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臣和劉良輔相顧而笑,自覺揭破了徐文長的身份,徐老瘋子和秦林一定尷尬無比吧!
曾省吾大吃一驚,看著眼前留著黃不黃、灰不灰山羊鬍子,一身舊棉襖帶著破洞,頗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果真是青籐居士徐文長徐老先生?」
徐文長負手而立,傲然答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籐中∼老頭子正是青籐居士徐渭。」
哼哼,看好戲嘍……趙師臣嘿嘿jiān笑,心道徐老兒你以為扮成長隨,就沒人識得了?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他不懷好意的瞧了瞧徐文長,又瞧了瞧秦林,嘿嘿冷笑。
沒想到曾省吾立刻肅然起敬,朝著徐文長深深一揖:「老先生夾駕光降,惜晚生有眼不識泰山,竟不識得大名鼎鼎的青籐居士,若非趙先生提醒,幾乎當面錯過!想三十年前,徐先生鐵筆震江南、高名動公卿,晚生仰慕已久,只可惜緣鏗一面,卻不料於今日相見,總算稍解渴慕之情。」
怎、怎麼會這樣?趙師臣的笑容僵在了坑坑窪窪的臉上,賊眉鼠眼的劉良輔也把老鼠眼睛瞪得快掉下來了。
別人只當他老瘋子,趙、劉兩個劣幕也以己度人,覺得老瘋子半生落魄,哪有我倆總在大官大府做師爺,吃香喝辣大筆拿銀子來的冠冕堂皇?
殊不知曾省吾怎麼可能和他們一樣?山陰徐文長,大明朝二百年號稱第一才子,三十年前就已談笑動公卿,那時候曾省吾還在家鄉做秀才時就已聞得山陰徐渭的大名,好生仰慕。
官當得否大,優禮前輩的儒林燦巨是不能丟的,曾省吾雖已做到兵部shi郎、欽差大臣,在徐文長面前也執後輩晚生禮節」十分的謙恭。
徐文長也曉得曾省吾大名,聞言撚鬚微笑:「曾shi郎在四川巡撫任上,督率大將劉顯,領十四萬大軍進剿都掌蠻,克寨六十餘,俘斬四千六百名」拓地四百餘里,得諸葛銅鼓九十三」一舉蕩平大明西南腹地的百年叛亂,戰功彪炳,老頭子當年病中聞得捷報,也為之浮一大白哩。」
這番功績正是曾省吾平生得意之事」聽徐文長說起,他好生高興」又將秦林一指:「徐老先生詩作,謂,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籐中」今日卻不同了,想來秦將軍就是您等到的買珠之人吧!」
秦林想起當初和徐老頭子見面的情形,就是肚子裡好笑,面上則做出正兒八經的樣子:「不瞞曾shi郎,徐先生和下官一見如故,所以結成忘年之交,他生性灑脫不羈,這才扮成長隨,跟著下官到此見見邊塞風物。」
是啊,確實「一見如故」旁人倒也罷了,陸遠志、牛大力兩個互相掐著使勁兒才忍住笑」記得當初是老瘋子在茶館胡說八道,被甲乙丙丁痛打了一頓」還差點被秦長官鎖進監牢裡面……
徐文長則連連訕笑,和秦林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看。
趙師臣在旁邊那叫個鬱悶哪,本以為點明徐文長的身份來歷,好叫秦林尷尬一場,沒想到曾省吾對徐老瘋子的態度是格外恭敬,反叫他自己沒趣。
正尋思著怎麼把曾shi郎點一下,叫他明白秦林、徐文長來意不善,結果張小陽又岔了出來。
這位宮裡出來的中使,從旁邊把秦林的衣服扯了扯,低聲問道:「這個老頭子,就是專會捉弄人鬧笑話的徐文長?」
徐文長學富五車、文武雙全,同時又滑稽幽默,有不少趣聞鐵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張小陽只是個小太監,當然不知道他參與制定抗倭戰略、協助吳兌執行俺答封貢等等軍國大事,卻對那些滑稽段子牢記於,心。
秦林點頭道:「是啊,他極會捉弄人的。」
若不會捉弄人,怎麼把畢懋康逼上粱山?嘿嘿嘿……
「哎呀呀,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徐文長啊」張小陽比曾省吾還要激動,他是皇宮裡頭放出來的小太監,也不太懂世事,身為欽差中使居然上去就給徐文長磕了個頭,喜滋滋的道:「咱在宮裡頭總聽人說你老人家的故事,就是太后、公主面前也常說瞭解悶的,只道你是個古人,沒想到今天還活在世上,真正叫咱吃了一驚。」
徐文長倒也不客氣,mōmō張小陽的頭,笑瞇瞇的道:「是啊,老頭子還活在世上,有些人倒是巴不得老頭子早死呢。」
說著,徐老頭子凌厲如刀的眼神把趙師臣、劉良輔掃了一眼。
「他奶奶的,誰要您老早死?您老長命百歲!」張小陽歡歡喜喜的拉著徐文長:「老先生,你騙王世貞吃瓜、替人挑糞過橋、哄賺俺答的幾個故事,究竟是不是這麼說的?和咱再講一遍好不好。回宮裡,冉也好和別人講講,要是他們曉得咱見著了活的徐文長,怕不羨慕得把眼珠子掉下來哩!」
原來皇宮裡頭深宮寂寞,太監、宮女乃至后妃都無聊得很,喜歡講故事打發時間。
徐文長名氣又大,滑稽段子又多,講來講去連別人的笑話故事都栽到他頭上了,像張小陽這種不學無術的太監還以為「徐文長」是個宋朝唐朝的古人,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沒想到現在居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這一喜就非同尋常了。
曾省吾笑著朝被張小陽糾纏的徐文長拱拱手,意思是您老還是先滿足這位小公公吧,咱們嗣後再談。
秦林也點點頭:「徐先生,您先給張公公講講故事吧,看來您肚子裡的故事不倒空,他是不肯放手的,反正總督府的賬本,總得晚間才能清理出來吧!」
楊兆方才始終面帶微笑一言不婁,被秦林又提到賬本的事情,打了個突然襲擊,他卻是不慌不忙:「趙老夫子晚間親自把賬本送過去,總要叫秦將軍放心。」
敲定稽核賬本和派人去通知薊鎮練兵的戚繼光過來同受糾劾,秦林這才告辭離去,他和曾省吾說說笑笑,張小陽則一刻不停的纏著徐文長,要他講故事。
總督府門口,趙師臣牙齒一咬,馬蜂眼瞇起,凶狠的瞧著徐文長的背影,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儘管趙師臣幫著上司為非作歹,撈了不少銀錢,享受總督府總文案的地位,自覺比落魄的徐文長高了不知多少,可剛才兵部shi郎曾省吾和欽差中使張小陽的表現,讓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自慚形穢。
同為紹興師爺,曾省吾、張小陽看重徐文長,卻對他趙師臣基本無視啊!
楊兆倒是雲淡風輕的笑笑:「這個秦某人還是有點兒手段,能把徐文長弄來做幕賓,不簡單。
東家的說辭,叫趙師臣越發嫉恨難平,瞇著的馬蜂眼越發兇惡。
正是要激得你用心辦事!趙師臣的表現,正中楊兆的下懷。
劉良輔則老鼠眼一轉,試探著道:「東翁,曾shi郎不是咱們一黨的嗎?方才怎不提醒他一下,告訴他秦某人別有用心呢?」
楊兆皮笑肉不笑的把劉良輔看看,這人做假賬有一手,是個很不錯的糧餉師爺,可別的嘛還差著老遠。
劉良輔被主人看得心慌,還是趙師臣把他肩膀一拍:「老劉,你以為曾shi郎不知就裡?哼哼,人家能做到兵部shi郎……面上雖不說,心頭早已嘹亮!」
確實,曾省吾當面對徐文長恭恭敬敬,其實立刻就瞧出了道道。
徐文長不僅是江南第一才子,裝了一肚子滑稽幽默的故事大王,還是精明強幹的師爺祖宗!
他在胡宗憲幕府做總文案的時候,什麼趙師臣、劉良輔算哪根蔥?
秦林把這位爺帶在身邊,絕不是請他欣賞邊塞風景這麼簡單!
但是秦林也和相府走得很近,並且和張相爺的關係也很微妙,即使曾省吾是江陵黨的骨幹人物,一時間也不清楚相府究竟對此事是什麼態度。
所以回到欽差下榻的館舍之後,曾省吾就閉門不出,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一騎快馬便帶著他的書信,朝著京師飛馳而去……
「想必曾shi郎已經察覺不對勁兒了」徐文長擺脫張小陽的糾纏之後,回到秦林的房間,老頭子的神色帶著一點兒焦灼,「他如今隱忍不發,自是顧慮長官和相府之間另有別情,但要是他得了張相指示,咱們就不好行事了。」
密雲到京師一百八十里,快馬一日便耳來回,若是曾省吾得到相府的確切消息,他身為正欽差從中作梗,秦林要查楊兆那就難如登天了。
秦林mō了mō下巴,稍微遲疑一下:「呃,這個嘛,如果不出意外,相府那邊應該不會有指示傳來吧,張小姐……」
「怎麼可能?張居正被楊兆meng蔽,戚繼光敢怒不敢言,現而今張、曾、楊實為一黨…………」徐文長連珠炮似的駁斥秦林,忽然看到這傢伙臉上神色頗有些古怪,又提到張紫萱,方才猛的醒悟過來:「秦長官,難道你已經?哇卡卡卡,了不起,了不起!」
徐文長把大拇哥一挑,老瘋子曖昧的怪笑。
哦∼n陸胖子和牛大力也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擠眉弄眼。
這三個傢伙,都想到哪兒去了!饒是秦長官臉皮厚,也免不得老臉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