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研究所的樓上是停屍房,凝華學園有C市最好的法醫鑒定中心,離這棟樓不遠,送到鑒定中心的屍體都要先送來此處安放,因此每天都能看到運送屍體的車進進出出。於是這棟解剖樓也就成為各種詭異傳說的集中地,迄今為止白小舟已經聽過至少十個版本。只是,她一次都沒有遇到過。
快要開學了,學生陸續回校,校園裡多少有了點兒人氣,但還是冷清得很,天氣回暖,新枝抽芽,一顆顆嫩嫩的花苞長了出來。
春天快要到了。
白小舟心情很好,打算去研究所裡看看卷宗,卻看見一個女孩坐在解剖樓門外的台階上發呆。
那女孩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眼如春水,雙手環抱著雙膝,似乎在沉思。
真奇怪,竟然會有人來這裡發呆,膽子還挺大。
女孩想著想著,竟流下一滴淚來,白小舟忙掏出紙巾遞過去:「同學,你沒事吧?」
女孩抬起頭來看她:「謝謝。」
白小舟微笑,輕聲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我……」
「別傷心,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白小舟抬頭望了望白晃晃的天空,「當你想哭的時候,就強迫自己在鏡子前微笑,看到自己的笑容,你就會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活著,再大的難關都能度過。」
女孩欲言又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白小舟蹲下來,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怎麼了?有什麼傷心的事不妨跟我說說。」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連忙補充,「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說了,我正好沒事,陪你聊聊天,說不定你心情就好了。」
「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女孩猶豫了一下,「我很擔心他。」
「誰?你男朋友?」
女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被我最好的朋友搶走了。」
「那個男人真是傻。你想啊,你失去了他,只是失去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而他失去了你,是失去了一個深愛他的人,你說,他是不是很傻?」
女孩「噗」的一聲笑了:「這句話我在雜誌上看到過。」
「我也是從雜誌上看來的,不過很認同。」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他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白小舟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出什麼事兒了?」
女孩張了張嘴,還是搖頭:「不能告訴你,什麼都不知道才安全。謝謝你,我覺得心裡好受多了。」她勉強露出一道笑容,白小舟覺得那笑有些僵硬詭異,卻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看著她站起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沿著青石板路遠去。
四周的竹葉沙沙作響,宛如無數人竊竊私語。
白小舟轉身進門,瞥見地上一抹猩紅。蹲下身摸了摸,竟是血。
難道那女孩在流血?不對啊,這些血像是已經凝固了,只有死人才會流這樣的血。
她後背冰涼,難道剛才那女孩是魂魄?不可能啊,如果她是魂,她不可能看不出來。那個女孩,究竟是什麼人?
白小舟最近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是一個小鎮的街市,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幾歲的小女孩飛奔,那女孩渾身是血,將男人的白色襯衫都染成了刺目的猩紅色。她能夠感受到那個男人的絕望與痛苦,卻始終看不清男人的臉,女孩的臉被血糊了,也甚不分明。
說起來她也只是個旁觀者,可是一次又一次看著男人從面前跑過,她的心卻像有刀子在剜一般痛,痛得淚都流不出來。
正痛到傷心處,白小舟被急促散亂的腳步聲驚醒,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研究所有個壞處,天花板不隔音,只不過樓上是停屍房,平時很少有人來,倒沒有噪聲污染。她開門出去,見不少人進進出出,一臉焦急,便上前問:「出什麼事了?」
「屍體不見了!」守停屍房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停屍房一般不會配保安,自建校至今還沒人來偷過屍體。如今真丟了一具,老頭怕得直哆嗦,叫了保衛處的人來,將整棟樓裡裡外外查了個遍。
聽見屍體失蹤,白小舟心裡一驚:「丟的是男屍女屍?死了多久?」
「女屍,剛死沒兩天,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今天要送去解剖。」老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怎麼會有人偷屍體,我明明睡在裡面,還從裡面上了插銷,有人進來我怎麼會不知道?」
「會不會是屍體自己起來跑了?」白小舟一開口就後悔了,這個道理一般人實在無法理解,一群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
「你從哪裡出來的?」保衛處一小保安咄咄逼人地問。
「地下室。」
「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老頭連忙攔住他,「不行不行,上面吩咐了,地下室不能進。」
小保安似乎有點兒小聰明,將白小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白小舟渾身發毛想要奪路而逃:「同學,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白小舟想說她很可能看到屍體本人了,可是說出來有人信嗎?
她的猶豫讓小保安更加懷疑:「你叫什麼,哪個系的?班主任是誰?」
白小舟正想著如何脫身,就聽見外面有人喊:「找到了,屍體找到了!」說著便有兩個保安將那屍體抬了進來,或許是太著急,沒有蓋床單,白小舟一眼便看見那具屍體。
這一看非同小可,白小舟驚得差點兒坐地上去,這不就是早上那個和她說話的少女嗎?難不成,真是屍體爬起來自己跑了?
她直愣愣衝過去,在屍體的脖子上摸了摸,她的身上已經出現屍斑,不用看,已經完全死透了。
「在哪裡找到的?」那小保安一把把她推開。有人答道,「在歷史系主樓外面發現的,幸好現在沒什麼人,否則早鬧得沸反盈天了。快,快抬進去。」
白小舟看著眾人裡裡外外忙活,像在看一場鬧劇。
竟然真的有詐屍這回事,就算詐屍,原來詐起來的屍體還可以聊天,這,不是她不明白,是這世界太博大精深。
白小舟給司馬凡提打電話,關機;給龍初夏打電話,還是關機。這兩人總會一同失蹤,知道的明白他們是有什麼重要的案子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姦情。她又給瞿思齊電話,對方沒接;給葉不二打電話,不在服務區;給秦哲銘打電話,裡面充斥著女人的嬌笑聲,對方還沒等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她額頭上爆著十字青筋打給朱翊凱,電話倒是通了,裡面卻傳來凱子懶洋洋的哈欠聲。
「小舟啊,怎麼,想我了?」
「……」白小舟額角抽痛,「你在哪裡?」
「在北京。」
「北京?你去北京幹什麼?」
「走親訪友啊,我大多數親戚都在這邊。」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兩三天吧,怎麼了?」
「……」白小舟歎了口氣,「還是算了吧,我自己解決。」說罷,也不待那邊反應過來就掛了電話。
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能自食其力了。
掛完電話她就開始發愁,那具到處跑的屍體會不會再起來?再次詐屍之後還會是那個善良哀傷的女孩嗎?
一個念頭在她腦袋裡閃過。
偷屍。
她推開解剖室的門,每一張解剖台都配了一個玻璃罩,罩子上雕刻了符咒,聽秦哲銘說那是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她追問過意外事件所指為何,秦哲銘含糊地說有些屍體容易詐屍,要作特殊處理。
不如就將那屍體偷出來用玻璃罩子鎮住,等龍老師回來再作處置。
明天屍體就要送去司法鑒定中心了,要偷屍只能是今晚。
首先要解決守夜的老頭和保安。經過丟屍這麼一鬧,保衛處派了一個保安來陪老頭值夜,雖然老頭多次要求增派人手,但屍體丟得這麼詭異,回來得更詭異,根本沒有人願意來,都怕那屍體真的爬起來把他們給吃了。
這兩個人還好解決,龍初夏配了兩副迷藥給她防身,只需要將藥溶在水中,用水槍噴出,只要沾了人的身,那人必定要睡個兩三個小時才能醒轉。只是那門有些不好辦,不僅有鎖,還能從裡面上插銷,她又沒有朱翊凱那樣的念力將鎖打開,看來只有另想法子了。
好在停屍房裡沒有廁所,如果想如廁,只能到走廊盡頭的廁所裡去,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天色漸暗,她做好了準備,一直等待,這個時間一定要拿捏妥當,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對方會很警惕,太晚兩人都睡了,起夜的概率太小,她必須抓住機會。
等得太久,白小舟竟然坐在樓梯下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將她驚醒,她從樓梯欄杆的縫隙往上看,一個穿著保安衣服的人行動遲緩地朝走廊盡頭走去了,只是沒進廁所,反而出瞭解剖樓,不知哪裡去了。
白小舟喜不自勝,便來到停屍房外,房門虛掩,裡面沒有開燈,黑漆漆的。她有些疑惑,看了看表,才11點,這麼早老頭就睡了?
她從門縫裡往裡看,藉著外面的路燈,依稀可以看見老頭躺在床上。停屍房很大,全是壁櫃,屍體就存放在壁櫃裡,外面還有幾張鋼絲床,如果屍體多得放不下,就往鋼絲床上放。角落裡還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是守夜老頭的,他從來不嫌晦氣,只說自己年紀一大把了,早晚都要走,到時候就和這些屍體一樣,哪裡還有什麼避諱。
白小舟開門進去,先朝老頭開了一槍,然後打開角落裡那只冰櫃,頓時一愣。
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屍體找回來的時候就是放在這一格,怎麼,怎麼不見了?難道後來又放到別的櫃子去了?她又打開周圍幾格,終於找到了女屍。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屍體這麼重,這女孩看起來纖瘦,卻壓得她腰都直不起來,步履蹣跚,跌跌撞撞往外走,她沒發現,床上的老頭動了一下,坐了起來。
出了停屍房,白小舟四下看了看,那保安還是沒回來,她以為上天相助,只往樓下走,卻覺得背著的那具屍體有些異樣,手上摸起來毛茸茸的,側過臉一看,嚇得差點兒暈倒。
那女屍的臉上長出密密麻麻的白毛,越長越多,頃刻之間就跟金毛狗似的,白小舟腦子裡閃過兩個字:屍變!
屍變往往都沒有什麼好結果,白小舟一咬牙,拖著她朝解剖室裡跑,只要將她塞進玻璃罩裡,便萬事大吉。
眼看著快到了,女屍忽然睜開眼睛,張嘴咬在她的右手上,她痛得驚呼,一腳踢在女屍胸口,這一腳用了十分力,愣是將一具超重女屍踢出去幾步遠。她脫下手套,手上被咬掉了一大塊肉,血淋淋的。
女屍不再是早上那溫和謙恭的模樣,此時她渾身白毛,就像一個人形的北極熊,臉上只剩下一雙死白死白的眼睛。白小舟去摸別在腰上的水槍,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她一臉苦相,心想剛才還誇過老天爺,怎麼又開始整我?
女屍動作迅疾,朝她撲過來,白小舟抓起身邊的東西就往它身上丟,女屍臉上挨了一本書,倒在地上翻滾哀嚎。她瞪大眼睛想,不會吧,這怪物這麼容易對付,一本書就給撂倒了?
女屍仰頭嘶嚎,嘴裡黑糊糊的,嘴唇開始腐爛,露出兩排尖牙。
中毒?白小舟低頭看自己的右手,傷口周圍泛起黑色的血絲,不會吧,連屍體也會中毒?
女屍想要過來抓她,走了幾步單膝跪地,整張臉都腐爛不堪,露出下面森森白骨。
這是白小舟這一生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一具全身長滿白毛的女屍,臉卻爛得只剩下白骨,若是膽子小的,恐怕已經被嚇破膽了。
女屍終於撐不住,倒在地上,渾身都開始腐爛,腐肉混著白毛,看起來更加噁心和恐怖。
一時間,白小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只是,她好像又闖禍了。
低沉的腳步聲近在咫尺,她驀然醒轉,回頭看見守夜老頭已在身後,臉上少了一大塊肉,血淋淋的,雙眼死白,傷口上長出一排密密麻麻的黑毛,只幾毫米長,卻長得極為蓬勃。
她想逃,但已經晚了,老頭張嘴朝她脖子咬去,然後,她聽到了一聲槍響。
不是水槍,而是真正的手槍,一槍爆頭。
老頭倒了下去,白小舟看到他身後的朱翊凱。
「小舟,你沒事吧!」朱翊凱急得滿頭大汗,受了驚嚇的白小舟此時就像見到了親人,撲過去死死抱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朱翊凱摟著她的肩,溫柔地說:「別怕,有我在。」
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闖禍了。」
「我已經習慣了。」
白小舟抬頭看他:「你不是在北京嗎?」
「我接到你電話,怕你出事,就趕回來了,剛下飛機。」
從北京到C市相隔十萬八千里,他竟然真的在幾個小時內趕了回來。白小舟覺得胸口裡有什麼東西滿滿的。
朱翊凱道:「我們把屍體抬到解剖台上去,你再慢慢給我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屍體還在流著腐水,朱翊凱看得直皺眉,但又不好叫外人幫忙,找了兩塊白布將屍體小心裹了,抬上解剖台,罩了玻璃罩,然後將自己的外套脫了,往垃圾堆一丟。
那可是阿瑪尼的短風衣,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他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掉了。白小舟心想,果然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不過潔癖過了頭,也很累吧。
老頭身上開始密密麻麻地長黑毛,只是速度很慢,朱翊凱皺著眉頭:「『鳳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盡,然後葬埋,否則有發凶之說。屍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氣,三月之後,遍體生毛,白者號白凶,黑者號黑凶,便入人家為孽』,這是《子不語》中的記載,看來這兩具屍體就是白凶和黑凶了。」
「可是書上說要入土吸收地氣才會屍變,他們才剛死不久啊。」手上刺痛,她齜牙咧嘴,朱翊凱說:「你受傷了?過來給我看看。」看到她的傷口,他的眉頭擰得更緊,「是白凶咬的?」
白小舟點頭。
朱翊凱立刻開了櫃子,拿出一個醫藥箱,裡面除了急救物品之外,還有些奇怪的藥物,他取出一包糯米,倒在傷口上,然後又倒了一些奇怪的黃色液體,用白紗布層層包裹。白小舟知道糯米能夠拔除屍毒,那黃色液體又是什麼?
「這是老師配的藥,也有拔毒的功效。」朱翊凱說,白小舟側過臉去看了看白凶:「你不問我,白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朱翊凱的動作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她:「你想說,自然會告訴我。」
自從郭青槐的事情之後,無論多熱的天她都戴著手套,研究所的人明明看在眼裡,卻像是有默契一般什麼都不問。
或許是因為,這裡的人都有著不願為外人道的秘密吧。
「對了,你哪來的槍?」
朱翊凱笑道:「我爸的,估計他現在正在大發雷霆。」
他的父親為什麼會有槍?難道他父親是警察?看起來不像啊。
等等!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朱翊凱的手:「糟了!那個保安!」
兩人花了一個晚上尋找那個保安,但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遍尋不著,但第二天也沒聽說哪裡有人行兇。又去問了保衛處,他們說是派了一個人去守夜,可是他一直沒有回來,打電話關機。
此人有沒有被咬還是另說,只是他失蹤得太離奇了,朱翊凱和白小舟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他很可能是被人帶走了。
這個女人無緣無故被人殺了,又無緣無故變成白凶傷人,其中必有緣故。
「看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那個刺死她的人。」朱翊凱說,「本來是個小案子,現在這麼一鬧,一死兩失蹤,小案也變成大案了。我會去警局知會一聲,說這個案子我們051研究所接了。」
白小舟猶豫著不敢說話,她總覺得今天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我會去調查那女孩的家人朋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朱翊凱繼續道,白小舟插嘴:「那我做什麼?」
「你就在家裡查閱典籍,看有沒有類似的記載。對了,特別是你外公的筆記,一定要仔細看。」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在研究所的代名詞就是「沒用」。
「注意安全,如果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通知我。」朱翊凱輕輕握了握她的肩,笑容乾淨溫暖。白小舟不敢看他,他的笑容有一種勾魂攝魄的殺傷力,她害怕會陷進去,害怕自己一發不可收拾。
回到研究所,她關了門,臉上緋紅,她用冰冷的手捂著臉龐,心裡想著:小舟,要淡定,淡定。她雙手合十,默念《心經》一遍,《金剛經》一遍,《僧伽吒經》念一遍,總算把心給靜下來了。她再次打心底裡感謝外公,小時候逼著她學了那麼多佛經,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擯除一切雜念,她從包裡掏出外公的筆記,自從鳳鈴鎮回來之後她就一直將它隨身帶著,怕弄壞,還小心地包了封皮,只是她當時沒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外公的筆記簡直可以當成志怪小說看,看了好幾十頁,也沒找到白凶的故事,倒是看到一段劇情詭異的經歷,有關煉丹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