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令尊張太岳
一個過路的正六品錦衣衛百戶,把從五品的知州正堂給捆了,大明開國以來真叫個史無前例,可秦林不僅把胡知州捆了,還捆得理直氣壯捆得正大光明,連被捆的胡知州都只能垂著頭唉聲歎氣。
趁著大人物們忙忙亂亂,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就腳底板抹油,想溜——汪氏和杜仲這對姦夫yin婦互相打著眼色,一步一挨的朝衙門口縮去。
「汪氏你別急著走嘛,你丈夫的屍首都不要了?哈哈∼」秦林早把他倆的舉動瞧在眼裡,慢悠悠的出言阻止。
汪氏著慌,擠出個難看的笑容,吭吭哧哧的說不出話來。
秦林回過頭笑瞇瞇的問道:「方師爺,你的命是保不住了,還要替別人隱瞞,在黃泉下面看著他們逍遙快活嗎?」
秦林的聲音就像魔鬼的誘惑,瞬間點燃了方堂進的心火,他本來就深恨汪氏,這下更是毫無顧忌,罵道:「這姦夫yin婦又是什麼好人?拿她男人的死活來敲我竹槓,呸要不是秦大人到此,你也快下去陪齊曹那傻瓜了」
這汪氏果然也不是什麼好人,她早就中意年輕的表弟,巴不得丈夫早點死她才好改嫁呢
這次齊曹突然失蹤,雖然並沒有把敲詐方堂進的事情告訴汪氏,但汪氏憑著夫妻之間隻言片語已猜到是州府中人下的手,她並不替丈夫伸冤,只想找方堂進要一筆錢,好和杜仲雙宿一起飛風流快活。
害怕落下把柄,方堂進當然不肯給她錢,但汪氏在州衙鬧事要丈夫的事情已經被很多人知道,要像殺齊曹那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她卻也極難,方堂進隱忍下來準備過段時間再慢慢擺佈她,不料已被秦林將全案揭破。
那汪氏聽得方堂進說出這些隱秘,也就一屁股墩坐在了門檻上,再也走不得一步。
秦林玩味的看著這個婦人,貪婪成性、與虎謀皮,她為什麼要勾引杜仲?分明和齊曹才是對夫妻檔嘛
「你是否在齊曹生前就和杜仲通姦,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本官也不想問了,但知情不報、藉機敲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秦林話音剛落,韓飛廉就抖起鐵鎖鏈,把汪氏和杜仲這對狗男女也給鎖了起來。
汪氏的嘴唇囁嚅著,秦林在她眼中已是洞徹人心的閻羅王,她失神的喃喃自語:「天吶,連這個他都曉得,果然神目如電,神目如電哪」
江敬、江懋兄弟倆見此情形,都是搖頭歎息,此案並無一個無辜之人,胡知州昏庸糊塗,方師爺貪贓枉法,眾官吏為虎作倀,地主鄉紳們壓搾小民,齊曹意圖敲詐反而喪命,其妻汪氏竟前赴後繼步了齊曹的後塵……
「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江敬呼的吐出了胸中一口濁氣,只覺得案子雖然破了,心緒卻未寧靜。
江懋鄙夷的瞥了眼衙門裡被捆起來的眾犯人,罵道:「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方纔那yin婦說秦某人神目如電,我看他真有洞徹幽冥、辨識奸邪的大神通哩,小妹,你說呢?」
江紫好看的嘴唇輕輕抿著,修眉微顰,兩灣秋波盡望著秦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她三哥的話也沒聽見。
呃……江懋看看妹妹,又看看秦林,自以為是的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
興國州發生如此重案,影響可謂極其惡劣:現在正是元輔少師張居正大展宏圖,強力推行一條鞭法的關鍵時刻,各地清量田畝的工作如火如荼,地方上竟然會爆出官紳勾結瞞報田畝、將稅賦轉嫁普通鄉民的大案,還因此鬧出了人命
武昌府張公魚、分守道成守禮、分巡道李期玉、按察司衛體仁、湖廣巡撫王之垣等官員聞訊之後全都急如星火的趕往興國州,處理這件足以讓他們焦頭爛額的大案。
張公魚一見秦林,那副喜不自勝的神色真正難描難畫,抓著他的手就往後堂走,把公鴨子喉嚨扯得極響:「沒想到啊沒想到,秦世兄又替本官挖出了一窩蠹蟲這等殘害小民的貪官污吏,真正個個該殺……多虧秦世兄明鏡高懸,才把他們一網打盡哪」
秦林略為思忖了片刻就明白了張公魚的意思:他是剛署任的武昌知府,接印還沒幾天,興國州出了事情便只能怪丁憂回鄉的前任,朝廷的板子就打不到他這繼任的屁股上來;若是秦林不查辦此案,鄉民們不服,過一兩年難保不鬧出民變,到時候瀆職失察的罪名就得扣到張公魚頭上了。
你說,他能不感激秦林提前把這塊遲早要潰爛的膿瘡挖出來嗎?
秦林是過路官,已調到南京新任上,湖廣這邊再有功績對他也沒什麼大用處,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乾脆再送張公魚一程,笑道:「若不是張府尊事先聽得風聲,囑托下官路過興國州時明察暗訪,焉能有今日之功?」
「這、這個……」張公魚都快感動哭了,年輕時算命,算命先生說他命中有貴人相助,曾經他以為貴人是申時行,但現在他完全肯定這個貴人就是秦林
張公魚一揖到地:「老哥哥在此謝謝兄弟了如果秦大人不嫌棄,咱們今後就是拜盟的弟兄,老哥哥今後就是肝腦塗地,也得報答兄弟幾次三番相助的情份」
明朝文貴武賤,秦林雖然提了錦衣百戶,離一府之尊的張公魚還差著老遠,張公魚拜盟實在出於志誠。
秦林覺得張公魚雖然顢頇,為人倒也過得去,所謂雖不是好官,尚不失為好人吧便點頭同意拜盟。
這時候官場之間兄弟拜盟並不是像江湖上那樣,喝血酒、拜關公、斬雞頭什麼的,而是回去各自在盟書上寫了生辰、履歷,把盟書互相交換了就行。
張公魚初見秦林時,曾想請他做州衙刑房的司吏,後來又曾動過收門生的念頭,再往後知道秦林非池中物,他又改口叫世兄,到今天,一個兩榜進士出身的知府,乾脆紆尊降貴和秦林拜盟做了盟弟兄。
突然想到了什麼,張公魚左右看看沒有別人,才低聲對秦林道:「本官的座師申大學士曾寫信來,雖未明言也模糊點出來了,其實兄弟你上次破荊王府大案,名字就已經上達天聽,皇上本意是要大用的,但為首輔張太岳阻撓,這個,卻不知秦兄和張首輔有何過節?」
申時行不會原封不動的把當日之事告訴別人,書信裡面的內容都是語焉不詳,要張公魚自己猜的。張公魚倒是猜了個**不離十,但於確鑿情形卻完全不知,還以為張居正故意壓制了秦林,因為替盟兄弟擔心,這才說了出來。
秦林莫名其妙:「首輔張居正?怎麼可能和他有過節?我一個小小錦衣百戶,想惹到他也不容易啊」
張公魚點點頭,想想也是,一個在蘄州,一個在江陵,根本就不會產生聯繫嘛於是就點點頭,連說是自己把申時行的書信理解錯了。
秦林知道這位盟大哥向來顢頇糊塗、顛三倒四的,便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別的官員到了興國州,無論心頭怎麼想的,都和秦林談笑風生,謝他替湖廣百姓除了一窩蠹蟲。
只有湖廣巡撫王之垣不同,他鐵青著臉問完案情,也不和秦林寒暄就拂袖而去,惹得陸遠志、韓飛廉等人都憤憤不平。
秦林滿不在乎:「人家是正二品大員嘛,有點架子是應該的。」
這次秦林猜錯了,王之垣並不是擺架子,他是急得火燒屁股了,問完案情就去了碼頭,登上江家兄妹乘坐的大官船。
右都御史、巡撫湖廣等處地方兼贊理軍務,大明朝官僚體系中居於金字塔頂部的王之垣王大人,上船之後剛走了三步忽然就停住步子,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衣領,振了振袍袖,再把腰桿也略為呵了呵,覺得沒什麼毛病了才對引路的管家笑了笑,繼續往前艙走去。
堂堂二品巡撫、封疆大吏來訪,江家三兄妹竟然沒有下船相迎,竟然派了個管家去接他,自己只是站在艙門口等著。
就是這樣的「禮遇」,王之垣也覺得受寵若驚了,老遠就叫道:「哎呀,兩位公子爺、小姐,這江上面風大,怎麼就出來了?萬一被風吹了頭疼發燒,我這做世叔的怎麼擔待得起」
江敬、江懋對視一眼,拱手施禮道:「王世叔來訪,小侄這是應該的。」
江紫也展顏微笑:「王叔叔,你上次還說尋了只會說吉祥話的鸚哥兒,怎麼不拿來給侄女?我見了爹爹,一定要告你為老不尊,淨騙我們小輩。」
王之垣面作惶恐之色,心頭則早已樂得不成樣子了,江紫的話,分明拿他當父親的心腹知交相看,這又比尋常禮遇更加難得十倍。
江敬、江懋兄弟只是微笑,暗道妹妹可真是顆七竅玲瓏心,就憑這句話,王之垣今後可更要對父親死心塌地了。
互相讓著往官艙中走,王之垣先往北方拱拱手,然後才畢恭畢敬的問道:「令尊元輔少師張太岳先生,近來可有家信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