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江浩浩湯湯,自金陵下瀉至鎮江,便到了京杭大運河的一大樞紐」各色船隻陡然增多,江面上千帆競渡、百舸爭流。
江北起自揚州府的涇運河直通黃河清江浦,再由裡運河聯繫華北平原上的帝國統治中心,京師。北上的糧船源源不斷的把江南的糧食運往華北,供應京師所需,養育著九邊的將士,朝廷賑濟所出、軍糧所用、官吏所食,全賴於此。
江南運河則從鎮江府經常州、蘇州直通杭州,貫通了江南膏腴之地,蜀錦、寧綢、景德鎮瓷器,全都得經過它運往杭州灣或者寧波出海,為帝國換取源源不斷的白銀。
京杭大運河就是大明帝國生機勃勃的血管,維繫著龐大帝國的生命。
此時就在大批糧船之中,混著一艘外觀普普通通的平底江船,看上去和別的客船沒有什麼區別。
可它的內部卻不像外表那麼簡單,不僅船隻建造特別得堅固,操船的人員也格外不同:雖然都穿著普通水手的短打扮,但不少人被曬成了古銅色的皮膚和身上揮之不去的海腥味,都說明了他們並不是江上討生活的百姓,而是從大海溜進長江的過江龍。
其中更有幾個身子矮壯的傢伙,神情動作與華夏子民迥異,如果在數十年前,他們會被稱為倭寇。
江船中艙,金櫻姬大馬金刀的坐於榻上」和天香閣豐楚楚可憐的神態截然相反,她現在身穿黑色繡金倭緞箭袖」滿頭烏髮盤著高髻,腰繫一條七寶鯊皮帶,足踏鯊皮靴」臉上柔弱可憐的氣質拋到了九霄雲外,嘴角掛著幾分妖異的笑容:「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龜板先生」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龜板武夫跪坐在她身前,肩膀上囊著厚厚的繃帶,把腰一挺,頭一低,用生硬的漢語請罪:「屬下,行刺失敗了!只好以切腹自盡保持武士的榮譽」請少主指定介錯!」
【日】本武士自盡,把自己肚子剖開的時候,身後站著一人揮刀替他把頭砍下來,就稱為介錯。
嘻嘻n金櫻姬抿嘴笑著,「毛海峰如何?」
龜板武夫一怔」繼而沉重的點了點頭。
金櫻姬忽然狂笑起來」聲音帶著妖冶:「你們這些【日】本人吶」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放心吧,你既然發誓效忠我父女,你這條命就是我的,我沒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哈依!」龜板武夫跪直了身子,用力把頭一點。
沉默半晌,龜板武夫又道:「為什麼,要和白蓮教結交?他們在海上,並沒有什麼力量!」
「可是大明有力量」,金櫻姬神色頗有些怨憤:「我父親是大明欽定的倭寇首領」我們想要東山再起」佛郎機人、【日】本人、高麗人都不是問題」只有大明,如果我們的對頭、各國海商要求大明出兵對付汪直餘黨欽定倭寇,大明會怎麼做?你們抵擋得了朝廷水師和鼎繼光嗎?」
龜板武夫搖了搖嘴唇」對這個問題他只能保持沉默。
大明朝的力量實在太強大」它沒有反應過來倒也罷了」一旦它全力動員,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對於任何挑戰者都是滅頂之災。
「白蓮教能替我們報仇雪恨,當然很好」但我不僅僅只盯著報仇,讓他們替我們吸引大明朝的注意力,不是很好嗎?」
金櫻姬咯咯嬌笑著,揮手打發龜板武夫出去:「對了,白蓮教那邊,告訴他們那個裝神弄鬼的聖女,千萬別把咱們當傻瓜,這次冬解的庫銀」咱們要三成!」
南京刑部右側的院子,既是刑部侍郎劉一儒辦公的處所,也充當辦案欽差的行轅。
北風正緊,雖說江南地方溫暖,守門的兩名兵卒也凍得鼻涕長流,在那兒曬著點若有若無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哎,老張,新來那位秦大人,又不打板子問口供,又不像戲台上演的那麼微服私訪,他能破案嗎?俗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毗」
「放屁,秦大人神目如電」以前破了不曉得多少大案,也不差現在這一樁。再說了,秦大人仁厚慷慨,跟著他走那叫個陞官發財!可惜咱們沒那本事,否則求爺爺告奶奶也要撥到他老人家手底下去。」
正說著話,老張就啪的一下站得筆直,中氣十足的叫道:「秦長官!」
秦林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手扔了塊不輕不重的銀子:「去買件厚實的棉衣穿,凍成這個樣子,丟臉。」
接過銀子,兩名兵卒激動的不行,就算丟臉也是丟刑部的臉,不管秦林什麼事兒呀!現在人家出手就是幾兩銀子,且不說值得多少,就是長官厚賜這點面子,也叫他倆打心眼裡感激。
秦林笑笑,前幾天中官副使黃公公已經咨文南京錦衣衛,把他調來協查白蓮教了」所以每天過來辦理案件。
劉一儒這傢伙依然不老實,仗著是正欽差,連中官副使黃公公和代表東廠的司房霍重樓都不放在眼裡,哪兒在乎秦林這麼個協辦錦衣副千戶?
劉老兒只當秦林是想混進來分分功勞沾沾光的,倒也沒想別的什麼,於是每天見面就冷嘲熱諷」好像他手上真有天大分功勞,人人都盯得眼紅心跳一樣殊不知秦林看過案卷,早就笑得牙疼:劉一儒把白蓮教打尖的客店掌櫃、小二」白蓮教買過乾糧的點心店老闆」等等完全無關的人通通抓起來,硬說他們通匪:又一味狠打」叫犯人胡亂攀咬,還美其名曰廣撤天網,疏而不漏。
秦林看這樣子,是必須另起爐灶了。
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他把劉一儒手底下這群人幾乎全買活,現在劉一儒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全知道。
中官副使黃公公的簽押房」黃公公和霍重樓正又吃驚又【興】奮的看著什麼,見秦林進來」兩個人湊近了,神神秘秘的道:「秦兄,不得了,揚州往京師解的庫銀」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