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五十名精靈弓箭手藏身在第一道山脊後方,還有五十名等在他們後面,站在第二道山脊頂端。這個區域被稱為得爾斯,是西米斯塔中一個扭纏糾結、高低不平的地區。
在遠端的樹林間,閃爍的火把隱約可見。
「那不是前導部隊。」年輕女精靈雪琳警告道,而的確,不久後就看到好幾縱列的哥布林,出現在比那些火把要近得多的地方,在黑暗中迅速而安靜地移動著。雪琳紫羅蘭色的眼睛在星光中激動地閃耀著;她把披風的帽子牢牢戴住,害怕她那一頭連夜色都無法遮掩的閃耀金髮會洩漏她的位置。入侵的哥布林持續推進。大長弓紛紛往後彎,長箭已搭在弦上準備出擊。
技術精良的精靈們穩穩地握住弓,沒有一人在手中強力武器的劇烈拉力下有一絲顫抖。雖然,他們有些緊張地環視四周,等待雪琳的命令。當獸人、哥布林,還有一些更大、更不祥的怪物幾乎來到山脊下的時候,精靈們的紀律也受到最嚴苛的考驗。
雪琳迅速地走過隊伍,「剩兩箭的距離時撤退,」她用無聲的手勢跟壓低的耳語下指示,「等我信號。」
獸人們抵達小丘,開始不斷朝山脊上爬。然而雪琳仍按兵不動,想以突擊造成的混亂將敵人擋下。就在離山脊十步之遙時,一隻巨大的獸人突然停下來,在空氣中聞嗅著。這隻野獸身後的隊伍也相繼停步,看著四周,想分辨到底它們的同伴察覺到什麼。這隻豬臉的生物將頭往後仰,努力想看清楚在它眼前幾步之遠處的不尋常影子到底是什麼。
「放箭!」雪琳叫道。
領頭的獸人還來不及發出警告聲,就被一箭射中了臉,箭的力道讓它騰空飛起,翻滾著摔下山坡。小丘北面的入侵怪物們全都嚎叫著倒下,有些一瞬間就身中兩三枝箭。
接著整個大地開始震動,因為第二列的入侵軍隊瞭解到有敵人藏身在山脊中,開始全速衝過來。幾乎每個精靈箭手的箭都正中目標,但卻緩不下這些留著口水的怪物們的衝刺速度。
按照計劃,雪琳跟她的軍隊開始撤退,而哥布林、獸人跟許多食人魔緊追在後。
加蘭岱爾,西米斯塔的精靈王,指揮著第二隊弓箭手,當怪物一出現在第一道山脊邊緣時,就命令弓箭手放箭。一箭接著一箭都正中目標;四個精靈集中起來攻擊一個目標——巨大的食人魔——然後這些大型的怪物轟然倒下。
雪琳的隊伍穿過第二道山脊,回到他們的同伴旁邊,接著就轉身舉起弓箭加入攻擊陣容。以驚人的速度,整個山谷開始充滿屍體跟流溢的鮮血。
一隻食人魔溜出了怪物群,幾乎衝到精靈的防守線——還把手中的木棒高高舉起要攻擊,但一串箭雨立即射入它的胸口,使它腳步蹣跚。無畏而堅定的雪琳跳過最近的弓箭手,將她精巧的劍刺入這只驚愕怪物的心臟。
當他一聽到得爾斯所發生的戰鬥,魔法師汀太格就知道,他跟另外三個會使用魔法的同伴,很快就會為對付怪物入侵者而疲於奔命。只有很少數的弓箭手被留下來與魔法師一起行動,但汀太格知道,這些弓箭手們會花更多時間在做東方的斥候,與跟西方的主要領導人保持聯繫上,而不是在打仗。四名精靈魔法師已經小心地畫出防禦位置圖,而且他們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在得爾斯的伏擊能成功,那汀太格跟他的同伴們就必須守住東方防線。他們不能失敗。
一名斥候匆匆經過汀太格身旁,而這名魔法師把他豐厚的暗色長髮撥到一旁,瞇起藍眼望向北方。「混合軍團,」這名年輕的精靈回頭解釋道,「大部分是哥布林,但除此之外也有不少獸人。」
汀太格搓搓雙手,向三名魔法師同伴做了個手勢。四名魔法師幾乎同時開始施法,很快地,他們北方的空氣中開始充滿黏稠的細絲,紛紛飄下,在樹之間形成了厚厚的網。前導兵直到最後一分鐘才發出了警告,因為當厚網正在成形的時候,就已經有好幾個哥布林衝入網內,無助地陷在其中。
北方幾個區域開始傳出慘叫聲。哥布林跟獸人的軍勢雖然可觀,卻還是敵不過魔法師的法術,許多怪物衝進了網子,被厚厚的網體噎到無法呼吸,最後緩慢地窒息而死。跟在魔法師身邊,幾名為數很少的弓箭手正小心地挑選射箭時機,慎用他們僅有的幾枝箭,只在當有怪物似乎要從黏稠的網中逃脫時才攻擊。
有更多的怪物仍然在網子所不及的範圍之外,汀太格知道這點。還有很多、很多,但至少,這個法術可為仍在得爾斯的精靈們爭取一些時間。
第二道山脊撤守了,但那是在小山谷裡堆滿了入侵者屍體之後。精靈們迅速撤離,下了一個山頭,經過山腳的樹葉堆,再爬上另一個山頭,然後在第三個山脊頂端類似的位置佈陣。
東方傳出來的叫聲讓雪琳知道,許多怪物從那個方向接近了,而數以百計的火把在北方遠端的夜晚中排開。
「你們到底有多少?」年輕的女精靈屏息低語。
彷彿在回應一般,黑暗勢力從第二道山脊的南面洶湧而來。
入侵者發現小山谷底有個驚喜在等著它們。而精靈們是跳過樹葉堆過來的,因為他們知道底下藏著充滿矛尖的坑洞。
當向前猛衝的軍勢被一下子阻滯時,落下的箭雨更具有毀滅性效果。哥布林一個接一個死去,強悍的食人魔嚎叫著撥開幾枝箭,同時卻被更多箭射中。
精靈們憤怒地大吼,賞給邪惡入侵者死亡之雨,但雪琳臉上卻找不到一絲笑容。她知道在這些雜魚先遣軍之後,不斷湧來的正規軍會更有組織跟策略。
「西米斯塔的敵人去死!」一名激昂的精靈高叫,跳起來把拳頭揮向空中。就像是在回應他一樣,一顆巨大的石塊劃過黑暗,正面迎上這名愚蠢的精靈,幾乎把他的頭打飛。
「巨人!」從好幾個地方立刻同時傳出驚呼。
另一顆石塊呼嘯而過,險險地擦過雪琳戴著帽子的頭。
魔法師們不可能施法做出足夠的網來擋住全部的東方區域,他們一開始就知道這點,因此選擇了一些特定的樹來支撐網,製造出一個迷宮來減緩敵人速度。汀太格跟三個同伴們堅定地對彼此點點頭,在網子通道的開口處站好預先決定的位置,準備施展下一個魔法。
「他們進入第二條通路了!」斥候叫道。
汀太格在心裡數到五,然後拍擊手掌。以這個聲響為信號,四名魔法師開始同聲吟唱。他們看到,一些怪物被網幕所遮掩而模糊的身影開始穿過迷宮,明顯已經解開了迷宮之謎。哥布林猛衝過來,渴望著精靈的血。然而魔法師們保持沉著冷靜,專心在魔法上,並且相信自己對這些怪物穿過迷宮出來的時間計算正確。
好幾群哥布林直直衝向他們每一個,在形成通路的網幕間各形成一列。
一個接一個,精靈魔法師們指向敵人,並念出最後的發動咒文。一道道閃光切開了黑暗,以致命的憤怒力量封死了每個通路。
哥布林們還來不及發出叫聲,就倒下了,成為森林墳墓中一具具焦黑的屍體。
「是該撤離的時候了。」加蘭岱爾對雪琳說,而這是第一次,年輕女精靈沒有發出異議。在第二道山脊之後的森林被如此多火炬所照亮,以致於好像太陽已經升起一般——而且還有更多火炬正在湧入。
雪琳無法分辨到底有多少巨人已經在山脊之後布好陣形,但從飛向精靈們的大石塊數量看來,至少有很多已經就定位置了。
「再射五箭!」激昂的女精靈對她的部隊喊道。
但有許多精靈無法遵從這道命令,他們突然丟下弓箭,拔出劍來,因為有一大群的熊哥布林,雖然體型笨重,但卻已經鬼鬼祟祟地從西面溜過來了。
雪琳衝過去加入混戰;如果熊哥布林拖延了精靈們撤退的時間,即使只有短短的一會兒,都會對精靈造成重大傷亡。不過當她抵達戰區時,能力高強的精靈們已經在只有一點傷亡的情況下,快速解決了大部分熊哥布林。有三名精靈團團包圍了剩下的怪物之一,另外一群精靈則在追討兩隻試圖逃回西區的熊哥布林。但在側邊卻有一隻熊哥布林冒出來,只有一名女精靈站在前方阻擋。
雪琳直接轉衝到那個方向,因為她認出那名女精靈是瑟蘭妮,而且知道她沒有足夠的經驗對付熊哥布林這類的怪物。
但這名年輕的精靈在雪琳趕到之前就倒下了,她的頭顱被熊哥布林的沉重木棒打碎。這只七尺高,長滿獸毛的熊哥布林站在那裡,露出黃色牙齒邪惡地笑著。
雪琳低下頭,大聲地咆哮,作勢要猛衝過去。熊哥布林站穩腳步,緊緊地抓住那枝邪惡的木棒,但年輕的女精靈突然停步,利用前衝的氣勢將劍猛力擲出。
熊哥布林呆呆地站著,劍可不是用來做這種攻擊的!但如果這只生物懷疑雪琳這麼使用武器的智慧,或者如此高超而無畏地運用這樣的策略,它只需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看看沒入那裡的精靈劍柄,它在熊哥布林的肋骨穿出來五寸之處可怕地抖動著。這只生物的血噴過劍柄,濺染到了地上。
熊哥布林往下望,再向上看了雪琳一眼,就倒下死掉了。
「往西走!」雪琳大叫,衝過去拿回她的劍。「照計劃!往西走!」她抓住劍柄然後用力拉,但劍卻卡在裡面。雪琳將注意力保持在她部隊的撤退狀況上,而不是自己弱點畢現的姿勢。她仍轉過頭去監督撤退情形,同時將一腳踩上死掉的熊哥布林胸口,雙手緊緊握住劍柄。
當她聽到頭上方傳來的呼氣聲,她瞭解到自己的愚行。她把兩隻手都放在一把她無法使用的武器上,無論是用來攻擊還是抵擋。
在毫無抵抗能力的情況下,雪琳抬頭看到另一隻熊哥布林,還有它巨大、插滿尖刺的木棒。
魔法師們回來加入他們的同伴,將魔法攻擊集中在第二道山脊後面那群敵人的火炬上。施了魔咒的火焰在魔法下活潑起來,火花瘋狂地飛射,在任何靠得太近的怪物身上燃燒起來。其他火炬則大量冒出濃煙,充滿整個區域,遮蔽了視線而且非常嗆鼻,逼迫這些怪物們不是退後就是倒下。
由於這陣魔法遮罩阻擋了敵人,使得精靈們很快就退出了第三道山脊。
一道閃光從雪琳的臉頰旁發射出來,燒到了她,也讓她一下子什麼都看不見。起初,她以為那是熊哥布林的木棒攻擊造成的,但當這名年輕女精靈的思路跟視力都回復的時候,她仍然站在自己殺掉的那只熊哥布林上面,雙手握著那把卡住的劍。
後來她終於看到另一隻熊哥布林,它的背抵著一棵樹,一個冒著煙的洞正穿透它的肚皮。這只生物的毛髮亂七八糟地豎起,而雪琳瞭解到,那是因為魔法師的閃電使然。
汀太格在她身旁。
「來吧。」他說,幫她一起把劍從死掉的怪物身上拔起。「我們把敵人的速度減慢了,但卻無法制止龐大、黑暗的力量。我們的領頭斥候已經在西邊遇到一些抵抗。」
雪琳試著要回答,但發現她的下巴沒辦法移動自如。
魔法師望向掩護他背面的兩名弓箭手,「把可憐的瑟蘭妮一起帶走吧,」他堅定地說道,「我們不能將任何死者留給敵人玩弄!」汀太格扶著雪琳的手臂,跟在剩餘的撤退精靈部隊後方一起撤走。
吼叫聲跟怪物的咆哮從他們四周爆出,但精靈們並沒有陷入恐慌。他們遵循著仔細規畫好的計劃,徹底執行它。他們在西方遇到一些零星阻擋,但比起那些較慢又沒那麼靈敏的怪物,破碎的地形對精靈們比較有利,尤其他們即使在撤退時,仍能精確地將弓箭射中目標。每群怪物都被擊潰了,精靈們繼續前進,沒有任何新增傷亡。
直到東方天空已因將至的黎明而泛紅,他們才得以重新集結然後休息一下。雪琳整夜都沒有再遇到任何戰鬥,這對她來說是幸運的,因為她的頭已經痛到沒有汀太格的幫忙就無法分辨方向。這名魔法師從頭到尾一直待在她身旁,若敵人抓到他們的話,他心甘情願跟她一起死。
「我必須請求你的原諒,」當新的陣營在得爾斯南方架設好之後,汀太格對她說,「熊哥布林太靠近了——我只得在離你太近的地方發動閃電。」
「你為了救了我的命而道歉?」雪琳問道,說每個字時都讓這名英勇的少女頭痛不已。
「你的臉可是因為燒傷而發紅呢。」汀太格說,一面輕撫著她發紅的臉頰,一面在碰到它時因同情而瑟縮。
「會好的。」雪琳回答道,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比起讓我的頭被熊哥布林手中木棒擊碎還要好得多了!」然而,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無法擠出微笑,不是因為疼痛的關係,而是因為想起了瑟蘭妮倒在地上的時候。
「我們失去了幾個同伴?」雪琳嚴肅地問道。
「三個。」汀太格以同樣肅穆的聲調回答。
「只有三個。」精靈王加蘭岱爾的聲音傳來,他從旁邊走近他們。
「只有三個!還有上百個哥布林跟它們同夥的血染紅大地。據一些精靈說,還有一個巨人昨夜也被打倒了。」當加蘭岱爾注意到雪琳發紅的臉時,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這沒什麼的。」女精靈對著他瞪大的眼睛說道,朝他的方向揮揮手。
加蘭岱爾趕快停止自己的瞪視,有點不好意思。「都多虧了你,」他說,笑容回到他臉上,「因為你的周詳計劃,我們今晚得到一大勝利。」精靈王點點頭,拍拍雪琳的肩膀,然後走開了,因為還有很多其他該做的事情等著他。
雪琳做的鬼臉告訴汀太格,她可沒跟精靈王一樣,對這場戰鬥抱持著好心情。
「我們的確贏了,」這名魔法師提醒她,「本來結果有可能會非常、非常地嚴重。」
從他嚴肅的語調中,雪琳知道她不需解釋她的恐懼。他們是靠著出其不意攻擊敵人的,在一個他們有所準備,而敵人卻從未見過的戰場上。雖然他們只失去了三名同伴,這是個事實,但她覺得對他們來說,這三名死去的精靈,比起今晚所死去的那幾百名哥布林同夥對侵略西米斯塔的無數大軍來說,還要來得意義重大。
而且,就算是被攻個出其不意,還有許多死傷,卻是精靈——而不是侵略者——被逼上戰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