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有一根蠟燭燃著,凱蒂布莉兒在晦澀的燭光中坐在布魯諾身邊注視著他,注視著她摯愛的父親,而後者正躺在護理床內,他面如死灰,這不是光線搞的鬼,她明白。他的胸口難見起伏,她剛換下來的繃帶也依然沾滿了血跡。
外面又有一塊投石擊中了近處,大地都為之一顫,不過凱蒂布莉兒不為所動,因為她對此依然司空見慣。投石攻擊的節奏和力度都提高了一個檔次,差不多每隔二十發石彈就會有一枚火彈發射,它的軌跡都預示著災難,常常會引發鎮子的大火。法師塔裡的三處著火點已經被清理,達格納比特說這座建築已經撐不下去了。
但他們沒有轉移布魯諾,因為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凱蒂布莉兒靜靜坐著,凝視著她的父親,腦海裡回想起過去種種歡樂時光,那些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那些他們共同經歷的冒險。她的理智告誡她都過去了,雖然她的情感對此結論頗有異議。
其實,他們只在等著布魯諾死去,當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們全體——還活著的全體人員——會從洞裡爬出去,爬出圍牆,冒死衝向南方。那是最後一線生機,儘管渺茫,但也是。
而凱蒂布莉兒幾乎無法想像她正在坐等布魯諾死去。她幾乎不能接受頑強的老矮人的胸口會變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止。她還總是覺得他會比她活得都要久呢。
她過去曾見到他跌落深谷,以為他必死無疑,那次他騎在影龍背上墜入了秘銀廳的峽谷。她還可以記起那份心痛欲碎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心臟破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洞,而絕望和荒謬從那裡一股腦湧了進去。
她又陷入了那種情緒,只不過這次她能親眼看見結果,那是不可抗拒的終結,沒有希望存留的餘地。
女郎覺得一隻有力的大手落在肩膀,旋即回身,看到沃夫加走到她的身邊。他把雙手都搭在她的肩膀,而她則把頭埋入他堅實的胸膛。
「希望崔斯特會回來,」沃夫加輕輕地說,凱蒂布莉兒看著他「和瑞吉斯一道回來。」野蠻人說道,「我們該共渡難關。」
「也包括共同目睹布魯諾的逝去?」
「所有的。」沃夫加進一步說,「一起逃奔南方,或者在此奮戰至最後一人。都是。」
他們沉默了,不一定非這樣不可,兩人都懷有同樣的念頭,都想起同樣的往事。
而地表的石塊仍如暴雨,傾瀉而下。
「這邊有多少獸人?」伊諾雯蒂問塔拉捨。
兩名精靈正在遠離月森林的區域乘飛馬在夜色中翱翔,所以她必須用喊的才能讓塔拉捨聽見,即便如此她的聲音大部分還是被夜風掩蓋了。
他們在淺水鎮北邊的一處丘陵地帶,回頭遙望數以百計的獸人營地裡的篝火,火光在鎮子裡也連成一片,尚可辨認的高塔在此時仍舊很顯眼。
兩人在一道山脊降落,這樣更方便談話。
「我們幫不了他們。」他們一著陸,塔拉捨就如此對她富有同情心的旅伴說道,這時他能更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了。「就算我們能回到月森林召集所有族人,我們也無法及時回來緩解局勢,更何況我們不能嘗試做這件事。」看到她遲疑的神色,他又補充道。「我們的首要責任是回到作為家園的森林通知情況,要是這幫黑古溜湫的傢伙向東渡過瑟布林河,我們就免不了要打上一仗。」
「你說的是事實。」伊諾雯蒂承認,「雖然如此,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去看看,說不定能在死亡逼近前從禍事裡救出幾個人呢。」
塔拉捨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沒有商量的必要,這事不成。
「獸人的箭會緊追咱們不放。」他提出反對理由,「他們如果擊落了旻明和暮緲,我們不就反而拖了他們的後腿嗎?那樣的話還有誰回到東邊給我們的人民報信?」
他進一步提出自己的論據,雖然伊諾雯蒂已經不想再聽了。她明白自己肩負責任,同樣地,這也是她的限制。她知道南方的禍亂超出她和她朋友的能力,超出她的族人的能力範圍,他們無法採取任何有效行動。
眼看淺水鎮被夷為廢墟讓她很是痛苦,讓他們倆都痛苦不堪,雖然他們不是鎮民的朋友,但他們也同樣不是敵人。
他們只好袖手旁觀。
他爬得相當吃力,而他扭傷腳踝的腫包和疼痛讓攀爬的難度更甚。追隨著頭頂的最後一縷餘暉,崔斯特沿著這條天然陡直裂口雙手交替攀升,。
太陽要落山了。
卓爾停了下來,他已經爬完了三百尺高度的一半,漸弱的光線讓崔斯特明白這已經不是他爬進洞穴的第二天,而是第三天。這個洞窟的規模之大令他驚歎,簡直就是一個繁複的地下網絡,他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在其中徘徊,找尋一條回到地表的道路。跟隨上升的氣流,卓爾好幾次被引到死胡同、陡坡和小得壓根鑽不出去的豁口。
他甚至懷疑這也是一個無法鑽出去的裂縫,但還是繼續往上爬。起始看到上頭的光亮時它還很耀眼,與漆黑的巖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但卓爾意識到那不過是湊巧太陽從恰好的角度把陽光透射進來而已,而不是因為裂口極大。
在確實肯定自己不得不折回去之前他又爬了一百尺,那個開口可能連一隻胳膊都伸不出去,更別提腦袋了。
念及朋友們需要自己,崔斯特掉頭返回。
一小時後,崔斯特用盡可能照顧到腳踝傷勢和疲憊程度的最快速度疾行。他想折返後回到最初進入這條隧道的地點,沒準它還能把巨人壘在那兒的石頭挪開,然而他搖頭否定了那個想法。
卓爾找到下一個開口的時候太陽都升的老高,這個出口足夠大。
崔斯特站在陽光下,在灼目的光線中瞇著眼睛,讓他的雙眼盡快適應。他用了很長時間打量周圍的環境,努力去找能引導自己返回淺水鎮的地標。他現在面向的方位不大對勁,以太陽為參照,他才分清東西南北,開路朝南邊去了。他希望能達菲爾小徑,希望找到一處平坦的地形好讓他繼續跋涉。
他扯下一截衣袖,紮緊腳踝,然後快步趨行,把疼痛置之度外。他用餘光觀察著日頭,它從自己的頭頂正上方翻越,它開始向西邊的地平線移動,它最終落山了。
幾小時後,他找到了菲爾小徑,認準了路徑。
他穿越丘陵,朝東方奮力奔跑,每跨出一步他的心情就轉增一分急切。不多時,他看見遠方的一道光柱照亮東南夜空,他跑到小山頂,映入眼簾的卻是更為驚心動魄的景象,道道火柱在向天空升騰。
火焰從威瑟格魯之塔升起。
崔斯特沒有掉頭往南,恰恰相反,他直接衝向巨人的位置,決意再次和他們交手。雖然並不想在此時召喚關海法,依舊摩挲著魔法雕像。
「準備好,關海法。」他輕聲細語,「我們馬上就得投入戰鬥。」
夜晚的火光常常會讓人們混淆兩地的真實距離,崔斯特深諳此點,於是他對回到鎮子附近襲擊巨人所耗的時間早已瞭然於胸。
他潛到裂谷的北部邊緣,從那裡清楚地看到了淺水鎮,他能看到保衛者們四處奔跑。高塔燃起熊熊火焰——雖說沒有剛才那麼亮,絕大多數的守備人員都集中在那附近。
巨人們似乎正為眼前的攻勢忙得不可開交。
他取出雕像,把它放置於地面,下定決心召來關海法作為衝擊營地的先鋒,不過一件物品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再熟悉不過的獨角盔。
「擺平他們,布魯諾。」卓爾喃喃低語,他的臉上現出了復仇的笑容。
幾乎是受到這句話的提醒一般,一連串的巨石砸到高塔塔身,有一塊撞在最明亮的火源左近,迸濺出大片火花。
矮人在高塔頂部屹立不倒,指揮下面的人們作戰。
崔斯特的笑容剛要舒展,突然間身後傳來巨吼和石塊的破空之聲。崔斯特驚恐地瞪大雙眼,目視高塔傾頹,目視塔頂的矮人滑到塔沿,無助地懸吊在那裡。
高塔向南傾倒,斷成兩半,一截分崩離析,一截殘留塔基,所以那個不幸的矮人被成噸的碎石掩埋了。
崔斯特幾乎意識不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察覺在那可怖的一瞬間他委頓在地,現在他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毫無疑問,世界上沒有人能從這樣的災難中生還。
一股惡寒攫住了他,他的雙手顫抖不止,紫色的雙眸淚水流瀉。
「布魯諾…」他一遍又一遍地念道。
他朝南方虛無的夜空伸出雙手,卻什麼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