,必然引來各方關注。

    馮保「欺君蠹國,罪惡深重」,這是萬曆親筆定下的罪名,也得到了武勳親貴、士林文臣和內廷張鯨張誠的一致認可,絕對不可能在這上頭做翻案文章,那麼秦林一旦真的大用徐陳二位,身為東廠督主而起用馮黨餘孽,這是什麼居心?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到時候漫說掌控東廠,只怕秦林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成問題!

    「莫非秦某人狗急跳牆,想兵行險著?」邢尚智琢磨著,似乎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張尊堯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名堂,最後終於點點頭:「唔,我認得此子久矣,詭計多端,心性頗為險詐,這次恐怕就是想行險……哼,他不用那兩人就罷了,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反而是自取滅亡!」

    「那麼,這就配合他一下,上報徐爵和陳應鳳的死訊吧……哈哈哈,現在我倒盼著他快些起用那兩個廢物了,」邢尚智舔了舔嘴唇,笑容帶著股子陰狠勁兒。

    膽敢起用馮黨餘孽,萬曆必定雷霆震怒,士林輿論群起而攻,張鯨在內廷下手,恐怕連張誠都要趕緊和秦林劃清界限,那下場真是不堪設想啊!

    秦林要自取滅亡,張尊堯和邢尚智是絕對不介意在後頭推他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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