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魯希爾坐在一根斷掉的樹幹殘株上,長著爪子的手指焦慮地在細瘦雙腿上敲著。這名小惡魔知道從這裡到萌智圖書館的路該怎麼走,而且也知道那名兇惡的幽魂已經轉往錯誤的方向,正往空曠原始的高山上移動。
德魯希爾沒有很失望——它其實並不想再次接近那座要命的圖書館。而且,就算是這名強有力的幽魂,面對那裡眾多優秀教士的聯合力量,它猜大概也撐不了很久。不過,小惡魔倒有些困惑。這名幽魂是否依循某個真正的標示的指引——如它起先所相信的,也是艾伯利司特令它這麼相信的?還是這名邪惡怪物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山中晃蕩,摧毀它正巧遇上的所有活物?
這個念頭令不耐煩的小惡魔有些不安。邏輯上,德魯希爾明白這名怪物身上一定有某種重要關連,多半是跟凱德立有關的關連。如果沒有,那麼艾伯利司特為何派它來監視這名無法控制的怪物?
太多問題襲向這名小惡魔,還有太多可能性,多到德魯希【炫】爾想不完。它看著那【書】名怪物,它正沿著一條北【網】向山徑一路撕扯、揮打著前進,像是以毫無止境的凶殘嚇壞動物、撕爛植物。然後德魯希爾收斂思緒,將它的精神集中在外界共通的魔法,把思維搖晃送過重重山隘,想跟它的魔法師主人心靈感應。雖然它送出的呼叫相當緊急,它還是很驚訝艾伯利司特竟那麼急切地回應它的精神接觸。
凱德立在哪?魔法師的思緒朝它湧來。那個鬼怪抓到他了嗎?
這些話已經回答了德魯希爾剛才心中的好幾個問題。艾伯利司特以心靈感應發出的質問滾滾而來;魔法師一連串的問題衝入德魯希爾思維中,速度快到它根本來不及回應。這名只聽沒答的小惡魔立刻瞭解到,在這次心靈通話中佔上風的是它,因為艾伯利司特極度渴望知道答案。
德魯希爾搓弄著兩隻有爪的手,享受佔上風的滋味。它相當有信心自己能得到一切所需資訊,只要善用答案來討價還價。
好幾分鐘後,德魯希爾睜開眼睛,對整個情況有了新看法。艾伯利司特很緊張——德魯希爾可以感覺得到,因為艾伯利司特不但在心靈感應中回應激烈,而且這次顯然回答了大部分的問題。這名魔法師總是保密到家,一向都把他認為屬下沒必要知道的訊息秘而不宣。但這次他沒這麼做。這回,魔法師把一大堆關於殺手鬼魂和凱德立的資訊透露給德魯希爾。
就小惡魔對它主人舉止的瞭解看來,毫無疑問地,艾伯利司特正失控地接近非常危險的邊緣。打從這名魔法師召喚德魯希爾作為僕從開始,小惡魔就很想看看艾伯利司特完全展現出力量的時候。它曾見過艾伯利司特以閃電打倒一名對手,活活把那人烤焦;也看過這名魔法師用一顆在石頭上都留下印記的火球,吞沒一整洞窟的自大哥布林,殺光了每隻怪物;它曾跟魔法師旅行到遙遠的北方大地,看著艾伯利司特消滅一整村的泰爾人,一種多毛的白色怪獸。
但德魯希爾明白,這些都只算是小菜,是將來大餐的一點甜頭而已。雖然它從沒真正尊敬過這名魔法師(德魯希爾沒尊敬過任何出身物質界的生物),但它一直感覺到這名男子內在的強大能力。艾伯利司特既緊張又急躁,因知道自己的兒子會威脅到他對整個區域的種種企圖,而暴怒不已,激動得就像個快爆炸的鍋子。
而既惡毒又討厭秩序到極點的德魯希爾,覺得這整件事實在是有趣極了。
它拍了一下翅膀,出發去追蹤如今跑遠的鬼魂。要跟蹤這名怪物的行跡——一條表面幾乎被毀壞殆盡的寬敞地面——並不困難,而德魯希爾不到一小時就看見這名怪物。
它決定嘗試跟這名怪物接觸,以搶在它抓到凱德立,以及艾伯利司特把它的毀滅性力量據為己有之前,先鞏固自己跟它的同盟關係。小惡魔仍保持隱形,飛著繞到行進中的鬼魂前,在它預定路線前方遠處降落,棲坐於一株松樹的低處枝幹上。
德魯希爾經過時,鬼魂朝空中聞了聞,甚至還慢慢轉身,但當然遠遠跟不上快速飛過的小惡魔。一旦德魯希爾飛出它可抓到的範圍之外,它似乎就不再注意這陣看不見的小騷動了。
當這名鬼魂接近時,德魯希爾現出身形。「我是你的朋友。」它同時使用普通語和心靈感應宣稱道。
怪物嗥叫一聲,動作更快地接近上來,一隻焦黑的手臂舉在前方。
「朋友。」德魯希爾重複道,這次使用充斥著咆哮跟嘶聲的低層界共通語言。
接近中的怪物盯著德魯希爾,彷彿小惡魔只是另一個要被摧毀的東西,依然沒有回應。德魯希爾用一陣心靈感應彈幕擊中鬼魂,當中包含的每個思緒都表示了友誼或同盟意願,但這名怪物還是毫無反應。
「是朋友,你這個蠢東西!」德魯希爾大聲叫道。它一躍而起,以一種輕蔑的姿態,把指關節抵著屁股弄得喀喀響。怪物離它只有幾碼遠了。
怪物咆哮著一跳,直撲德魯希爾,那只沒斷的手臂同時包抄過來。小惡魔尖叫著,突然明白情況有多危險,狂亂地拍動翅膀想飛走。
鬼魂直接把整截樹枝扯下來,扔到一旁,然後兇惡地繼續猛擊,而德魯希爾被濃密的粗重常綠樹幹給困住,為自己的小命拚命掙扎,翅膀猛拍爪子狂撕,試著想弄出一個開口,讓它能鑽過去逃到外面空中。它再度令自己隱身,但那名怪物似乎還是能感覺到它,因為它還是無情地緊追不捨。
怪物就在它身後。
德魯希爾滴著致命毒液的鞭子狀尾巴疾射入怪物的臉,在它凹陷的臉頰上開了一個大洞。
怪物連縮都沒縮。強力的手臂再度揮來,扯掉一根巨大樹幹,糾結的樹幹上出現了足夠空間,使下一次攻擊不會有偏差。
德魯希爾又抓又踢,瘋狂地跟濃密的樹幹奮戰。它終於鑽過去了,衝到空中猛拍好幾下翅膀,將它遠遠帶到嗥叫怪物的攻擊範圍之外。
那名不死生物一會兒之後從被搗毀的樹中冒出來,沿山徑邁步走著,顯然已經絲毫不在意那名剛才從它可怕力量下逃脫的生物了。
「班內泰勒瑪拉。」渾身顫抖的小惡魔吐出這句話。它找到一顆聳立在山徑上方的岩石,棲坐下來,看著那名無法控制的怪物穩定,而不容阻擋地前進。
「班內泰勒瑪拉。」
在深及腰部的雪中,凱德立抬頭看著一片高聳而陡峭的斜坡,它通往包覆在霧中的夜熾峰。就算已經施下魔法咒語抵擋寒冷,這名年輕教士仍感到狂風刺骨,蔓延的麻木滲入雙腿。於是他考慮是否該用他的最強魔法,如同為了逃開那群被誤導的朋友們時所做的,這樣他就能走在風中登上山坡。
然而,凱德立迅速重新考慮,瞭解自己禁不起再浪費魔法力量——因為還有一隻古老紅龍等著他。他堅決地搖搖頭,繼續跋涉,一步再一步,把一隻腳從既深又令人動彈不得的雪中拔出來,再堅定地往前跨。
一次一步,就會越爬越高。
太陽已經升起,天氣晴朗明亮,凱德立得不時瞇起眼睛,以抵擋從無瑕雪面上反射出的刺眼光芒。時常有某個區塊的雪因他的重量而移動、發出吱嘎聲,凱德立會立刻停住不敢動,深怕雪就要崩塌下來淹沒他。
他以為自己聽見風中傳來一聲呼喚,叫著他的名字;也許是丹妮卡。這並非不可能;此處距他將朋友們留下的地方並不遠,他也把自己的目的地告訴他們了。
這個念頭令凱德立再度瞭解到,自己如今顯得多容易受攻擊:一片雪白空曠中的黑色小點,緩慢爬升,幾乎沒移動。是否還有蓋美拉,或其他有翼怪獸盤旋此地,渴望他的血?他猜測道。就在他開始爬最後這道山坡前,已經用精神力搜索過是否有任何魔法師使用探知魔法的跡象。雖然並沒有顯著發現,但凱德立還是做了幾道防禦措施。
不過,站在毫無遮蔽的山坡上,這名年輕教士仍感不安。他把斗篷更緊地拉到脖子周圍,再度考慮能用哪些魔法讓這趟嚴酷的攀登行動順暢點。
然而,最後,他只用了純粹的決心。他雙腿疼痛,並發現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再加上體力消耗,使他呼吸困難。在霧氣遮掩下的更高處,他再度發現一塊裸露巖區。他有點驚訝,直到他明白為何這一帶似乎溫暖多了。凱德立以這股溫暖為指引,努力繞過一大塊石頭,發現一個相當寬的洞穴開口——雖然絕對沒大到能讓一隻成年龍通過。
不過,這名年輕教士知道,他已經找到伐倫特尼瑪了,因為只有一種生物的窩穴,散發出的熱能足以融化寒冷夜熾峰頂的雪。
凱德立解開身上幾件外衣,噗通一聲地躺下,以好好喘口氣並讓疲憊的四肢休息。他再度想著那名他很快得面對的強大對手,以及所有他可能用上的法術——如果他在這趟絕望之下的征途中有一丁點機會的話。
「絕望之下?」凱德立低語道,默想著這個森冷字眼的聲音。就連這名堅決的年輕教士都開始懷疑,是否「有勇無謀」才是更貼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