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伸腳踢著那只風乾的黃羊,竟然紋絲不動,顯然內中別有蹊蹺。
秦林努努嘴,牛大力就抓起黃羊雙手用力一分,立馬將整隻羊撕成兩月」只見羊肚子裡頭掉下一團油紙包著的東西,砸到地上噹啷作響。
撕開油紙,包著的竟是雪亮的細絲紋銀!
不僅是黃羊,乳豬肚子裡也裝著好東西」歸攏了數數,三千兩玟銀亮閃閃的,好大一堆呢。
徐文長把山羊鬍子捋了捋」癟著嘴冷笑:「楊兆這廝久歷官場」「哼哼,居然玩這一手」分明是想把長官您變成套上籠嘴的毛驢,欺我等識不破他這,無中生有,連環計麼!」
秦林也mō了mō鼻子,若無其事的道:「楊兆果然包藏禍心,不過,本官也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
陸遠志和牛大力面面相覷」根本不懂自家長官和徐老頭子說的什麼。
把銀子藏在風乾黃楊和乳豬的肚子裡送來,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嗎?為什麼說他居心不良,設下連環計的圈套呢?
徐老頭子抽下棉鞋照頭就打:「兩個傻小子,他為什麼不送珠寶、黃金、銀票,偏偏抬這三千兩銀子過來!」
陸、牛兩個登時明白了幾分,卻終究有些兒懵懂,還是徐文長和他們一一解說分剖。
原來楊兆玩這羊肚藏銀,首先是一招「投石問路」,如果欽差收下自然沒事,如果欽差存心找茬也不怕」你要是責他公然賄略欽差大臣、居心叵測之罪,他就把臉一抹:我什麼時候送過銀子?我分明送的黃羊、乳豬。
接著等欽差大臣從羊肚發現了銀子,這就是「無中生有」之計,神不知鬼不覺賄賭就送了,外人無從察覺。
最後不贈送便於攜帶的黃金、銀票,而是這麼一大堆」整整三千兩銀芋?
那就是把你套住,欽差大臣從京師風塵僕僕的過來,自然不可能隨身帶幾千兩銀子,如果欽差要和楊兆作對,他再暗中指使人控告欽差索取巨額賄賠,隨便找個小官來做行賄的替罪羊」再從你這裡輕而易舉的搜出三千兩賄銀,那秦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偷偷送走也不可能」身為統轄三巡撫、四總兵、十餘萬大軍、權勢極大的薊遼總督,自然有的是辦法盯住這一大票銀兩的去向。
所以只要欽差收下銀子,就等於毛驢被他套上了籠頭,再也不能撅蹄子一這一招就叫「反客為主」最為毒辣。
「靠,光送個黃羊就使了三條連環計」陸胖子聽完這些」把拳頭往炕上重重一砸:「楊兆哪兒是給咱們送黃羊?敢情他老人家把咱們當成肥羊來宰嘍!」
牛大力把胖子扯了扯,「你擔心什麼?咱們長官啊」心裡頭早就有數呢。」
可不是,秦林始終微笑不語,聽得兩個心腹弟兄說話,這才不慌不忙的道:「怕什麼?我正是要楊兆把咱們當成肥羊嘛。」
徐文長嘿嘿乾笑著把大拇指一豎:「長官借張公公打頭陣,這一招「假癡不癲,也使得妙,怕是在座官員有大半把長官認作張小陽一樣的淺薄無能之輩吧。不過……」
不過什麼?陸、牛兩個把老頭子連推直推,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賣關子呀!
徐文長話鋒一轉:「瞞得過別人」須瞞不過楊兆這條老狐狸,也瞞不過他手下趙師臣、劉良輔這兩個狗東西!老頭子我剛才一不小心和趙師臣朝了相,他們怕是有了防備。」
趙師臣是總督府的總文案」劉良輔是糧餉師爺」兩人都有舉人身份,是江南紹興府有名的「劣幕」專會幫著上司草菅人命、貪污公款、欺上瞞平、行賄受賄。
明制,官府幕賓的地位比屬官還要高些」這兩位實是薊遼總督楊兆的左膀右臂,絕非易與之輩。
徐文長憤憤的道:「這兩個在江南為非作歹,搞得聲名狼藉,沒想到竟又跑到邊廷上,不知幫著楊兆做了多少壞事!」
秦林笑呵呵的將手一擺:「就沒有趙、劉兩位認出先生,以方纔我暗中觀察楊兆的樣子,也不像被我騙過的。呵呵」這次本官和楊兆是欽差斗總督,那趙師臣和劉良輔,就要靠徐先生去師爺斗師爺了一不知徐先生這麼些年未曾踏足官場,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徐文長拱手為禮,渾濁的眼睛裡閃動著火苗:「老驟伏櫪,志在千里,區區劣幕,不堪一擊!」
同一時間,薊遼總督府內書房,趙師臣、劉良輔兩位劣幕正如徐文長的猜想,和楊兆待在一塊,也在商議怎麼對付秦林。
總文案趙師臣生得瘦高,滿臉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生著一雙凶相畢露的馬蜂眼,只要瞇起來就有幾絲鋒銳的寒芒若隱若現,說話是尖銳難聽的豺狼嗓門:「東翁楊老先生,那秦某人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剛才學生瞧見他手底下一名長隨,竟是江南有名的劣幕、專和當道諸公作對的徐文長,看樣子是要對東翁不利呢。」
好嘛,這才叫賊喊捉賊呢」趙師臣才是劣跡斑斑的紹興師爺,他偏說徐文長是劣幕。
「哦?」薊遼總督楊兆聞言並不吃驚,不慌不忙的用右手食中二指在左手掌心點了點,「老夫聽說秦某人是副欽差,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此人年紀雖輕,在京師鬧騰的聲勢卻不小,不僅馮保的侄兒在他手上吃了虧,劉守有也拿他無可奈何……」
「東翁勿憂,學生做的賬」莫說徐文長了,就算是秦某人燒香拜佛請得財神爺下凡,也查不出一毫毛病!」
說話的是糧餉師爺劉良輔」他五短身材」留著兩撇老鼠鬍鬚,相貌賊眉鼠眼,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顯得格外jiān猾,伸著小短手在主人面前把xiōng脯子拍得山響。
「那就好,那就好」,」楊兆輕描淡寫的把頭點了點,對劉良輔做的假賬十分放心,但他的自信當然不僅僅限於一本假賬。
堂堂薊遼總督,節制三巡撫、四總兵、十餘萬大軍,拱衛京師之邊廷重臣」在朝野苦心經營,勢力盤根錯節,聲息上達相府下通塞外」哪有那麼容易被區區錦衣衛指揮僉事扳倒?
「秦某人識相就罷了,如果癡心妄想要和老夫扳扳手腕……」,楊兆沉下臉陰險的冷笑著。
一陣晚風吹來,室內搖曳的燭光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白天叩接聖旨時那張寫滿了忠君報國的臉,突然間變得陰沉莫測,嘴裡冷冷的吐道:「昆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趙師臣也跟著嘿嘿的冷笑起來,劉良輔則沒來由的心頭一寒。
第二天,賓主雙方繼續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展開交流,曾shi郎和楊總督深入交換了對於北方邊防的看法,並在張首輔新政的指導方針下達成了廣泛共識。
曾shi郎高屋建瓴的指出薊遼防務和大明安危息息相關,楊總督任重而道遠:楊總督回答在英明神武的朱【主】席和富有遠見卓識的張【總】理領導之下」嶄遼戰線的廣大指戰員深入貫徹執行新政方針,一定把薊遼防區建設成為大明北方的解鐵長城一好吧,其實這些都是秦林枯坐無聊時,自己把兩邊乾巴巴的談話「翻譯」,著玩的,結果驚人的發現古今如一,不禁感慨萬千……,曾省吾和楊兆兩個談笑風生」趙師臣、劉良輔則出來作陪,和秦林、張小陽說笑。
張小陽昨夜已經收了「土儀」又和楊兆安排的歌姬徹夜纏綿」坐在那裡只管眉huā眼笑,還問薊鎮有沒有塞外胡女,真不知他一個太監哪有這麼好色?
秦林也裝著和光同塵,與張小陽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諢,暗中試探趙、劉兩位師爺。
趙師臣凶頑果敢,劉良輔jiān猾刁鑽,這兩個說話都是滴水不漏」饒是秦林以現代刑偵訊問技巧施以交叉盤問,也沒問出一點兒有用的東西。
這兩個劣幕,果然不好對付啊!
再看看那些屬官,要麼連他們自己都不明底裡,要不就是楊兆的心腹死黨」楊兆苦心經營八年之久,從嶄遼總督府本身恐怕不容易打開局面。
楊兆和曾省吾相談甚歡,又開午宴相請,羅列珍搓、歌舞助興,這一頓直吃了個半時辰,到下午才算完,楊兆親自把三位欽差送出總督府,雙方歡笑道別。
秦林剔著牙齒,漫不經心的道:「曾shi郎,咱們到密雲來,光吃吃喝喝怕是遮不了別人眼睛,堵不住別人嘴巴,以下官之見,還是得把總督府出入賬冊調出來瞧瞧」另外薊鎮戚帥也一塊被彈劾,咱們走客不如坐客」就請他來這裡答覆,如何?」
「本該如此嘛!」曾省吾沒細想就同意了,在他看來就算是做個樣子出來,這兩件事也是必須的。
楊兆頓時警覺起來,在秦林和曾省吾之間看了看,使個眼色,趙師臣就炸響了豺狼嗓門:「秦欽差,我瞧您老手下有個長隨,長得很像江南有名的劣幕徐文長?」,什麼?曾省吾格外詫異。
徐文長聞言也不避諱,就從長隨班子裡站了出來,朝諸位大員團團作揖:「在下山陰徐渭,見過袞袞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