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之谷三部曲之三:半身人的魔墜 第十三章 付出代價
    兩邊的碼頭都落在後頭出了視野之外,上千面船帆佈滿了光耀海,點綴成一片白色。不管他們要從哪一個門進城,他們都還得走上好幾小時。

    卡林港,在整個被遺忘的國度中最大的都市。一些簡陋小屋夾雜在雄偉的神廟中,平原上的低矮木屋間聳立著高塔,這座城就是這些強烈對比的建築所組成的聚合體。這裡是南方海岸的中心,這個巨大的商業中心比深水城還要大好幾倍。

    恩崔立逼著瑞吉斯離開了碼頭區,走進了城內。半身人沒有抵抗;他被這裡獨特的氣味、景象以及聲音衝擊,而變得很激動。即使是將要面對巴夏·普克的恐懼,也被回到自己生長的家鄉而喚起的記憶所掩蓋。

    他小時候是在這座城裡流浪的孤兒,在街上偷東西吃,寒冷的夜晚他會就著燒垃圾的火取暖,蜷縮著睡在小巷裡流浪漢的身邊。但是瑞吉斯有一點不同於其他卡林港的流浪漢,他擁有公認的魅力及好運,讓他每次在危機中都能化險為夷。當他被城裡眾多妓院中的一家帶走時,之前一起混的那些骯髒傢伙只能心照不宣地搖搖頭。

    那些「仕女」們很親切地對待瑞吉斯,讓他做一些打掃跟煮飯的雜役,換取較高品質的生活,而以前的朋友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羨慕他。女郎們知道這個半身人在魅力上的潛力,她們甚至把瑞吉斯介紹給以後成為他的師父,並把他塑造成全城最棒小偷之一的人:巴夏·普克。

    瑞吉斯想到這個名字,就好像臉上突然給人打了一巴掌一樣,提醒他自己所將面對的可怕現實。他曾經是普克最得力的小扒手,是公會主人的驕傲與喜悅,但是這些只會讓瑞吉斯現在的處境更加不利。普克永遠不會原諒他的背叛。

    之後當思崔立要他轉身走向盜賊圓環之時,另一個更生動的記憶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在另一端死巷底,面對著巷子的入口,佇立著一棟看來平凡的木造建築,上面只有一扇不起眼的門。但是瑞吉斯知道在樸素的外表之中,裡面是如何地金碧輝煌。

    以及讓人恐懼。

    恩崔立一把抓起了他的頜子,拖著他往前走,腳步一點都沒有慢下來。

    「現在,崔斯特,就是現在……」瑞吉斯輕聲地說,他祈禱自己的朋友們就在附近,在最後一刻冒險將他救走。但是瑞吉斯知道他的禱告不會在這一刻應驗。他陷在泥沼裡太深了,不可能逃掉。

    很明顯地,守衛們都認識殺手。其中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避開,差點摔了一跤,而另一個則急急忙忙地跑去猛敲門。門上有個小洞打開了,守衛跟裡面看門的人低聲講了一些話。一秒之後,門就敞開了。

    看見盜賊公會的內部,對半身人而言是太沉重了。一陣黑暗旋繞著他,他在殺手鋼鐵般強力的緊握中整個人昏了過去。恩崔立沒有任何情緒或驚訝,一把將瑞吉斯舉了起來倒放在肩上,就如同背一個背包一樣,然後走進了公會,走下了門裡面的一段樓梯。

    另外兩個守衛前來引導他們,但是恩崔立直接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巴夏·普克派他去抓瑞吉斯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但如今殺手還記得路。他穿過了好幾個房間,走下另一道階梯,然後開始沿著螺旋的梯子不斷向上爬。他很快就上到地面的高度,然而他還在繼續往這棟建築最高之處爬去。

    瑞吉斯在一片暈眩的模糊中恢復了意識。他絕望地看著四周的影像漸漸變得清晰,他又想起了自己身處何地。恩崔立抓著他的腳踝,半身人的頭在殺手背後晃來晃去,他的手離那把鑲了寶石的匕首只有幾寸。但是就算瑞吉斯動作快到能夠拿到那把武器,他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逃走,恩崔立抓著他,兩個守衛在背後跟著,每扇門後好奇的眼光都望向他們。

    在公會中,耳語傳遞的速度比恩崔立走的速度更快。

    瑞吉斯將自己的下巴掛在恩崔立的身側,往前方看了一眼。他們走到樓梯轉角的平台,那裡有另外四個守衛,連問都沒問就讓開了一條路,通道底是一扇鐵箍的華麗大門。

    那是普克房間的門。

    黑暗又再一次環繞了瑞吉斯。

    ※※※

    當思崔立進入了房間,他發現幾個人已經等在那裡了。普克舒服地坐在寶座上,拉威爾在他身旁,公會主人最喜歡的豹在腳邊,沒有人因為這兩個久沒見面的公會成員到來而眨了一下眼。

    殺手跟公會首腦靜靜地望著對方好一陣子。恩崔立小心地觀察這個人。他沒有預料到對方會如此正式地迎接他。

    有些事情不太對勁。

    恩崔立把瑞吉斯從他的肩膀上抓了下來,並且伸直了手臂繼續抓著他(還是頭下腳上)就好像在展示自己的戰利品一樣。恩崔立很確定這時半身人是不省人事的,於是放鬆了自己的掌握,讓瑞吉斯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這個動作引得普克喀喀笑了出來。「這三年還真長。」公會主人說,他打破了兩人之間緊張的壓力。

    恩崔立點點頭。「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這件任務要花時間。這個小賊跑到世界的角落去了。」

    「但還是沒跑出你的手掌心,對吧?」普克帶著一些諷刺說。「你像以往一樣完美地達成了這次的任務,恩崔立高手。我會按照約定好的來獎賞你。」普克再次坐回他的寶座,恢復原先的態度,懷疑地看著恩崔立。

    恩崔立搞不清楚為何普克在隔了這麼多年,看到他圓滿完成任務之後,居然會如此無禮地對待他。在普克最終派出恩崔立去抓人之前,瑞吉斯脫離公會主的掌握已經十年了。先前就已經有過了這樣的記錄,恩崔立不認為多花三年會讓主人等得如此不耐煩。

    殺手拒絕再繼續玩這種猜謎遊戲。「如果有什麼問題,請直說。」他坦白說出內心的想法。

    「原本是有個問題。」普克神秘地回答,他故意強調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恩崔立向後退了一步,此刻完全茫然若失,這是他生命中僅有的幾次之一。

    瑞吉斯在那時醒來,想要坐起,但是專注於對話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有人跟著你,」普克明白地說,他知道最好不要再對這個殺手玩嘲弄的遊戲,「那些人是半身人的朋友嗎?」

    瑞吉斯的耳朵豎了起來。

    恩崔立花了好一陣子來思考要如何回答。他知道普克對整個情況已經清楚到怎樣的程度了,他也很輕易地就想出一定是奧伯諾在通知公會主人他跟瑞吉斯已經回來之時,又多嘴額外說了一些話。他心裡暗暗記住,下一次他到柏德之門時,一定要好好教導奧伯諾:窺視別人應該要有界線,忠誠也是要有限度的。沒有人曾經惹惱過阿提密斯·恩崔立兩次。

    「這件事無關緊要,」普克沒有等到答案,就這樣說,「他們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瑞吉斯感覺很不舒服。這裡是南地,巴夏·普克的家。如果普克知道他的朋友們追來,他一定有辦法除掉那些人。

    恩崔立也瞭解這件事。他在內心的怒氣上衝時,掙扎著要保持平靜。「那是我個人的事情。」他對普克咆哮說,他的語氣讓公會主人更確信他在跟那些追逐者私下玩遊戲。

    「那也是我的事!」普克吼回去,他在椅子前站了起來,「我不知道那個精靈與野蠻人與你有何關係,恩崔立,但是他們絕對不可以跟我的墜子沾上邊,」他很快地平心靜氣,坐了回去,他知道這個衝突再進行下去會很危險。「我沒辦法冒這個風險。」

    恩崔立繃緊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並不想跟普克開戰,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他問。

    「海盜,」普克回答說,「皮諾契欠我一份人情。」

    「你確認過結果了嗎?」

    「你為什麼要在乎?」普克問,「你已經在這裡了。半身人也在這裡。我的魔墜——」他突然停了下來,想起自己還沒看到紅寶石魔墜。

    現在輪到該普克流著汗擔心了。「你確認過結果了嗎?」恩崔立又問了一次,紅寶石魔墜還掛在他的脖子上,藏在衣服裡,他還沒打算要把它掏出來。

    「還沒,」普克結結巴巳地說,「但是我派了三艘船去解決他們。沒什麼好懷疑的。」

    恩崔立笑了。他知道黑暗精靈與野蠻人有多強,除非親眼看見屍體,不然就應該假設他們還活著。「三艘船?很值得懷疑。」在將紅寶召魔墜拿出來拋向公會主人的同時,他低聲喃喃道。

    普克用顫抖的手接住了它,他馬上就從熟悉的光澤知道這是真品。他現在擁有了多麼大的力量!手中抓著魔法寶石,而且阿提密斯·恩崔立回到了他身邊,再加上瑞西塔的鼠人都聽他號令,此時此刻沒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了!

    拉威爾將手放到主人的肩上,要他冷靜一下。普克想到自己即將不斷擴張的權力,逕自看著他微笑。

    「我會按照約定好的來獎賞你。」當普克總算能夠喘過氣來,他馬上再次對恩崔立說,「還會賞你更多!」

    恩崔立向他鞠躬。「很高興又見到你,巴夏·普克,」他回答,「回到家的感覺真好。」

    「關於精靈與野蠻人。」普克說,他突然又冒出對殺手不信任的想法。

    恩崔立伸出手掌,要他別說了。「讓他們葬身海底或是卡林港的下水道是一樣地好,」他說,「我們別擔心還沒發生的事情。」

    普克的微笑吞沒了他的圓臉。「我同意,很高興又見到你。」他笑著說,「特別是當我們眼前還有有趣的事情可做的時候。」他將邪噁心的眼神轉向瑞吉斯,但是半身人還趴在恩崔立身旁的地板上,沒注意到這件事。

    瑞吉斯正在試著整理有關他朋友們的訊息。在那一刻,他並不擔心他們的死對自己的未來有何影響。他在乎的只是他們的死活。首先是布魯諾在秘銀之廳,接著是崔斯特與沃夫加,也許連凱蒂布莉兒都沒能倖免。跟這個比起來,巴夏·普克的威脅似乎很渺小。普克要怎樣做,才能帶給他比這個消息更大的痛苦呢?

    「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都因為你加在我身上的挫折感而煩躁,」普克對瑞吉斯說,「更多個晚上,我都在想要如何報復你!」

    門打開了,打斷了普克的思緒。公會主人沒有抬頭,就知道有誰膽敢沒經過允許就進來。整個公會中只有一個人如此大膽。

    瑞西塔衝進房間,看到有陌生人時不舒服地轉了一小圈。「你好,普克。」他隨口說說,視線緊盯著殺手堅定的眼神。

    普克沒說話,只是用手撐著頭看好戲。他很久以前就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場會面了。

    瑞西塔比恩崔立高了幾乎一尺,這讓鼠人更趾高氣揚了。就像許多愚蠢的欺凌弱小者,瑞西塔常常將身材大小跟力量聯想在一起,所以透過輕視這個卡林港街頭巷尾傳說中的人物(也是他的對手),讓他認為自己終於佔了上風。「哦,你就是偉大的阿提密斯·恩崔立。」他說,語氣中明顯帶著蔑視。

    恩崔立沒有眨眼。他的眼神跟著還在繞圈子的瑞西塔跑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殺意。即使瑞吉斯也因為這個陌生人的無禮而目瞪口呆。沒有人敢對恩崔立這麼隨便。

    「你好,」瑞西塔馬上說,他對看到的結果表示很滿意。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是瑞西塔,巴夏·普克最親近的顧問,也是控制碼頭的人。」

    恩崔立還是沒有回答。他的眼神望著普克要求解釋。

    公會主人用毗牙咧嘴的笑回答了恩崔立好奇的眼神,然後舉起手掌擺出無可奈何的手勢。

    瑞西塔又將他們熟到可以隨便對待的感覺更往前推進了一步。「你跟我,」他半耳語地對恩崔立說,「我們一起的話,就能夠做大事。」他將一隻手放到了恩崔立的肩上,但是恩崔立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這致命的眼神甚至讓傲慢的瑞西塔也開始瞭解自己身處危險之中。

    「你將會發現我能幫到你很多忙,」瑞西塔說,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發現對方沒有回答,又轉向普克,「你希望我來處理這個小賊嗎?」他笑著露出了黃色的牙齒問道。

    「他是我的,瑞西塔,」普克堅定地回答說,「你跟你的人不要用你們的毛手碰他!」

    恩崔立並沒有漏聽這句話。

    「當然,」瑞西塔回答說,「那我還有點事。我得走了。」他很快地鞠躬,然後轉身離開,最後一次跟恩崔立四目相交。他的眼神沒辦法如同殺手的那樣冰涼,那樣絕對冷酷。

    瑞西塔經過恩崔立身邊的時候,無法置信地搖了搖頭,他確信對方的眼睛連眨都沒眨。

    「你走了。我的魔墜也不見了。」當門再次關上之後,普克解釋說,「瑞西塔幫助我保持,甚至增強公會的力量。」

    「他是個鼠人。」恩崔立批評說,好像這句話就能結束任何爭論。

    「他是鼠人公會的首領,」普克回答說,「但是他們忠心耿耿,而且很容易控制。」他把紅寶石魔墜拿高,「現在更容易控制了。」

    恩崔立沒辦法贊同這事,即使普克解釋了也沒用。他希望多一些時間來思考此處狀況的新發展,他想在腦中整理出公會裡有哪些事情改變了。「我的房間呢?」他問道。

    拉威爾不自在地抖動著身體,低頭看普克。「那間現在是我在用,」巫師結結巴巴地說,「但是有人正在幫我造新的房間。」他望向後宮閨房以及思崔立以往房間當中牆上挖出來的新門。「房間隨時可以完成。幾分鐘之內,我就可以從你的房間搬出來。」

    「沒有必要,」恩崔立回答說,他認為原來的安排比較好。他希望有一個離普克比較遠的地方,這樣他才能更精確地評估眼前的狀況,並且計劃他接下來的行動,「我會在底下找一個房間,我在那裡才能更清楚瞭解公會新的運作方式。」

    拉威爾鬆了一口氣,旁人都聽見了。

    恩崔立拉住瑞吉斯的領子,把他舉起來。「我應該怎樣處理他?」

    普克雙手抱胸,抬起了頭。「根據你所犯的罪狀輕重,我想了一百萬種折磨你的方法。」他對瑞吉斯說,「我知道這太多了,因為其實我不清楚要怎樣才能報復你對我做的一切。」他回頭看了看恩崔立。「但是沒關係。」他喀喀笑著說,「我會想到的。先把他關到九格因室去。」

    一聽到這個噁心名昭彰的牢房,瑞吉斯又昏了過去。這是普克最喜歡用來關人的牢房,通常只會用來關殺了公會中其他成員的盜賊。看見半身人只聽到這個地方的名字,就如此恐懼,恩崔立微笑了起來。他很輕鬆地將瑞吉斯從地上舉起來,然後背著他出了房間。

    「事情進展得不太順利。」當恩崔立離開後,拉威爾說。

    「好得不得了!」普克不同意,「我從來沒看過瑞西塔這麼緊張,那一幕比我所想像的還有趣得多!」

    「如果他不小心,恩崔立會殺了他。」拉威爾嚴肅地觀察說。

    普克似乎因為這個想法而感到很高興。「那我們就應該查清楚誰會接替瑞西塔,」他抬頭看拉威爾,「別害怕,我的朋友。瑞西塔能存活到現在,他一生都在街上打滾,知道何時要躲在安全的陰影中。他會學到自己面對恩崔立時該站什麼位置,他也會對殺手作出某種程度的尊敬。」

    但是拉威爾並不是在考慮瑞西塔的安危,他自己也常常因為幻想擺脫噁心的鼠人而感到高興。他擔心的是公會中更深的不和睦。「如果瑞西塔用他盟友們的力量來對付恩崔立呢?」他用更嚴肅的語氣問道。「街道巷戰會弄得公會一分為二。」

    普克用手一揮就否決了這個可能性。「即使是瑞西塔,也沒有那麼笨。」他回答說,然後拿著紅寶石魔墜在手上把玩。如果事態演變得不太好,他還有這個東西可以扭轉。

    拉威爾放鬆了下來,他很滿足於主人的保證,以及普克處理這類複雜狀況的能力。拉威爾發現,就如同往常一樣,普克是對的。恩崔立輕輕一瞪就把鼠人弄得焦躁不安,搞不好大家都因為這件事而得到好處。也許現在,瑞西塔能按照他在公會裡的階級更有禮貌地來行動。當恩崔立住進這一層之後,也許噁心的鼠人就不太會擅自闖進來了。

    是的,有恩崔立回來真好。

    ※※※

    九格囚室的得名,是因為一個大房間被隔成九間,橫豎各三排。只有中間的那一隔間經常是空的;另外八間裡面的是巴夏·普克最鍾愛的搜集品:從被遺忘的國度天涯海角找來的大型貓科動物。

    恩崔立將瑞吉斯交給一個獄卒,那是一個戴著面罩的巨大男人,然後他自己就退到後面看好戲。獄卒拿一條很粗的繩子,一端纏住半身人,然後穿過一個房間中央天花板上的滑輪,再拉到旁邊的一個槓桿上。

    「進去之後你自己解開,」獄卒嘲笑瑞吉斯說。他將瑞吉斯往前推,「自己小心選擇你的路線。」

    瑞吉斯非常小心地治著外面隔間牆上的邊緣走。隔間都是約十尺見方,旁邊牆上挖有一些洞,讓貓科動物們能夠進去休息。但是此刻沒有一隻在休息,而且每隻看來似乎都一樣地餓。

    它們總是很餓。

    瑞吉斯正打算走過一頭白獅子跟一隻大老虎中間的厚木板,他認為這兩隻巨獸最不會在他前進時,攀爬二十尺的高牆來抓他的腳。他伸出一隻腳,踏向隔間牆(牆只有四英吋寬)接著他怕得不得了,遲疑了一下。

    獄卒迅速地一拉繩索,差點害他滑落到獅子那裡。

    他很不情願地開始出發,專心地一次踏出一隻腳,試著不理會下方的咆哮與利爪。他幾乎已經要到達中心隔間時,老虎用全身的重量往牆上一撞,牆開始猛烈地搖動。瑞吉斯失去平衡,發出一聲尖叫就掉了下去。

    獄卒拉住了槓桿,讓他懸在半空中剛好不會被老虎抓到腳的高度。瑞吉斯蕩過去撞到另一邊的牆,撞得胸部都淤傷了,但是在這性命交關的時刻,他一點都沒有感到疼痛。他爬到牆上,然後自由地擺盪,偶然停在中央隔間的上方,獄卒在那邊將他放下。

    「把繩子解開!」獄卒命令道。瑞吉斯從那個人的語氣裡聽出:如果不照做,就會遭受到無可言喻的痛苦。他解開了繩子。

    「祝你睡得好。」獄卒笑了,然後將繩子拉到半身人構不著的地方。這個帶面具的人跟恩崔立一起離開,同時弄熄了房間中所有的火把,大聲地關上牢門,將瑞吉斯留在黑暗中跟八隻飢餓的猛獸作伴。

    將猛獸們隔開的牆很堅固,讓那些野獸不會隨便傷害對方,但是隔開中央隔間的卻是鐵條縫的寬度大到足夠讓野獸的爪子可以伸進去。而且這個用來折磨人的隔間是圓形的,給了另外八個房間中的動物均等的機會可以抓到中間的人。

    瑞吉斯一動也不敢動。繩子將他放在這個隔間的正中央,只有那個地點才不會被八隻野獸抓到。他環視了一下那些大貓的眼睛,在黑暗中都閃著邪惡的光芒。他聽到了磨爪子的聲音,甚至野獸想要擠過鐵條來抓他時,空氣中發出的沙沙聲。

    每一次有巨大的爪子重重打在他身邊的地板上,瑞吉斯就必須提醒自己不要往後跳,另一隻猛獸在那裡等著。

    五分鐘對他而言就像一年,瑞吉斯戰慄著開始思索普克到底會把他關在這裡多久。也許自我了斷會比較好,瑞吉斯想,這個想法有很多被關在這裡的人都曾經想過。

    然而半身人看著那些猛獸,否決了這麼做的可能性。就算他確信虎爪下的摔死會比他未來可能的下場要更好,然而他還是提不起勇氣自我了斷。他活到了今天(他總是能度過每個危機而倖存),他也無法否認自己個性中不願屈服的頑固面,無論前景多麼黯淡。

    他現在站著,直得像座雕像,有意識地讓腦中填滿過去不在卡林港那十年的記憶。他在旅途中經歷了許多冒險,也度過了許多危機。瑞吉斯的腦中不斷一遍又一遍放映著那些戰役與逃亡的影像,試著要重新捕捉當時經歷的興奮感覺,這是讓他保持清醒的積極想法。

    這麼做是因為如果疲倦壓倒了他,使他倒在地板上,那麼他身體的某一部份一定會被其中一隻野獸抓到。

    不只一個囚犯曾經發生腳被爪子耙中,然後被拖到一邊去撕裂的事。

    即使那些活著走出這牢房的人,也永遠不會忘記十六隻發光眼睛因為極度飢餓而發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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