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婆家的廚房裡,一家人看著疲憊不堪的道士,就都問怎麼樣了。
文斌看著眼前充滿期待的一家老小,搖搖頭說:「今天怕是有麻煩了。」
外婆聽到他這麼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接著三姨和小舅也跟著跪下了,外婆哭著求文斌:「道長啊,當年我們有眼不識真神,趕走你的師父,你千萬不要怪罪我們,要救救我女兒啊。醫生都已經宣佈叫家裡準備後事了,我們也沒其他辦法了,眼下只能指望你來救她。我們徐家給人打了一輩子棺材,不曾短人木料,也不曾多收人錢,遇到買不起的窮人,還送一口薄皮棺材過去,也算積了不少陰德,怎麼就這麼命苦啊!」
文斌趕緊一把拉起外婆,說道:「嫂子,家師的事,我非常理解,他為人行事很是古怪,別說你們,有時候我也不能理解,不怪你們。只是你女兒生辰八字是陰陽顛倒,這一年,本就有個劫,加上那一晚經過水庫的時候,這小女娃五行缺水,剛好被小鬼給遇上了,按照我的推算,應該是本月十五歸天,今天已經是十四了,現在那小鬼還在房間裡,只是我暫時用捆仙繩捆住了女娃娃的魂魄,又用符封住了屋子的出口,我估摸著那小鬼還在等著搶魂呢。」
外婆一聽可嚇壞了,小鬼勾魂,以前也是從一些老人嘴裡聽說過,但這事如今就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說不害怕是假的,便壯著膽子問文斌:「有幾個小鬼?」
文斌伸出兩個手指:「兩個,一男一女,是兩個孩子所化。」
這話一出,外公一家心中就有了點眉目,早些年,那個水庫裡,有兩個小孩摸螺螄,不慎落入水庫,淹死了,後來村子裡的大人就一直不讓家裡的小孩再去那水庫裡玩,一直到後來水庫翻新了,才由表哥帶著我去那裡玩過。
文斌接著說:「那兩個小孩是枉死的,所以一直想拉兩個墊背的,說不定你們村子裡這個月的三十那天,還會出個事,而且是個男孩。」
外婆就問有沒有辦法?
文斌說:「辦法是有,不過……」
外婆以為是他想要點錢財,就立馬取出了家裡的幾張「大團結」,遞給了文斌。
可是文斌擺擺手:「嫂子,你去準備紅綠兩種彩紙,然後弄點飯菜吧。」
這彩紙,外婆家裡倒是有,三姨平時喜歡剪紙,所以,不一會兒,紅綠紙就有了,鋪了一桌子。
文斌對著三姨說道:「你拿著剪刀,剪兩套衣服出來,紅綠各一套,就那種小孩穿的大小,模樣隨便,只要像是衣服就行了。」
三姨這個人膽子小,但是有一雙巧手,不一會兒,兩套小衣服就給剪了出來給文斌遞上。文斌拿了紙衣服,然後放在一個竹匾裡面,又叮囑外婆弄六個菜,要三葷三素,外加兩杯酒,兩個空碗,碗上擺著兩雙筷子,全部在竹匾裡放好。
當這一切全部準備好,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文斌將這些東西放在外婆家大門口,然後再次點上三炷香和兩根蠟燭。
等香燒完的時候,雞窩裡突然傳出一聲雞叫,文斌大喊一聲不好,立馬衝進小姨的房間,一口咬破自己的中指,直接點在小姨的眉心上,又讓外公把雞窩裡最大的公雞抓出來。
外公也不敢怠慢,趕緊拎來那只蘆花大公雞,文斌拿過公雞,一刀放出雞血,繞著小姨的床灑了一圈,然後退出房間,走到門前那個放著倒頭飯的案子前,眼睛一閉,大喝一聲:「呔!」
接著又從身上的八卦乾坤袋裡拿出一柄寶劍和一枚大印,那劍身碧幽幽的透著一股寒氣,外形透著幾分古樸典雅,劍身與劍柄連接處渾然天成各一邊,劍柄是一個八卦圖;那大印乃是青銅鑄造,約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上面刻著:道經師寶!
道士右手持劍,左手持印,開始嘴唸咒語,猶如太上老君下凡一般,念著念著,突然右手一抖,劍光一閃,拈起桌上一張符,劍指床上的小姨,「嘶啦」一聲,符紙居然著了,接著又是第二道符,兩道符紙燒完之後,文斌拿出一張墨黑色的紙,奮力畫出一道符咒,然後他第一次祭出大印,朝著黑色符按上去,貼在小姨房間裡,這一次又是八道符,緊挨著之前貼的八道符,然後關上房門出來了。
文斌讓外婆和外公帶著兩個孩子,趕緊去水庫邊,把剛才準備的紙衣服和菜碗放到水庫邊上,等到天亮再回來,並且不要出聲,不要朝家的方向看,並且叫小舅舅把小黑狗牽過來交給他。
外婆跟外公帶著三姨、小舅舅,捧著竹匾就去了水庫邊,那天的二里地走得格外漫長,路上由外公拿著匾走在前面,外婆帶著三姨和小舅舅走在後面,照著文斌的吩咐就到了水庫大壩上,背對著家的方向,點燃香燭,擺好碗筷,躲在水庫的那個破舊的小抽水室裡,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後,外婆一家趕緊往家裡趕,等到家門口的時候,大門是開的,外婆一個大步跨進去,看見文斌已經倒在了小姨的門外昏迷過去,外公就趕緊進去看小姨。
小姨倒是躺在床上,熟睡著,沒有任何異樣,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就去扶文斌到自己房間裡休息,這時候文斌醒了過來,很虛弱,對外婆說:「已經沒事了,讓她好好休息。」
文斌幾乎是睡到第二天晚上和小姨同時醒來的,小姨醒來就說自己肚子餓了,外婆給小姨下了雞蛋面,小姨這一次吃得很香。
文斌也起床吃晚飯,吃晚飯時,外婆問起昨夜發生了什麼,文斌說:「兩個小鬼聽到雞叫,估計要天亮了,準備動手搶魂了。」說著看了一眼身邊的兩樣東西——大印和寶劍,苦笑了一聲,「要不是這兩個東西在,恐怕真讓他們得手了,不過暫時是離去了。」
吃罷晚飯,外婆又恭敬地給文斌上茶,然後拿出一扎「大團結」給文斌遞上,農村裡過去搞個迷信活動,請個神漢或者仙姑什麼的,辦完事都是好包個紅包的,況且看樣子小姨這下是真的沒什麼大事了,所以給包個紅包也是應該的。
查文斌笑著擺了擺手:「嫂子,我做事不為求財,你這紅包我不能收,修道之人本就是為幫助大家,這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何況家師跟這孩子也算是有緣,錢財之事,萬萬不能收的,要是祖師爺知道,也會怪罪下來的。」
外婆哪肯啊,這恩人救了自己女兒的命又分文不收,真不知如何是好。
查文斌呷了口茶,又繼續說道:「不過這孩子是沒事了,恐怕我晚上自己有事了,今晚一個人是回不去的。小鬼本來是那孩子的小命,被我傷了道行,今晚又是月圓之夜,小鬼的怨氣很重,估計今晚是要來找我尋仇的,倘若我師父在世,除去這兩個小鬼是沒什麼難的,只是我道行有限,到時還要請大哥幫我一個忙。」
外公趕緊站了起來:「恩人有事儘管吩咐,我一定辦到。」
查文斌拍了拍邊上的小黑狗的腦袋:「我料定這兩個小鬼會在路上劫我,大哥你去幫我找三個殺豬的,送我回家,只要我到家了,這兩個小鬼就不能把我怎麼樣。」
殺豬的,常年見血,身上殺氣極重,一般的小鬼是根本不敢去找麻煩的,查文斌需要三個殺豬的陪著回家,可見這一次那兩個小鬼真的不簡單。
那個年代,幾乎每村都有一個殺豬的,所以找三個殺豬的倒也不算什麼難事,外公出去不一會兒就叫了三個殺豬的來,每人都帶著殺豬尖刀。
外公把事情簡單地跟三個殺豬的交代了一下,他們三個個個都是五大三粗,邋裡邋遢,一副凶神的樣子,接過外公遞的煙,又喝了幾口酒,等到深夜十二點整,從外婆家出發,送查文斌回家。
後來,這幾個殺豬的我也去求證過,他們中的兩個還在世,他們說那一晚雖然是夏天,卻感覺有冷風一直在吹,走在路上總感覺後面有人跟著,只是查文斌不許他們回頭,不許說話,讓他們手握尖刀把他圍在中間往前一直趕路。
文斌到家後,給每人發了一包煙,還有一瓶酒和一張符,才讓三個人回了家,並且把自己關在家裡,一關就是七天不出門。
第二天,外公外婆和小姨提著東西去看他,他都是閉門謝客。
在查文斌閉關期間,外婆又帶著小姨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連當時宣佈要外婆準備後事的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連七天,外婆都去查家等,第八天早上查文斌開門了,外婆走進去,就讓小姨給查文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以感謝恩人救命之恩。這查文斌也是個爽快人,再次謝絕了外婆的錢財,外婆死活要把錢給留下,查文斌無奈只好說:「嫂子,你若是真要感謝我,那麼你家的那條小黑狗,能不能送給我?」
別說是一條狗,就是一頭肥豬,只要他開口,外婆也會毫不猶豫地送過去,便立馬點頭答應下來,說回頭讓外公給送來。
查文斌說:「不是我要貪圖嫂子家的什麼,只是這條狗開了陰陽眼,又是純黑之狗,能識得鬼怪,放你們家裡養,遲早會惹出事來,放我這裡,還能得些用處,嫂子不要怪我就好。」
後來我聽外婆說,那時候小舅為了那條小黑狗還在家裡鬧過脾氣,哭過鼻子,只是那條狗還真的就成了查文斌的夥伴又出現在另外一個故事裡面,當然那是後話了。
過了幾日查文斌登門拜訪,在外婆家吃了中飯,又分別去了那兩戶落水小孩的家裡,詢問了小孩打撈上來埋葬的地方,然後就帶著小孩的父母一起去墳山。
那時候小孩死了也就是拿個破蓆子捲起來,找個小山包,挖個坑就埋了,也沒留個什麼墓碑之類的東西。
去的路上,查文斌就問小孩的家人,問他們在小孩死後有沒有再去過墳山,小孩的老爹說怕看了傷心,從小孩死後,就再沒去過,也是別人幫著去埋的,他們只知道埋在哪座山,其他的都不知道了。查文斌拿著羅盤,一邊走,一邊算,一行人就一直走到馬頭山上。
說起這馬頭山,我也是知道的,就在外婆家的大門正對面一座很高的山上,因為形狀像一匹馬,取名馬頭山,而且平地裡就這麼一座凸出來的大山,感覺是有點怪異。
等他們爬到山頂,太陽都快下山了,終於找到了埋那兩個小孩的小土包,墳頭已經是雜草叢生,若不是土色翻新過,還真的看不出這裡是一座墳。
兩戶人家的人一看自己的孩子躺在這裡遭罪,傷心思念就一下子湧上來,跪在地上大哭起來。查文斌也沒有管他們,只是在墳的周圍踩著步子丈量,一根煙的工夫之後,文斌心裡有了一點底,就叫了兩家人站在一起,說要挖開這土堆。
兩家人當然是不同意了,其中一個小孩的爸爸還要打他,破口就罵:「你這哪裡來的假道士,還要挖我家小孩的墳!」
查文斌也不惱火,對他們問道:「你們可知這是什麼山?」
大家當然都知道這是馬頭山!
「馬頭山?牛頭馬面!對,這座山就是牛頭馬面裡的一個驛站,你們兩家的小孩剛好埋的地點是在這馬背上,給牛頭馬面留在村子裡做了一對勾魂的小鬼,永世不得超生!刨出來,我給重新做個法事,移個地方,你們也不想自己娃兒在地下還要造孽吧?」
村裡人也都知道前幾天小姨的事,被他這麼一說,兩家人也有點害怕起來,想著自己娃娃萬一真的成了他說的那樣,那就太遭罪了,死後都不得安寧。商量片刻,兩個男人答應了,邊上的人就開始揮著鋤頭刨起來。
這倆小孩埋得並不深,沒多久,就刨到了兩個草蓆子,打開草蓆子的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這兩個小孩死了有兩年多了,不僅沒有腐爛,居然還有點栩栩如生,就彷彿睡著了一般,兩家人嚇得再也不敢動彈,要知道這是六月天,不僅沒爛連味道都沒有!
查文斌「哎」了一聲歎口氣:「沒想到,成了這樣,這兩個娃娃的屍體不能再帶進村子裡了,不然遲早要惹一場瘟疫來,如今只能燒了他們,骨灰重新找個地方安葬。」誰都知道人死了會爛,可這兩個娃娃的模樣……不是鬧鬼了是怎麼了?事到如今,只能由著這個道士做主了,外人哪裡還敢多半句嘴。
查文斌吩咐眾人去用乾柴就地搭一個架子起來。等柴架子搭好,查文斌吩咐將兩具屍體給放了上去,又在前面插了三根香,看了一眼之後,點燃了火堆,就開始念超度咒,送兩個小鬼去往地府報到。
燒完之後,收殮了骨灰,領了眾人下山,將兩個小孩的骨灰葬在了水庫邊上,還給立了碑,這時候已經是天黑了,查文斌先去外婆家吃了晚飯,然後就告辭回家了。
小姨當晚就做了個夢,夢到兩個小孩來跟她告別,還給她作揖,讓她感謝一個道士。第二天外婆又去找查文斌解夢,查文斌點點頭說那兩個小鬼應該是走了,並且讓外婆帶話告誡村裡人以後不能把死人葬在馬頭山上。
雖然小姨沒事了,但是經過那麼一鬧,也經常身體不怎麼好,容易感冒,一直到她成年了才好轉起來。
查文斌經過那麼一件事,漸漸有些名氣了,也有不少人家辦個喪事的去請他來超度,但是他從來都是分文不取,哪個村子裡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受到驚嚇了去找他,查文斌一般都是一道符燒了沖水喝下去就好,當然他也懂一點中醫,有時候不是中邪,而是生病,他也會開點草藥,嚴重的就推薦去醫院看了。
那時候,也有不少人去拜師,想跟他學這門手藝,但查文斌卻從不收徒弟,平時也和普通人一樣下地幹活、上山砍柴,要是沒有小姨那個事兒,大家甚至不知道他是一個道士。
至於我見到他,那已經是在很多年後了。
那一年,我六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我們村子也是在山區,我們村有座很大的廟,還是那種灰磚頭建的,聽爸爸說,那座廟也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我們的曾祖父從外地逃荒到這裡的時候,就有了那座廟,不過那時候就已經沒人管理了,這一百年過去了,顯得更加破舊。
上世紀六十年代,這廟很大的一部分都被人給放火燒了,把整座廟牆磚燒得通紅,唯獨剩下大殿沒給燒燬,逐漸的,有人造房子什麼的,就去那裡挑磚來造房子,但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用這些廟裡的牆磚搭起的房子卻很容易倒,砸死過一家人,後來,大家就拿那裡的磚來造豬圈。
我們家也有一塊那兒的磚,那塊磚在我小時候給摔斷了,那塊磚很重很沉,一面雕刻著的是麒麟,另外一面是光禿的,按照現在的說法,應該是一塊浮雕磚,被爸爸小時候玩給拾了回來,這件事就跟一座廟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