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德立正要將羽毛筆伸向桌上的墨水瓶,然後改變了主意,將筆放回桌子上。他望向窗外,看著環繞萌智圖書館的樹籐,還有波西佛,那只白色松鼠,它正沿著低層樓的排雨溝,跟橡樹果子玩得不亦樂乎。現在正是伊裡希亞斯——又名高日——的月份,正是盛夏時分。這種時節,讓雪片山脈這麼高的地方,顯得不尋常的晴朗跟溫暖。
對凱德立來說,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至少,那是這位年輕學者試著想讓自己相信的。波西佛正在陽光下玩耍;圖書館再度安全而平靜;懶洋洋的剩餘夏日時光則保證可以任人悠閒跟安靜地散步。
就像以往一樣。
凱德立把臉頰埋進手心裡,然後手指往後梳過他沙褐色的頭髮。他試著專注在眼前平和的光景,在雪片山脈寧靜的夏日世界上,而不是在心底深處回望他的一雙眼睛:他所殺的那個人的眼睛。
一切都不一樣了。凱德立的那雙灰眼,已不再帶著男孩般的滿心微笑快速揚起。
這次,下定了決心,年輕的學者將羽毛筆浸入墨水中,然後將面前的羊皮紙撫平。
第十七號記錄
卡拉敦的凱德立著
委派學者,德尼爾教團
伊裡希亞斯之月四日,一三六一年·少女之年
自從巴金被打敗已過了五周,但我仍看見他死時的眼睛。
凱德立停下來,把這個思緒胡亂地從羊皮紙上、也從他的心上塗掉。他再次望向窗外,丟下羽毛筆,迅速地用手揉一揉他男孩子氣的臉。這件事很重要,他提醒自己。他已經超過一周沒寫下半條記錄,而若他在這個全年研究失敗了,結果對於整個區域的人而言都將無比嚴重。羽毛筆再次浸入墨水。
自從我們打破施在萌智圖書館中的魔咒已經有五周了。從那之後最令人沮喪的消息就是:依文跟皮凱爾·石肩兄弟離開了圖書館,為了成全皮凱爾想當一名德魯伊的願望。我希望皮凱爾順利,雖然我懷疑那些森林中的教士會歡迎一位矮人進入他們的教團。這兩位矮人不願意說明他們的去向(我想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我非常地想念他們,因為他們、丹妮卡和紐灣德爾,是在這場對抗一位名叫巴金的邪惡教士——如果巴金真是他的名字的話——戰鬥中真正的英雄。
凱德立停了一下。為那個被他所殺的人加上一個名字,並沒有讓這整件事對純真的年輕學者來說輕鬆半分。又花了好些時間,才讓他能夠再度專注在完成這項紀錄所不可或缺的資訊上,也就是他訪談了訊問教士的牧師之後,其中的經過。
將這名死者的亡魂召喚回來的牧師們警告我,應該將他們的發現視為參考,而不是絕對正確。他們向我解釋,從冥界來的目擊者常常是很難以捉摸的,而巴金頑固的亡魂則是他們有史以來所遇過最難纏的對手。他們只獲得了很少的真實情報,但這些牧師們相信,這名邪惡教士是一個大陰謀的一部分——一個至今仍在威脅整個區域的征服計劃,我必須如此假設。而那只更增加了任務的重要性。
再一次地,又花了好些時間,凱德立才能繼續寫下去。他望著陽光,還有白松鼠,然後將那雙死瞪著他的眼睛推開。
巴金吐露出另一個名字:塔洛娜,而那的確為這個圖書館跟整個區域預告了不吉之兆。塔洛娜被稱為毒藥女神,一個邪惡的渾沌女神,不受任何道德觀念的約束。在此我必須不辭勞苦地陳述一個矛盾之處:巴金並不像個塔洛娜信徒。就視覺上的印象而言,他身上沒有任何地方有紋身,沒有崇拜毒藥女神的教士典型行為。然而他所穿戴的神聖徽章:一個三叉戟,三個叉尖上各有一個小瓶,的確跟塔洛娜的三個排成三角形的淚滴設計很像。
可是包括這個資訊在內,也還是只引領我們得到一些推論跟合理的揣測而已。更多正確的資訊必須被找到,而且恐怕得加快。
今天,我的研究有了轉折點。來自西米斯塔的艾貝雷斯王子,一位最受尊崇的精靈王族,來到了圖書館。他帶來一些手套,是從一群在精靈森林裡搶奪擄掠的盜匪身上取下的。這些手套上的徽記跟巴金的完全吻合——幾乎可以肯定,這些盜匪跟邪惡教士是同一黨派。
教長們到目前為止尚未做出任何決定,只同意了必須有人陪同艾貝雷斯王子返回森林。他們決定最合理的人選是我,因為我的研究在此地已經無法再往前推進。我已經在館藏中尋找出所有關於塔洛娜的線索跟信息——在這個主題上,我們的知識量並不大。此外,關於巴金所使用的魔法靈藥,我已找過每一本主要的煉金術跟靈藥著作,並且跟圖書館的駐館煉金師維賽羅·貝拉格進行廣泛的討論。如果時間允許,進一步的研究是必須的,但我卻遇到了死胡同。貝拉格相信,如果他能拿到那個瓶子,可以對靈藥得知更多,但教長們堅定地駁回了他的要求。地下墓穴已被封鎖,沒有人被允許進入其中。而瓶子則還在原本我所放的地方:浸在一盤聖水中,就在巴金用來當作邪惡祭壇的房間裡。
因此,剩下的唯一線索,就在西米斯塔。我以前總是想去看看唱歌的森林,親眼目睹精靈的舞蹈,聽他們優美的歌曲。卻沒想到會在如今這種狀況之下前往。
凱德立放下羽毛筆,輕輕地對羊皮紙吹氣,讓墨水快點變干。他的紀錄似乎短得要命,尤其他已經有好多天沒寫任何東西,又有那麼多應該要補記。然而這些就是他所能寫的全部了,因為凱德立的思緒是那麼混亂,他無法將它們有條理地寫下來。
由於在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凱德立自從有記憶以來就住在萌智圖書館。圖書館就像是個堡壘,從未受到威脅,直到巴金出現;而且對於凱德立來說,獸人、哥布林、不死生物跟邪惡的巫師,都是只存在沾滿灰塵的書裡的故事而已。
這些東西都突然變得太真實,而凱德立被沒頭沒腦地塞到當中去。其他的教士,甚至是艾福利教長,都因為他擊敗巴金的行為而稱他是「英雄」。但凱德立則以不同的方式看這件事情。困惑跟渾沌,還有盲目的命運,促成了他每個行動。甚至殺死巴金也是個意外——一個幸運的意外?
說真的,凱德立實在不知道,也不瞭解,到底德尼爾神期望他怎樣。無論是不是意外,殺死巴金的行為糾纏著這名年輕學者。他在思緒裡跟夢裡都會看到巴金死去的雙眼,瞪著他,控訴著他。
這名學者教士必須穿上英雄的披風,因為其他人將它披上了他,但他很肯定,這件披風的重量會壓彎他的肩膀,直到他崩潰。
在窗戶外面,波西佛跳著並沿著排雨溝玩,陽光穿過山間常有的巨大橡樹跟楓樹的厚厚葉片,溫暖地灑落下來。而下邊很遠很遠的地方,因派斯克湖在夏天的溫和光線中,寧靜而安詳地閃爍著。
對凱德立,這位「英雄」來說,這些卻似乎全都是可怕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