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省吾派往京師的親兵一走。薊遼總督楊兆就立刻接到了消息。身為督率大軍屏護京師的邊廷重臣,苦心經營這麼些年,勢力早已盤根錯節,欽差大臣的一舉一動都別想瞞過他。
「果然不出老夫之所料」楊兆在內書房把玩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玉、雕獅子,臉上掛著譏誚的冷笑。
趙師臣馬蜂眼亮閃閃的,咬牙切齒的道:「秦某人自作聰明,拉張相爺的虎皮做大旗,其實和江陵黨根本不是一路,等曾shi郎從京師得了相爺的鈞旨,倒要看看秦某人還能翻得起浪來?」
劉良輔笑得老鼠鬍鬚一抖一抖的,笑容格外猥瑣:「反正姓秦的也蹦達不了兩天了,趙老哥,你說咱的賬簿還給他送過去不?」
「送、怎麼不送?咱讓他好好查,用心查!」趙師臣脖子一梗,豺狼嗓子又尖又硬。
楊兆輕輕拍著玉雕獅子的頭,悠然自在的道:「曾shi郎派往京師傳信的親兵,咱可得,保護,好了,要是半道上被秦某人安排人截了去……」
趙師臣抬手一揖:「東翁放心,學生已經打點明白了,萬無一失!」
的確萬無一失,薊遼總督府派出邊軍精銳斥候裝成往京師遞塘報的鋪兵,半路追上曾省吾的親兵,假說結伴同行,實則暗中護送,一路把他送到了京師燈市口紗帽胡同的張居正相府。
那親兵渾然不覺,笑瞇瞇和諸位精銳斥候道別,他是常走相府的,和門政大爺們熟得很,很快曾省吾的書信就送到了管家游七手裡。
曉得曾shi郎是自家主人的心腹,游七不敢怠慢,立刻將書信和別處來幾封緊要函件,一塊兒放在了張居正書房的案頭等帝師首輔從內閣回來,他老人家親自批閱處理。
鋪兵投書回來,自是放心得很,那些精銳斥候見書信投進了相府,也俱各安心。
開玩笑,所謂侯門深似海可哪裡的侯門能和當朝首輔帝師的府邸相比?高牆青瓦、樓台重重,外人卻不能窺其一端只因幾處門口駐著錦衣校尉、邊軍精銳、京營選鋒,高牆外面又有五城兵馬司的兵卒來回巡視,強弓硬弩、鳥槍利刃,守衛之森嚴堪比皇宮紫禁城誰還能在這裡頭搗鬼?
不過,世事無絕對……
相府內書房外曲折的迴廊兩旁盛開的紅梅燦若朝霞,一道娉婷的人影從huā叢中款款走來,仙姿麗色比huā還jiāo艷三分,深邃不見底的雙眸,又帶著傳自父親的幾分狡黠。
遠遠瞧見小姐走來,守在內書房外面的奴僕盡皆低頭,絲毫也不敢仰視,連呼吸都盡量放得輕微,唯恐褻瀆了這位貌若天仙的相府千金。
直到看見小姐要進內書房,為首的藍衣僕人才把身子一閃攔在前頭彎腰躬身:「稟小姐老爺還沒有回來。」
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一挑,伸手理了理鬢角髮絲:「怎麼,難道父親大人不在,我就不能進這間書房?」
「這……」藍衣僕面露為難之色,心念一轉:老爺和小姐乃父女至親平時也常在書房和兒女相見,這要是硬攔下來吧,所謂疏不間親,身為家僕難道還能越過小姐?將來就是在老爺面前,也該自己吃虧。
沒奈何,藍衣僕只好陪著笑臉,閃身退步避往旁邊。
張紫萱微微一笑,目不斜視的走進書房,那藍衣僕卻踮著腳尖,從門口望進去,監視著她的舉動。
「這廝倒是個忠心耿耿的」張紫萱抿嘴微笑,卻不便對這忠心的僕人太過分,只好假裝在書櫥上挑選書籍,眼角餘光掃視著書桌上的信函,很快就發現了目標。
「啊,就是這本《竹書紀年》!」張紫萱高興的從書櫥上取下一本古色古香的大書,將它放在書桌上津津有味的翻看,那書頁翻棄來,便把信函壓了幾封在底下。
看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她把書頁重新合上,喜滋滋的帶出去,告訴那藍衣僕:「和老爺說一聲,我把《竹書紀年》拿去看了。」
原來只是借本書!藍衣僕如釋重負的點點頭。
他並不知道,《竹書紀年》的書頁裡頭,還夾著曾省吾寫給張居正的書信。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張居正從內閣回到家中,這位精力充沛的首輔大人只略微休息了片刻,吃了幾塊點心,就腳步匆匆的趕到內書房,處理這些至關重要的函件。
朱元璋廢除丞相制度,內閣首輔「似相而非相」通過一系列的權力運作能夠達到甚至超越過去普通的丞相的權力,但畢竟不是真宰相,在制度上不具備獨立的權力。
於是發誓要中興大明、天下大治的萬曆首輔張居正,便不得不「以操、莽之術,圖伊。周之業……,利用權謀手段來實現對權力的掌控,而這些不能堂而皇之弄到內閣和朝廷的內容,便體現在他和黨羽的書信往來之中。
頭一封信是工部shi郎潘季馴寫來的,秦林翰旋之下由五峰海商和漕幫墊支了河工錢糧,這位治河專家正在黃河岸邊為了治理水患、保中原百姓不再遭黃泛之苦而辛勞工作。
他寫來的信上,抱怨河南巡撫對治河工作漠不關心,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行事頗多掣肘。
張居正想也沒想,就取了空白信紙,簡短的給了回復:「時良兄(潘季馴字時良)見信如晤。河工千秋大業,事成可保中原萬千百姓免於水患,豫撫安能置身事外?不谷(王侯的自謙稱謂,相當於孤、寡,此為張居正的自稱)明日朝議加豫撫兼理河道銜,令其不得推脫。」
潘季馴治河,河南巡撫出於官僚躲懶的本能不予配合、玩踢皮球,張居正就給河南巡撫加個「兼理河道」的頭銜,叫他沒法置身事外。
又有別處賑災、備荒、整軍、人事的種種事情,張居正都一一用類似的辦法對付,凡是亂蹦亂跳的,他授意六科給事中發動彈劾,凡是大力推行新政的官員,他寫信給當地督撫巡按,叫他們上奏保舉…………
內閣票擬和司禮監批紅的權力實際上都掌握在張居正手中,這些彈劾、保舉一旦發到朝廷,張居正自己票擬同意,讓馮保批紅照辦,就成為了朝廷的正式詔書,生殺黜涉取決於心,雖萬里之外也無法抗拒,端的是雷厲風行。
八年,萬曆八年了,帝國在他的指引下,力推新政、清丈田畝、整肅軍備、消滅倭寇、剿滅焚亂、俺答封貢…………中興盛世彷彿就在眼前。
當然,凡是違逆他的意志,想和江陵黨對抗的人物,都被帝師首輔的巨掌碾得粉碎,要麼屍骨無存,要麼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小心翼翼的tiǎn舐著傷口。
終於,張居正完成了他的任務,所有的函件都得到了處理,帝師首輔很滿意自己的工作,伸了個懶腰,端起了一盞濃濃的參茶。
「父親大人,您還忙嗎?」
女兒清朗動聽的聲音,瞬間驅散了張居正的倦意,他笑盈盈的答道:「紫萱啊,爹爹已經忙完了,快進來,這裡有遼東巡撫剛送來的參尊茶!」
紅泥小火爐煨著茶水,張居正倒了一盞滾熱的參茸茶,親手遞給女兒。
捧著香味濃郁的茶水,張紫萱宛如夜空的眼睛裡閃爍著感激,不管張居正在外面多麼威風、掌握文武官員生殺黜涉時多麼嚴厲可怕,在家裡,他永遠是個慈愛的父親。
「爹爹,你對女兒真好!」
張居正不疑有他:「那當然,誰叫爹爹有六個兒子,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呢?」
張紫萱突然覺得不應該欺騙父親,幾乎立刻就要將真相和盤托出。
不過想到秦林說的那些話,想到戚大帥的苦衷和那些奮身報國的邊廷將士,張紫萱的心中就沒有了一絲猶疑∼試想將來父親知道了真相,他也會支持女兒這樣做吧!
在拿到確鑿的證據之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服父親,將薊遼總督楊兆這樣一位支持新政的邊廷重臣直接李下,草職查辦啊,所以就只好……,張紫萱嘻嘻笑著,將一直藏在身後的書舉起來:「《竹書紀年》,嘻嘻,女兒從爹爹書房借去看過了,這就完璧歸趙。」
「哦,你把這本書都看了?」張居足似乎有些吃驚,接著搖搖頭:「此書是梟雄之輩看的,你個女兒家嘛,真是的……」
張紫萱撇撇嘴:「儒家好些話,都是替當道者粉飾,女兒以前讀到堯舜禹禪讓,覺著太不合情理,何以三代古人如此反躬自省,而後世並無禪讓之事?直到讀《竹書紀年》上說,「昔堯德衰,為舜所囚」才知道堯舜之禪讓,與漢獻帝禪讓曹魏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居正無可奈何,他也就點點頭:「你知道就好,很多史書上寫的都不盡不實,所謂春秋筆法,文過飾非而已!哼哼,只不知若干年後,爹爹我又將如何為後世人評說?」
「自然是大明朝的第一賢相、萬曆朝中興名臣」張紫萱搖著父親肩頭撤jiāo,與此同時,一封信函已插進張居正之前批好封好的那疊函件中間,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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