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裙子殺人事件 第三章 附骨之疽
    第二天早上七點,一位高大的、文質彬彬的、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來到一扇鋼灰色的大門前,刷了卡,推門而入。“喲,水哥,您今天來得夠早的啊!”坐在門口的穿制服的人沖他打招呼。“嗯,早啊,小劉。今天有什麼急活兒嗎?”他問道。“可能有吧,我也沒問。昨兒晚上不是娟姐值夜班嗎?您問問她。”

    被稱作水哥的男人點點頭,風馳電掣般地通過前台,轉了個彎,在儲物櫃裡換了身藍白色的大褂,鎖好櫃子,繼續向裡走。

    又轉過幾道彎,經過幾扇門,他都沒進去,而是徑直走向最裡側的那扇大門口。

    裡面有個女人趕緊幫他開了門,“水哥!”女人親切地招呼他,“謝謝您來這麼早。”“不礙事的!”水哥笑笑,然後急切地走向他小小的金屬辦公台,拿起杯子。“您慢點兒,我給您沏好茶了,小心燙!”娟子微笑著,垂手而立。“嗯嗯。”水哥往杯子裡吹吹氣,“不燙,正好。”呷了一口,他說道:“行了,你家裡有事,趕緊走吧。”

    “謝謝水哥幫我頂班。”娟子還在客氣著,“走之前,我得說一下,您來之前,他們送來一具屍體,您就幫我處理一下吧。”“嗯,行,你走吧。”水哥一心品茶,沒動地方。是的,這裡是停屍房,B市警察局的停屍房。水哥一面喝茶,一面抬起頭,瞅了瞅蓋著白被單的屍體,一眼便瞧出來,那下面蓋著的是一個女人的屍體。“那好,我走了。水哥,就麻煩你了啊。”娟子准備離開,在門口處停了一下,又補上一句,“水哥你今天養眼了,姑娘挺漂亮的。”

    水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死人有什麼好看的!”繼續喝著水。

    水哥的名字裡並沒有一個水字,只因他太愛喝水,喝水太多,而且經常只在停屍房裡喝那麼多水,別人才親切地送給他這個外號。其實私底下,他還有另一個不太雅觀的外號,叫作“傻大黑粗”。當然,這稱呼過於難聽,也只有隊長級以上的人物在揶揄他的時候,才敢這麼叫一下。

    可什麼叫作傻大黑粗呢?

    水哥經常替人加班,所謂經常,當然也不可能太多,因為法醫的工作實在很辛苦。但記錄顯示,他幫別人加班的次數是最多的,而且不計回報。同行給他送些禮物,他總是笑呵呵地說“哦,沒事,我都有,不要了”。實在推不過去,這才收下。水哥如此人品,被稱之為“傻”!“大”就很好理解了——水哥的塊頭大,個子大,眼睛大,嘴巴大,甚至連鼻孔都很大,還好不是朝前翻著。這一點和時下常在媒體見到的某姐還是有所不同的。“黑”也很好理解。他的膚色就是很黑,特別是在停屍房這個時常鋪蓋著白被單的世界裡,他顯得更黑。

    最後是“粗”,這是唯一值得商榷的特點。的確,他的手很大,手指頭挺粗,不過干活的時候常常粗中帶細,專業技能很強。可是他的手指頭還是具有標志性的粗大。於是,私底下警察們聊天的時候,常說他“傻大黑粗”。當然,見面的時候還是要畢恭畢敬叫一聲水哥的。為什麼他那麼愛喝水呢?水哥自己有個解釋:“因為我以前抽煙很凶,總叫渴。”“可你不是戒煙了嗎?”“是啊!”傻乎乎的水哥沒轉過彎來,“警察局那麼大,停屍房又不讓抽煙,我每次出去抽煙,要花好長時間,不戒等什麼呢!”“不是。”警察嘿嘿地樂,“我是說,戒煙了,為什麼還要總喝水?”“……”水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喝水早就成了他的一種生活習慣了吧。

    幾分鍾的工夫,水哥喝下了一杯熱茶,站起身,搓搓微微出汗的雙手,向停屍床走去。

    被單之下果然躺著一具女屍,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上下的模樣,面容姣好——至少從死人的角度來說,這就算很不錯了。不用多說,您也能想到他們平時見到的都是什麼樣子。

    屍體平躺在床上——送到這裡自然都是這個模樣,身體左側有明顯的屍斑,自然是棄屍之後形成的。屍體呈輕度僵硬,看來死亡時間不久。水哥抄起娟子留下的驗屍表格,上面只記錄了一些最基本的項目。屍體溫度顯示,這女人死了有**個小時。

    女屍的衣服還沒有褪下,確實是自己上班之前被送來的,娟子幾乎來不及作什麼處理。

    對於男人來說,脫女人的衣服沒准是件挺痛快的事兒,可是脫女屍的衣服,無論是不是男人,都有些痛苦。水哥對此習以為常,心裡還免不了泛起一絲漣漪:唉,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死了呢?

    水哥為女屍脫鞋的時候,微微地愣了愣神。

    他歪頭瞧瞧放在證物袋裡的衣服,翻過它的標簽來看了看:翠貝卡。姑且不說這牌子好不好,單看衣服的外形和質感,就知道是純粹的城市女裝或者叫作職業裝。可自己正在脫的鞋——一雙奶白色的陳舊平底鞋,和這樣的職業裝怎麼都有些不搭調。

    細細再一觀察,女屍的腳踝處腫脹、泛青,似乎是扭傷過。這麼看的話,穿雙平底鞋出門,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仍然是不對勁啊。水哥將鞋舉在眼前,反復端詳,發現鞋子裡多少也有些塵土。這是怎麼回事?

    他正看著,忽然被外面的來人給打斷了。

    “喲喲!水哥,咋回事,想不到您還是個戀物癖啊!聞聞,香嗎?”進來的警察叫王昭,與水哥關系最好,因此說話也全不忌諱。“你小子少扯淡!”水哥把鞋放下,“昨晚上又一宿沒睡吧,要不要來杯茶?”“不用了,弄完這個,就可以回家睡覺了。”王昭大大咧咧地靠著停屍床一站,“怎麼,水哥你又來替班啦?門口的單子上寫著是娟子接的這具屍體,沒想到你在這兒。”“嗯嗯。”水哥把女鞋也裝進證物袋,遞給王昭。“幾點死的?怎麼死的?”寒暄過後,立馬進入正題。“頸骨骨折,人為折斷,死亡時間估算在昨晚十點前後。”水哥翻過女屍脖頸,指了指,然後又放回去。“嗯,自打去年的連環殺人案過去,B市可是好久沒出殺人犯啦!”王昭舉著證物袋看了一下,忽而也有些奇怪,“啊,這是什麼打扮?職業裝配牛筋底的平底鞋?”“是啊,我剛才就在看這個,很不搭配,對吧?”“嗯!”“不過,這女人前兩天扭過腳,穿平底鞋也不新鮮。”“是,但是穿這麼舊,又沒擦干淨的鞋,就不對勁了。”

    王昭同樣的感受也驗證了水哥的疑慮。當然,這是任何人都能分析出來的,不足為奇。

    不遠的辦公台上還有已經被打包的其他物品,看起來都是這女人隨身攜帶的。“嗯?”王昭戴好手套,打開提包,從中取出一只錢夾,“這還不是搶劫。”“對!”水哥指指女人胳膊上和腿部的淤傷,似乎有些日子了,“這女人遭受過家庭暴力。”

    家庭暴力升級後,演變為殺妻嗎?倒是有這個可能。王昭一邊想,一邊打開錢夾,隨後念念有詞:“身份證、現金、卡都在。這女人叫……叫……陳真佳子?!”“陳真佳子?”水哥接過身份證,“哦,這麼奇怪的名字呀。”“唉!不過有了證件,事情就好辦啦。上次二隊的人在河裡發現一具老人的屍體,不是他殺,就是淹死。啥證件也沒有,就一條游泳褲衩,找起來可費勁啦。水哥,還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回去立案啦。”“有,這女人被掰斷了脖子,干淨利落。看看脖頸上的這一圈屍斑,像是人的手臂纏上去造成的。也就是說,你們遇到了一個懂行的人,不需要借助器械就能空手殺人。”

    好一會兒王昭都沒說話,他盤算著什麼樣的人具有如此實力,想了半天,只得出這人肯定受過訓練這一條結論,沒什麼幫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說,這樣利落的殺人方式與通常的家庭暴力,有很大區別?”

    水哥點點頭。“好吧,我明白了。繼去年之後,咱們市又出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專業人士。”王昭半開玩笑地說,並沒有拿水哥的話太當回事。

    水哥有些不滿意,可沒說什麼。憑借隱約的直覺,他覺得這案子很蹊蹺,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的,只好把話咽回肚子裡。辦案總歸是警察的事,和自己無關。

    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會穿著一雙破鞋,被人掰斷脖子,橫死街頭?“沒事的話,我就走了。”王昭拎著證物袋,剛要離開停屍房,就被堵了進來。

    堵住他的,其實不是人,而是又一張安裝了滾輪的停屍床……

    一個早上連續送來兩具屍體,這在B市是極為罕見的。雖然B市絕非天堂,各類刑事案件也不少見,但像這樣高密度連續發生殺人案的情況,也是絕無僅有的。

    第二具屍體仍然是具女屍。

    水哥簽接收單的時候,王昭耐不住好奇,已經掀開被單往裡瞧了。等水哥簽完字,王昭仍沒有放下被單,而是目光呆滯地繼續往裡瞧。“你干嗎呢?”水哥過來一把掀開了被單。

    只見冰冷的停屍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女人。不,不該說是女人,而應該是女孩。

    女孩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死前還化著很濃重的妝——大大的、塗黑的眼圈,長長的、粗粗的假睫毛。然而即使這樣的濃妝都無法掩蓋她驚恐萬分、幾乎瞪出來的眼球。她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死後仍保持著死亡時的恐怖神情。

    “非主流”,王昭的腦子裡冒出這樣一個詞。無論是“非主流”,還是90後——這些在成年人嘴裡多少帶了些貶義的詞匯,都不能為她們的死亡撫平傷痛。實際上,不管她們愚蠢沖動也好,還是賣弄青春也罷,非主流本身恰恰是她們表現自我鮮活生命的印記。正是由於表現,正是由於輕狂,才恰好成為她們活著、她們美麗、她們存在的見證。這種活力,是成年人所不具備的。

    而今,作為成年人,不管你是鄙視她們也好,還是討厭她們也罷,她們中的活生生的一員的屍體出現在你的眼前,仍然是無法接受的現實。

    她才只有十五六歲而已!王昭僵住了。

    水哥也僵住了。

    愣了好半天,王昭才說:“唉,水哥,今兒辛苦您了。要不是您來替班,也不至於趕上這樣的事。”

    水哥沒吭聲,慢慢地用清水沖刷著女孩的身體,幫她擦洗干淨了,卻沒有幫她合上眼。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才開始檢驗她的屍體。與之前送來的陳真佳子不同,這女孩被發現的時候就是全身赤裸的,身上還沾滿了泥。昨晚的大雨沒能沖刷她的身體,因為她是在工地的沙堆裡被挖出來的。沒有錢包,沒有身份證明,沒有任何隨身物品,死後被埋在沙堆裡,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工地人員發現。

    她的嘴裡、鼻子裡全是沙子,假睫毛丟了一只,這些都給驗屍工作增加了困難。不過,殺人手法仍然清晰可見。女孩的脖子處有一條明顯勒過的痕跡,勒得如此之深,陷進了皮肉。“舌骨都斷了。”水哥搖了搖頭。王昭沒說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除去沙子刮蹭的傷痕之外,軀體上再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傷口。水哥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回到陳真佳子的停屍床邊。“怎麼了?”王昭很詫異。“沒什麼。”水哥又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隨後開始檢驗真佳子的xiati。

    “死前發生過性行為,**沒有明顯的撕裂傷口,可能是自願的。”

    然後他又回到女孩的停屍床前。“這個就不同了……”他指給王昭看,“除被沙子摩擦出的傷口之外,**並沒有損傷。兩案之間不存在聯系。”“哦!”王昭應和了一下。他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聯系。如果這是同一個殺手所為,那他昨天晚上也太忙碌了!“但是兩案的死因相同,都是勒死,一個用手,一個用布條或是其他柔軟物。”

    也對!一天早上同時出現兩具屍體,均為女性,死亡原因類似,這的確可疑。“姑且按不同案件來處理吧,我回去跟大家商議一下。”王昭知道,回家睡覺肯定是泡湯了。

    王昭帶著一大堆證物離開了。他得先去鑒證科,然後趕回隊裡,與大家商議。

    王昭走後,水哥坐在辦公桌前,重重地歎了口氣。

    見鬼!為什麼這屍體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為什麼?!

    他站起來,想要做些什麼,可是除了看著兩具屍體發呆之外,沒什麼可干的。

    他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電話是打給檔案科的一個朋友,他向人家客客氣氣地詢問自己三年前是否連續解剖過兩個女孩的屍體。“三年前?”對方笑起來,“水哥,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不,不!我沒有開玩笑。我總覺得今天檢驗的屍體,三年前我見過類似的懸案!注意,是十五六歲的女孩被殺,被勒死的,你去看看有沒有記錄。”“連環殺人案嗎?奇怪了,剛才王昭也讓我找。我這剛抬起屁股,你的電話就來了。好吧,我去看看。”

    三年內,兩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被殺,被勒死,這樣具體的檢索是非常容易的。前面也說過,B市並非天堂,可也絕不是地獄,此類惡性案件絕對稀有。

    十分鍾後,電話沒打來,王昭倒是回來了。“水哥,我來拍幾張照片。順便跟你說一下,三年前確實死了兩個女孩,案子至今懸而未決,沒想到現在殺手又回來作案了。”“哦,他跟你說了?”“對,他剛才給我打電話,正好我要過來,就順便告訴你。”“三年……”

    “是啊,三年!沒想到啊,原以為那案子忽然停止,就那麼結束了呢!”王昭端著相機,卡嚓卡嚓地拍照取證,“話說回來,現在還沒有確切證據表明,時隔三年的兩個案子確系一人所為,所以還要進行進一步的比對。”

    進一步的比對嗎……“行了,拍完了,我走了啊。”王昭忽然關切地看了看,“水哥,一早上忙活了這兩宗屍檢,刺激也比較大,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不了。”水哥說,忽然精神煥發地昂起頭問道,“不給陳真佳子拍照嗎?”“誰?”王昭一愣,“哦,你說另一具屍體啊?”“對,按照局裡的規矩,這女屍八成沒人管了吧?”“怎麼會沒人管呢。”王昭苦笑道,“不過……唉,老哥你也知道的,出現這類連環大案,我們的精力自然也有些偏移。老哥你多諒解吧,我們也會去查的。”“有了消息記得告訴我。”“嗯,老規矩了,不用關照。”王昭是這麼說的,可不是這麼做的。當然這也不能怪他。自打女孩的屍體被送來,這宗案件的消息已在警察局上上下下不脛而走。確切地說,這女孩的出現震撼了整個警察局。下到每一位辦案人員,上到還在刑偵大隊負責的劉大隊長,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年前震驚全市的“少女殺手”如今又回來了,照例是針對未成年女性,手段極其惡劣殘忍。當初這案子就沒能給市民一個合理的交代,而今卷土重來,怎能不讓人重視?按下水哥和王昭不說,最撓頭的要數劉大隊長了。三年前他就是這案子的全權負責人,案子懸而未決,他心裡存下了一個大疙瘩!其實不僅是懸案的問題,這事情還涉及麥濤。

    劉隊與麥濤的關系相當微妙。麥濤既可以叫他隊長,也可以叫他岳父。年輕的麥濤之所以能成為犯罪心理師,也是他老人家一手舉薦的。不料,麥濤上任的第一宗大案,正是這一系列“少女殺手”案。失敗的可不僅僅是警察而已,麥濤也被牽連其中。自己介紹的人出了問題,案子又破不了,在雙重打擊面前,老隊長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

    而今凶手再次降臨,麥濤卻又辭去了犯罪心理師的職務,老隊長一時間左右為難。

    為難歸為難,卻不能無動於衷。他馬上率全隊人員成立了專案組,調動全部精英沒日沒夜地辦案自然不在話下。電話幾次抓在手裡,卻又放下了。

    平心而論,老隊長覺得這是重新招募麥濤的好機會。他了解麥濤的性格,知道他不服輸,有股堅韌勁兒,可是想想女兒女婿的平靜生活,又不忍心打擾,實在是舉棋不定。

    劉隊長為難的這工夫,麥濤倒是睡了個好覺。昨晚與艾西的相識,起初是非常愉快的,後來就不那麼愉快了。因為涉及遺產和律師的小花招,他不那麼痛快。

    不過打車回家後,他的心情很快好轉了。家裡還有嬌妻等著他呢!又是周末,不需要上班,兩人先是在床上膩歪了好一會兒,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醒來後又在床上膩歪了好一會兒。

    從天光大亮到太陽曬到了屁股上,倆人只覺得繼續再耗在床上,後背和屁股都隱隱作痛了,這才決定起床。

    劉隊長的女兒劉安心在浴室洗漱,麥濤窩在沙發裡,愜意地把兩腿扔在茶幾上,懶洋洋地抽著煙,隨手扒拉著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如果起得來的話,早上看看電視,也算他的習慣之一。

    恰好電視裡播出的是新聞,只見屏幕裡一幫人叫叫吵吵,人頭攢動,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這是法制新聞,麥濤本不愛看,盡是些作假的報道,有什麼可看的呢?

    不過,主持人那一句話,叫他准備換台的手指松動了。“今天早晨在工地裡被發現的女孩屍體,被認為是三年前少女殺手案件的延續!”

    啥?!麥濤一下子從沙發裡躥起來。什麼延續?!到底是怎樣延續的呢?其實主持人根本說不清楚,工地的工人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工人們大清早的來上班了,開著鏟車搬運沙子,嘿,其中某一鏟子下去,挖出個大姑娘。工人們慌了,工頭自然也慌了,趕緊報警吧!警察來了,把屍體挖走了,這事就算完。

    不過按照工地領導們的意思,這事就該完了。他們可不希望事件曝光,影響了施工進度。可難免有好事的工人,悄悄撥通了媒體的電話,說不定還能指著媒體給點報料費呢!於是,媒體蜂擁而至。等他們來了,多少也有些失望,畢竟屍體已經被警方帶走了。看不到屍體,報料過程大概有些沒勁兒。可是少數幾個工人熱情不減,上躥下跳地作著指引和介紹。屍體是在哪兒被發現的,那一鏟子是誰挖下去的,等等。電視裡都是些有趣但無用的信息。“看什麼呢?”安心在浴室裡一邊擦頭發,一邊問道。“哦,沒什麼,瞎看。”麥濤立刻關上了電視,懷揣著心事,慢悠悠地走進浴室,從後面抱住了妻子的嬌軀。“哎呀,你這個討厭鬼,癢死我了。”妻子嬌嗔著,一抬頭卻從鏡子裡看清了麥濤的面容,“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哦,沒事。”“別撒謊,你也知道瞞不住我。”妻子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說吧,在外面尋花問柳我可不饒你。”“我哪有……”麥濤苦笑著撇撇嘴,“電視上的一個新聞,讓我想起幾年前的案子來。”

    妻子沒吭聲,迅速穿好了內衣,拉著麥濤的手,把他領進了客廳。

    兩人面對面地坐下,她才問:“說吧,什麼案子?我知道嗎?”“你當然是知道的,那時咱倆還在交朋友,你爸爸老為什麼案子發愁?”“……這……我知道了。莫非……?”“是啊,那家伙又出現了。”“這……老公,你不是想回到警隊吧?”“我……”

    我什麼呢?回去吧,不合適,當初離開警隊是麥濤自己一個人的決定,人人都挽留他,可他不聽。現在回去,不鬧笑話嗎?不回去吧,當然也沒什麼關系,現在吃喝不愁,工作輕松,也很踏實,只是心裡難免留下遺憾。

    麥濤說不出話,妻子倒說了:“這樣吧,你願意回去就回去,不願意也沒關系。咱倆沒結婚之前,你不就是干這行的嗎。幾年下來,我也挺習慣。如果你願意做,那就去做,我是不會阻攔你的。”

    這時候說聲謝謝,是微不足道的。麥濤把妻子摟在了懷裡。“喂喂,你這家伙,至於這麼高興嗎?喂喂,你把我弄疼了。”……回去嗎?麥濤有些茫然,過去他有什麼為難的事,可以找艾蓮商量。可現在艾蓮不見了,他該找誰?

    想了又想,他想起了艾西。

    前天還是陌生人的艾西,能夠如此信任嗎?他心裡也畫了個問號。

    思前想後,他決定先給岳父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岳父很快接聽了電話,告訴他,現在要忙著去開記者招待會。因為蜂擁而來的記者們已經把警察局大門給圍了個水洩不通。這案子想要瞞是瞞不住的。至於麥濤復出的事情,只能回家再說。麥濤掛上電話,倒也了卻了一塊心病,重新找回了放松的心態,開車帶妻子出去逛街了。“少女殺手”重現江湖的報道一時間傳遍了街頭巷尾,再加上是周末,幾乎人人都圍在電視機前。

    艾西倒是個例外。心理咨詢中心平時客人少,周末和假期時客戶才會猛增。他正高高興興地數錢呢,來不及關注其他事……

    從心理醫生變成私人公司的老板,相當於從專業人士向經營者轉了型,這就意味著接觸專業工作的機會越來越少,需要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耗費在組織、管理與經營之中。艾西心知肚明,作為老板,他需要對整個咨詢中心的“前途”和“錢途”負責。

    作為一個越來越精明的商人,艾西做得井井有條。可他又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專業知識,畢竟這曾是他活命的本錢,他捨不得它。這就造成了他越來越忙的局面。除了打點生意之外,中心接治的疑難雜症,常常也要經他處理。周末是客戶雲集的大日子,艾西就特別忙,差不多到了中午一點,送走了一位客戶之後,他才忙不迭地偷偷松了一口氣。秘書給他訂的外賣早已涼了,他也顧及不了那麼多,坐在辦公室裡吃一些殘羹冷炙。即使這樣,吃了兩口,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昨天的劫持事件到現在也沒個下文呢!此事讓人印象深刻,艾西自然還歷歷在目。艾西記得,自己與古德曼律師分手之後便回到樓上,撞見新來的咨詢師與客戶表情詭異,回到辦公室才意識到有些不對頭,在那之後,年輕人又劫持了前台小姐和自己。可見,他最初劫持的對象不是自己,不是前台小姐,而是咨詢師。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這次劫持事件發生的呢?他還沒搞明白,就忙於向警方作出解釋以及應付媒體了。即使艾西想出名想瘋了,他也不希望此類事件再來一次!

    冷飯硬邦邦的,噎住了他,急匆匆灌下兩口水之後,他立刻讓秘書把新來的咨詢師給叫來了。新來的咨詢師是個年輕人,說是年輕,其實比艾西小不了多少,至少研究生畢業,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他走進來,看得出仍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又不知道老板是什麼意圖,就垂著手在門邊恭恭敬敬地站著,可憐兮兮的樣子。“來,來!請坐,請坐!”艾西倒是很客氣。咨詢師猶豫了一下,這才走過來,在辦公桌對面坐下。艾西不想嚇著他,盡量柔聲問道:“怎麼樣,在咱們這兒工作還習慣嗎?我看你前兩個月已經過了試用期,導師的評價還是不錯的。”“是,還好。”咨詢師囁嚅道。“嗯,那就行。我請你來,不為別的事,只是想了解昨天的事請是怎麼發生的。”“哦!艾總,我錯了。”咨詢師顯然會錯了意,馬上站起來。“不,我不是說你逃跑的事情,而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劫持你呢?”咨詢師有些詫異:“這……艾總,我是按規矩辦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發狂。”“突然發狂,怎麼回事呢?”

    “是這樣的,艾總。您立下的咨詢師守則,我記得是第二十八條,如果當事人有威脅到自身性命安全或他人性命安全的情況,則咨詢師無須遵守保密原則,必要時可與警方或相關部門取得聯系。”“是,怎麼了?”艾西心底感到好笑:馬屁不是這麼拍的吧?規矩雖然是我寫的,但也是按西方慣例約定俗成的,並非我首創。“那小伙子剛來的時候,一切都很好,只是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心理咨詢工作是高度侵犯隱私的,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咨詢師沒有必要確定當事人的真實身份。就好像你去醫院看病,不使用藍本(醫療保險)的情況下,你願意叫張三、李四都行,沒人管你。何況心理咨詢也不納入醫療保險之中,就更沒必要去追究當事人的真實姓名了。“他進來的時候還好,不肯說自己姓什麼叫什麼,我隨口說了兩句,讓他放松一下。可他的表情始終很嚴肅,還不是一般的嚴肅,透著點壞壞的感覺。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麼,就按規矩辦事,詢問他為什麼會來這裡,有什麼樣的症狀,是否感覺到不舒服,持續時間多長。都是些例行的詢問。“不過他進來之後就一語不發,一直看著我。您說過,沉默和傾聽是最重要的基礎技術,所以我說話也減少了。我們倆就那麼對視著,換回來的只有他輕蔑的笑容。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看來你們都一樣,我還以為心理醫生會有所不同呢。’”“這話什麼意思?”艾西來了精神。“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就回答說,他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看我能不能滿足。沒想到他立刻就站起來,說:‘那好,你跟我走一趟吧,有人今晚要被殺,希望你能阻止他。’”

    殺人……艾西沒吭聲,在心裡默念著:殺人,殺誰?為什麼殺?咨詢師繼續講述:“我當時嚇了一跳,認為他在開玩笑,不過他的表情可不像。我想安穩他的情緒,就說:‘那好吧,不過你得先跟我談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總算是坐下了,說:‘詳細情況我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到了現場就立刻會明白了。我很認真地再告訴你一遍,今晚肯定有人被殺,我現在來找你,那邊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危險,你懂了嗎?’”

    艾西聽懂了。誰都能聽懂這段話,但是誰也不理解這段話的真實含義。“我知道他很認真,可不知道該怎麼辦,咨詢手冊裡沒有寫我是不是應該跟他走。所以,我便提議說,這事是不是找警方來處理更好一點呢?艾總,你猜他說什麼?”“猜不著……”“他說:‘如果我能找警察,還用你們干什麼?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可以告訴你,來你們這兒之前,我剛給警察局打了電話。接線員小姐告訴我,如果不說清楚出事的地點和事件內容,他們不會出警的。而且,她還好心地告訴我,你們中心就在不遠處,我應該到這兒來看看。’”……呃,接線員小姐是拿你當病人了吧……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也怪不著誰。想想看,心理咨詢中心來了客戶,動不動就說殺人,誰都會拿他當精神錯亂的病人吧?到底是真是假,艾西也舉棋不定,只好讓咨詢師繼續講下去。“我懷疑他是不是有妄想症,想判斷出這狀況存在多久了,就問他是怎麼知道殺人事件的,凶手殺人的理由是什麼。這些話最終惹惱了他。他開始嘲笑我的無能,罵罵咧咧的,顯然失去了耐心。他讓我把管事的叫來,卻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就沖過來把我從椅子上抓起來,用一把刀頂著。後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反社會人格障礙加妄想症嗎?有可能。艾西坐在椅子上,手指捻動著下巴。如果咨詢師說的是真話,那麼整個事件還真是挺蹊蹺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制伏劫持者時說的那段話,有點信口胡謅的意思,但也可能多少切入了重點。

    他對劫持者產生了好奇,很想親自接治一下,不過人還在警察那兒扣著吧,回頭再說,也不急。

    他打算安慰一下咨詢師,因為對方的做法沒什麼錯,人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難免作出不理智的舉動來,這無可厚非。他想告訴他這事就過去了,好好干,前途無量之類的廢話。

    他還沒來得及把這話說出來,“零零——”,桌上的座機響了起來。

    艾西不是什麼大老板,電話當然也要親自接聽,何況來電顯示是古德曼律師的手機號碼。他點點頭,示意咨詢師沒事了,可以離開了,隨後抓起了聽筒。“喲,我的好人先生,電話來得正好。您不給我打,我還要給您打呢。”艾西興沖沖地說著瞎話。“是啊,是啊。”電話那頭的古德曼也很高興,至少聽起來是這樣,“小艾呀,怎麼樣,昨天大出風頭吧?我老婆在電視上都看到啦。普及預防犯罪的知識!有一套,你小子有一套!”“哪裡哪裡,還不是多虧了您的提攜。嘿嘿。”

    律師老奸巨猾,艾西精於算計,倆人興高采烈地兜著圈子,誰都絕口不提麥濤的事。

    不過這電話畢竟是古德曼打來的,他多少處在了下風。繞了一會兒,他旁敲側擊地假裝順便問道:“哎,小艾呀,昨晚你可曾注意過一個人嗎,和你同樣坐在嘉賓席的?”

    這時候,裝傻是不好使的,越是裝傻就越暴露,所以艾西挺干脆地回答:“嗯,是啊,我注意到了,那人叫麥濤。”“你沒和他聊幾句?”“我納悶是不是重名來的,搭訕了幾句,對方極不友善,也就沒好深談。對了,古德曼律師,此麥濤就是彼麥濤嗎?”

    這一軍將到了要害,古德曼咯登一下止住了笑,末了他也只能承認,此麥濤正是彼麥濤。“哦,那老哥你需不需要我幫你調查些什麼呢?”“哦,沒有沒有,隨意就好,隨意就好。”

    什麼他媽叫隨意啊?艾西心裡罵了一句,嘴上皮笑肉不笑的,“老哥你要有心讓我調查,我還是可以試著接觸他的,有什麼事包在我身上了。”

    艾西很清楚,古德曼顯然想讓自己幫忙,所以才有了昨晚的事情。可他尚未察覺自己已經被賣了,更不敢找麥濤對質,所以艾西可謂有恃無恐。

    玩唄,他想,無傷大雅地玩一玩唄。

    古德曼見他肯幫忙,自然話也說得明確了一些。他希望艾西和麥濤成為朋友,但是接下來要怎麼做,他可沒說。

    他沒說,艾西自然也不問。倆人哼哈一陣,掛上了電話。

    這邊電話剛完,來不及再吃上一口飯,秘書就帶著記者走進了辦公室。

    原來,今天早上那具女孩屍體一經發現,媒體便立即豎起了鼻子,嗅到了絕好的新聞熱點。不過,一擁而上堵在警察局門口是沒什麼好處的。大家都得到同一手資料,同時曝光,這就等於人人都咬了一口肉,可誰也沒咬到最大的那一口。於是,有些靈光的媒體人就想到了從社會上挖掘相關素材。艾西昨天下午制伏劫持者,晚上上了電視節目,又正好是心理專業人士,當然是很好的采訪對象。於是,有些關系不錯的媒體便來登門拜訪。對於上午的女屍,艾西忙得不可開交,完全沒看過新聞,自然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話筒送到了嘴邊,他無論如何也要說點什麼,最好還是來點爆炸性言論。首先,他向媒體坦言,自己並不了解早上的案子,也不了解三年前相關的案子。不了解,所以不能放言去胡說八道。這種負責任的態度固然不錯,但也讓媒體有些失望。可艾西話鋒一轉,顧左右而言他道:“坦白地講,我發現管理者們受到的訓練,只是如何管好財政、後勤,讓人們履行工作職責,以及如何給病人提供足夠的照顧。這些管理者意識不到給人們提供一個完善的公眾環境。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在商言商,商人們關注的是錢,就像老師關心的是教育,醫院關心的是治病,警察關心的是抓犯人一樣。這些舉措往往都是一種事後的彌補,而不能在問題出現之前就進行必要的調整。僅就這一段時間來說,從昨天到今天,我知道的暴力犯罪就有兩起了。暴力犯罪呈逐漸升級的趨勢,可人們的防范手段其實陳舊又落後。人們不足以保護自己,警察又沒有那麼多力量去保護我們,該怎麼辦呢?”這個該怎麼辦就是重點。艾西非常敏感,他立刻意識到了巨大的商機,絕不能讓它滑過自己的手心。昨天的劫持事件純屬意外,卻讓他形成了一個念頭。昨晚的節目算是理清了思路,而今天的采訪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於是艾西抖出了包袱:“該怎麼辦,其實很簡單。作為一家心理咨詢機構,我和這裡的全體同仁一起,是肩負著社會責任感的。這就意味著,我和我的同事們將承接起向民眾普及和宣傳暴力犯罪預防知識的擔子來。同時,我們也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和機構與我們合作……”一番話說得清脆又漂亮,宛如你的眼前有一塊巨石,你想推它,然後你就去推它。雖然它很沉,你力量有限,只能艱難地移動,但事後會有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推。他們使多大的勁無關緊要,你只需要讓人們看到,從始至終你都在推就OK了。

    至於你是真的在推,還是在人多後只把兩手放在上面裝作在推,這就無所謂了。關鍵是,你讓人們看到,你是第一個在推石頭的人。

    媒體對這一番言論頗感滿意,至少不能算是無功而返。他們非常欣賞艾西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心態,他總能說出點什麼來,這就是保證長期合作最重要的契機。

    媒體走後,艾西可不清閒。牛皮吹出去了,一點不干可不行,多少也要做做樣子。於是,他隨即召開了董事會。他現在可是王者風范,一言九鼎,能來的都來了。開完董事會,事情基本敲定了。接著,他又去和各部門的負責人討論具體的執行計劃,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竭地靠在沙發裡,連家都懶得回了……

    放下艾西不說,我們把時間往回倒一些,來看看警察局這邊的情況。

    刑警隊的劉大隊長掛上了女婿麥濤的電話,准備召開記者發布會。這次發布會舉足輕重,任何不了解內幕的人他都不放心,選來選去,他決定親自上陣。

    他是刑警隊的老字輩,一生破獲重案大案無數,為人沉穩堅強,面容嚴肅正直,叫人不敢心生歹念。他往那裡一站,就表明了警察局拿下這一大案的決心和力度。

    他不僅是麥濤的老泰山,也是警察局的活泰山。

    可眼下的局面,讓這位活泰山也難以應付。

    媒體一開始的提問還好,他們問道:“本案是否與三年前的連環殺人案有聯系?”

    這類問題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答案:“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案和××案之間存在必然聯系,隨著進一步的調查取證,警方才好確認。”

    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

    三年前的兩名受害者均為青春年華的少女,現在也是;三年前的受害者身上沒有采集到體液,現在仍然沒有,這就無法對比DNA;三年前的受害者是面對面被掐死的,現在是從頸後被勒死的,這甚至發生了犯罪級別的倒退。如果是同一個殺手所為,為什麼時隔三年後會發生倒退呢?

    媒體的第二個問題也還好:“如果罪犯系同一人,那為什麼他銷聲匿跡了三年?官方對此給予什麼解釋?他是否因為其他罪狀被捕過呢?”這個問題別說媒體了,劉隊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其他小罪被捕的說法其實是靠不住的。一直以來,B市的治安狀況還是不錯的。B市監獄雖然算不上空空蕩蕩,但也絕非人滿為患。哪有這種好事,罪犯剛好就被抓起來了呢?當然,作為一種可能性,劉隊已然派人去監獄方面核實了,至少要查看這一年來被釋放的所有暴力和性犯罪罪犯。下一個問題開始變得討厭了:“這是否有可能是模仿殺人呢?”是!對!可能性是無窮的!然而歷史上究竟出現過幾個模仿殺手呢?他們的數量極其罕見。而且這對於偵破有什麼幫助呢?沒有!對老百姓的心情有什麼好處嗎?依然沒有!假如真凶逍遙法外,人群中又多出一個模仿殺手,這只能讓民眾更加恐慌!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嗎?劉隊長沒有正面回答。又有媒體提問:“這次的專案組是否是三年前的原班人馬呢?”原班人馬!劉隊頂討厭這個詞!如果說某某電影大獲成功,幾年後拍個續集——雖然續集通常比不上原作吧,號稱原班人馬,至少還可以忽悠人。但是警察局弄個原班人馬,算怎麼回事呢?三年前沒破案,現在照樣破不了案,大家就滿意了?關於專案組的人員安排,劉隊只能說無可奉告。再下面的問題開始圍繞著離隊的前犯罪心理師麥濤。這一話題太過敏感,要不是劉隊老成持重,八成要把記者給轟出去了。“沒有了麥濤這樣的犯罪心理師,你們如何給罪犯進行側寫呢?”側寫?現在的年輕人端端正正地寫字,還像蛛蛛爬呢,你還惦記著側寫?!劉隊氣不打一處來,提前便結束了發布會。回到專案組,老人家看起來還算和氣,可誰也不敢亂說話。“派到監獄那邊的人,有回話了嗎?”“還沒有……”“好吧,一有回話立刻告訴我。痕跡檢驗那邊怎麼樣了?”“這個……由於屍體被埋在沙堆裡,屍體表面沒有太多有用的線索,有待進一步勘察。”“好,這個也要抓緊。小王,你親自去盯一下。小李,你去盡快核實女孩的身份。看樣子她應該不會沒人管,家長大概報了失蹤。去核對一下,爭取先把被害人的身份落實。趙宇,你去把三年前的全部卷宗調出來,不管那時候是不是專案組成員,每個人都給我認真看!必要的時候再去把當時的相關人員給我調查一遍。”……

    調兵遣將是個漫長的過程,專案組很快忙成了一鍋粥。

    與專案組的忙碌對比,停屍房裡水哥悠閒地喝下他這一天的第五杯茶。

    B市非正常死亡的人並不多,因此加上下午又送來的一具屍體,一天三具已然是破天荒的數字了。

    下午來的屍體,死亡原因一目了然:天氣太熱,老人受不了酷熱,突發心血管疾病,靠在牆邊一命嗚呼了。老人的身份很快得到確認,中午便有子女來認領,水哥盡了盡義務,陪著人家難過了一番。眼看著到了下午,這一天也就算過去了。閒下來,水哥一邊喝水,一邊回過頭來打量著身後存放屍體的冰櫃。一個個白悠悠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人的頭部。

    他便想起陳真佳子來。

    他知道,這個和他素昧平生的女人死了,而且死得挺慘——被人掰斷了脖子。

    他也知道,連環殺人案出現後,警察局其他案子都要暫時擱置,一切要以社會的穩定團結為大局。這類事件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他總覺得,真佳子的案子並不難破。有身份、有工作、可能也有家庭的女人,不至於沒人管、沒人問。

    可確實就是沒人管、沒人問!半天的時間過去了,居然沒人來認屍!0000他於是很茫然,茫然之余,他這個法醫也做不了什麼,只好給王昭打電話。“喲,水哥,你一閒了,就給我找麻煩是吧?”聽得出來,王昭正在跑外勤。“呵呵……”水哥傻笑著,“怎麼,這是回家啊,還是干活啊?”“回家?下輩子的事了吧。還不錯,我沒被選進專案組,進去就更慘了。”“哦,你沒進去啊。你不也是劉隊的得力手下嗎?”“是啊,不過三年前的案子我沒經手。說是沒進去,我看也差不多。老頭子的意思是,我先盡快去把陳真佳子的案情了解一下,如果和連環殺手有關系,我調回去;要是沒關系,順手破了也就是了。”“那好!”聽他這麼說,水哥也就放心了。估計下午也沒活,提前走唄,也沒人攔著。

    水哥踏踏實實地下了班。王昭可沒那麼走運,昨晚睡了兩三個小時,現在他打起精神,開車去辦陳真佳子一案。陳真佳子的身份很快便得到確認:現年31歲,非B市戶籍,八年前大學畢業來本市發展,很快與某男墜入愛河,婚後兩人育有一女。兩年前二人離婚,女兒判給陳真佳子,現在才4歲。

    一般家庭暴力升級致死的案子,通常前夫之類的人是最好的懷疑對象。王昭先是到真佳子家裡報喪,見到了她的女兒和照顧孩子的一個遠房表親,哄著孩子玩了一會兒,讓她不哭不鬧的,而後出門趕往她前夫的工作地點。不一會兒,他便見到了她的前夫:典型的B市人,說話帶了點腔調,挺斯文,戴副眼鏡。

    得知前妻遇害的消息,這男人表示震驚和難過,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王昭端詳了半天,沒瞧出什麼明顯的破綻來,就問:“您也明白,該問的我總是要問的。昨晚九點到十點,您在哪兒?”“您問吧,我理解。昨晚上公司搞項目會,我一直盯著,直到會議結束,大概十點半了吧,然後司機送我回家。”男人略帶哭腔,啞著嗓子回答。男人是一家公司的副總經理,一幫出席會議的員工都能作證,甚至其他公司的大客戶代表也從電話會議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臉,這一點毋庸置疑,因為他正是會議的主持者。“那好,您前妻最近跟您說過什麼不尋常的事嗎?或者她與什麼人接觸密切,讓您感覺到不對勁?”“老實說,沒有。婚後我們達成一致,我的房產使用權歸她,直到她找到合適的住處為止。搬出來的是我。我們雖然離了婚,不過也沒什麼吵鬧的。事後決定,除了孩子每周三、周六來我住處之外,我們互相不見面,也不過問對方的生活。”“哦,是嗎?我剛從您前妻家出來,可沒聽說您昨天去接孩子。”王昭注意到了少許破綻。“是啊,不瞞您說,我升任副總是這半年的事情。工作越來越忙,我親自照顧孩子也是力不從心。所以後來都是我爸媽幫著照顧,我只是過去一起吃頓晚飯。這兩周老兩口去外地旅游了,所以就沒接孩子。對了,您今天見到我女兒了,她還好嗎?”“嗯,還好,也不知道她媽媽的事。”“那就好。我昨天給前妻打過電話,說不過去接孩子了,沒想到……”“您給她打過電話?什麼時間?”“嗯,我想想。開會之前,下午五六點的樣子。她當時應該是在下班的路上,說去朋友家,很快就掛了。”

    王昭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又問了幾個問題,轉身告辭。“那個……您看,我女兒的監護權……”他囁嚅地問道。“如果您去要的話……”王昭笑笑,覺得這笑容也有些澀澀的味道。就像水哥那樣,他忽然也覺得真佳子很可憐。人死了,女兒的監護權自然也就歸了前夫,父母的問題遺留到了孩子身上,倒霉的只能是孩子。

    不過家長裡短的瑣碎事,王昭顧不了那麼多。他趕回警車裡,取出還在證物袋裡的陳真佳子的手機,查看電話記錄。的確,真佳子在昨天下午接到過前夫的電話。手機是舊款的,沒有通電話的時長記錄,不過仍然顯示真佳子在昨晚六點前,曾撥出三個電話。

    前夫的敘述中有這樣一句話:“她當時應該在下班的路上,說要去朋友家。”那三個號碼之中的一個,應該就是那位朋友。如果她真的去了,那麼這位朋友很可能就是真佳子死前接觸過的最後一個人。而這個人的嫌疑,也是最大的。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警察是不會給你打電話的,因為他們都會上門解釋。”

    也許對於慣犯來說,這樣的說法是合理的,不過天下哪有那麼多慣犯。王昭並不知道這三個手機號碼的主人是誰,他當然要先打電話確認,並且就是用真佳子的手機撥打。

    接電話的是一女兩男。他們本來都以為會聽到真佳子的聲音,至少也該是個女聲,沒想到卻是個男人。因此他們吃驚不小。

    而且,在得知這個男人還是警察時,他們就更感到詫異了,好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話來。三人都接了電話,並且反應雷同,這是很正常的。要知道,殺人犯可不敢輕易接聽被害人的電話,至少不會很快就接聽。從這個角度來說,三人基本上都沒有嫌疑。然而最後一人仍然引起了王昭的懷疑。因為那個男人一上來便說:“你這賤貨,怎麼還敢給我打電話?!”憤怒——沖動的最糟糕的變種就是憤怒,沖動可以讓人作出不理智的事來,而憤怒則使這個結果更加難以挽回。王昭心裡高興,假裝不露聲色地說:“先生,您弄錯了,我並不是您的女朋友,我是警察。”對方毫無心理准備,顯然是嚇了一跳:“你這又是演的哪出戲啊?”“誰跟你演戲了,我就是警察,而且是刑警!”“這……”對方弱弱地問了句,“真佳子她……”“嗯,很抱歉通知您這個消息,您的女友去世了。”那邊是長時間的啞然。他的憤怒與現在的沉默無一不標志著,此人可能確實是陳真佳子離婚後交的男朋友。“這樣吧,您現在在哪兒?有些事情要向您核實。”“我……在家。”王昭記下了地址,開車出發了。好吧,他心想,如果你給我假地址,那只能是做賊心虛。拜托,為了你自己好,千萬別做蠢事。其實在他心底,他並未將此人鎖定為嫌犯。畢竟嫌犯不會接真佳子的電話,更不會對死人發怒。他更有可能是案件的相關人,甚至有可能知道什麼秘密。距離並不很遠,王昭打起精神,很快驅車趕到了。下了車,上了樓,找對了門牌號碼,他按響門鈴。“來了。”窸窸窣窣走動的聲音,那個男人給他開了門。王昭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一身酒氣,黑眼袋,腫眼圈,似乎沒有休息好,神色黯淡。“我可以進去嗎?”“進來吧,就是有點亂。”

    王昭一邊跟著那人進了屋,一邊環顧四面:房子寬綽,客廳很大,只是亂糟糟的,像是才舉辦過派對不久,靠枕扔得到處都是,茶幾上擺滿了酒瓶和幾盤還沒收拾的涼菜。“坐吧。”那人收拾出一塊空地,“喝水嗎?哦……好像只有啤酒了。”

    王昭擺擺手,繼續四處打量。男人似乎是做平面設計的,要麼就是畫師,牆壁四周掛了一些作品。王昭不懂藝術,但那些畫作看起來像模像樣的。“這個,剛才電話裡我也說過了,您的女友遇害了。”“哦!”男人劃拉開幾本雜志,也一屁股坐下了,飛快地撓著頭。“您沒有什麼要說的嗎?”“說什麼?說我很難過?對,我他媽真的很難過!但是真佳子她不該昨天晚上跟野漢子跑了!”“野漢子?”這倒是沒想到的事情,“什麼野漢子?”“我他媽哪兒知道啊,半路殺出來的東西!”男人說著,忽然愣了一下,仿佛這才意識到此事很難解釋,“這個……唉,你們懷疑是我干的,對吧?”

    王昭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沒言語。“算了,不管你們怎麼想吧,事到如今,我有什麼說什麼。”“說什麼呢?承認你虐待女友嗎?”“靠!”男人長長地罵了一聲,“他媽的,她活該!”

    不管此人是不是凶手,王昭都對他產生了一種厭惡感。打女人先不說,還這麼理直氣壯,簡直是畜生。“什麼叫活該?”他冷冷地質問著。“這女人同時和好幾個家伙搞!”“你有什麼證據嗎?”“……”

    算了,和他糾纏下去也是沒完沒了,還是問正經的才好。想了想,王昭問:“你說昨天半路殺出個野漢子,是什麼意思?”“我跟你實話實說吧。”也不知道這家伙是悲傷過度還是宿醉未醒,反正跟警察說話,他也是出口成髒,“沒錯,昨晚上她過來找我,我倆做愛了,怎麼了?

    做完之後一起吃的飯,我就問她,前兩天夜不歸宿,干什麼去了?”

    王昭打心眼裡鄙視這孫子:好嘛,這麼重要的問題不早問,做完了你倒想起來了。再說,人家又沒嫁給你,家裡還有孩子,你他媽管得著嗎?!“丫跟我說,加班。哎,您想想,一干培訓的,沒事加什麼班啊?還兩個整宿的夜班。後來我倆就吵起來了。丫當時穿著衣服呢,忽然踹了我一腳,開門就跑。踹得還挺正的,我爬起來就追。你想啊,丫穿著高跟鞋,還能跑得過我?轉過倆樓,我就瞧見她了。她忽然崴腳摔在那兒,我心想這回行了,我讓你跑。結果不知道怎麼搞的,忽然就冒出個男的來!”

    一個喝醉酒的打女人的家伙,說著不堪入耳的話,王昭本沒什麼興趣,忽然聽到這一句,眼前便一亮。“那人怎麼了?”他趕緊追問道。“什麼怎麼,不怕你笑話,丫把我給打了!你瞅瞅!”男人脖子一梗。

    王昭沒瞧見什麼,湊近了瞧,還是沒有什麼。“瞧哪兒呢?瞧我手腕子!”“讓我瞧手腕子,你倒是伸出來啊!”

    王昭一看,男人的右腕上確實有一大塊淤青,似是被人扭過。如果說陳真佳子有這般力氣,那就太誇張了,確實像是男人所為。“就這樣?”王昭眨眨眼,還問。“對啊,就這樣,還能怎樣?”“他沒揍你啊?”揍你也活該!“這就行了,還他媽敢揍我?”“哦,之後你去哪兒了?”“哪兒也沒去,回家了唄。”——這還真是個夠爺們兒的男子漢的做法!“陳真佳子呢?”“我他媽哪知道,跟那野漢子回家睡覺去了吧?昨晚上我一幫哥們兒都來了,那小子肯定也住這邊,回頭叫我們碰見了,嘿,不弄死丫才怪。”

    誰弄死誰呀!王昭在心裡罵了句。

    這本來只是王昭無心的咒罵而已,沒想到當天晚上,咒罵便應驗了——這家伙真的被人弄死了。

    而且死狀慘不忍睹,腦袋都快讓人撅下來了……如果將世界上最具有懷疑精神的職業排出個TOP5的話,警察和教師絕對名列前茅。他們懷疑別人的性格並非與生俱來,而是隨著從業時間的增長,慢慢地變成了一種天性。

    王昭相信他說的話嗎?不!一個醉鬼,一個打女人的男人所說的話,即使在普通人看來,也不太具有說服力,更何況是警察了。

    可王昭又找不出什麼懷疑的理由來。真佳子昨晚的確和其他男人有過接觸,只不過她男友可能將這事情誇大了而已。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推斷呢?其原因就是真佳子腳上那雙不倫不類的鞋子。

    一雙鞋所附帶的信息並不多,可王昭在停屍房和證物組確實仔細地觀察過,這也不需要什麼過人的眼力。鞋子的尺碼是38的,穿在真佳子的腳上略微有些顯大。當然了,這不算什麼關鍵線索。現在的鞋子由於生產廠商的不同,尺碼經常並不統一,一個人的家裡既可以有38號的鞋子,也可以有37號甚至39號的,不足為奇。這早已不是“文革”的年代了,當然沒必要將尺碼、顏色、模樣都統一化。

    不過,王昭此前去過真佳子的住所,注意到了一些事情。據真佳子的前夫交代,他們離婚後,房子便留給前妻,以便她帶著孩子有個固定的住所。然而王昭卻發現,這三居室中的某一間臥室裡,堆放了許多搬家用的紙箱,其中的一個紙箱裡放了些日用的小物件,都有使用過的痕跡。

    這就產生了至少兩種合理的推論:1.真佳子或許曾經搬出過,在他們分居或發生嚴重爭執的時候,最後由於離婚協議,她又搬回來了,不過那時候搬家打包的用品有些是從未拆封的,因為用不著;2.離婚後真佳子可能找了新的男友,確定了關系,打算搬過去住,可後來不知怎麼的,這事情吹了,准備好的箱子也就沒有再拆封。

    至於後一種可能性,王昭瞥了瞥她醉酒的男友,心想也沒准就是他,畢竟打女人的毛病不會在戀愛初期就發現。當然也還有是別人的可能。問題在於,王昭查看了真佳子住所的鞋櫃,裡面的鞋子雖然都不算很新,但至少也都是這兩年的款式和風格,與她死時腳上穿的這雙很不相同。看來這雙鞋不僅是不合腳,還並非真佳子的所有物。為了驗證,王昭便拆開了幾只箱子。在其中的某一只箱子裡,確實找到了幾雙舊鞋,尺碼不同,風格截然相反。真佳子不穿高跟鞋的時候喜歡穿運動鞋,普通的平底鞋一雙也沒有!那麼,鞋子有沒有可能出自這男人的家呢?王昭提出了這樣的疑問。“啊?要看我的鞋櫃?為什麼?”男人問。王昭撇撇嘴,也沒作答。反正警察要看,你就不能不給看。鞋櫃裡除了一雙小巧的女用拖鞋,就再也沒有女人的東西了。這是否證實了他說的話呢?真佳子和他發生口角後,逃了出去,在路上崴了腳,然後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嚇跑了男友,帶走了她?有點扯!平心而論,王昭覺得這件事相當扯!至於男友手腕上的淤傷——對這樣一位冒冒失失的醉鬼來說,招貓逗狗的隨時都可能惹禍上身。可是眼下又沒有其他任何站得住腳的可能,姑且就相信他所說的吧。需要把他帶回警察局嗎?似乎沒這個必要。瞧瞧他的身形,也不像是能掰斷人脖子的架勢。於是王昭對他的DNA進行取樣,拿回去檢驗,也算是能交差了事了。水哥不是說了嗎,真佳子死前曾與男人有過性行為,應該是自願,那八成就是他了。

    DNA的取樣過程,中外都沒什麼區別,不必贅述。王昭警告了這男人,讓他老實在家待著,隨時聽候傳訊,便告辭離開了。他其實應該把他帶走,至少帶回警察局關一個晚上,這樣就不會又鬧出人命了。王昭犯下的錯誤直到第二天才會應驗。不過現在,他完全想不到這麼多。他沿著樓梯下了樓,並沒有馬上離開小區,而是按照真佳子男友的提示,在附近轉了轉。無論真佳子是如何崴了腳,至少她連鞋跟都沒有留下,也許是被清潔工掃走了吧。王昭沿街繞過了幾幢樓,來到那男人描述的位置。他抬頭看看鄰近的兩座高層塔樓,又四處張望,幾個垃圾筒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掀開了一只垃圾筒的蓋子。呵!一股惡臭嗆到眼睛,餿了的西瓜流著湯,綠豆蠅直撞腦袋。他趕緊扣上蓋子,往後退了幾步。有個美國電視劇叫作《CSI》(《犯罪現場調查》),裡面的偵查人員老是翻找垃圾箱取證。王昭可不打算這麼干,一來是這垃圾箱太髒,下不去手;二來也是因為真佳子的屍體被發現時,隨身財物一應俱全。凶手是徒手殺人,自然不可能留下什麼凶器。更何況現在垃圾箱裡的東西不多,顯然早上已被清理過了。

    又轉了兩圈,走訪了附近幾家飯館和小賣部,沒人記得昨晚發生的那一幕。徒勞無功,他只好返回警察局。時值夏秋之交,天變得短了。傍晚時分,太陽隱退,天慢慢就擦了黑。

    這時候,艾西仍在他的公司裡上躥下跳,忙著他的商業計劃。麥濤陪老婆逛了一天街,精疲力竭地把大袋小袋往車上裝。只有唐彼得優哉游哉,無所事事。

    唐彼得年歲大了,不習慣看電影都去網上下載,更不願意窩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他總是到附近的小攤上,花十塊錢買盜版的DVD回家看,至少可以把腳放在小凳子上。

    什麼叫作年歲大了呢?其實唐彼得根本不算老,也就四十出頭吧。如果把主線人物的年紀排個次序,那麼除了古德曼律師,最老的就算他了。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別人怎麼想不知道,反正他可沒覺得自己是枝花。

    看盜版碟的這光景,他吃下了一碗速凍餛飩,又拿起手機,幾次想給老婆打個電話。今天老婆又加班!咋老是要加班呢?

    沒忍住,他還是撥了出去,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彼得無奈,把手機扔向一邊。不知從何時起,老婆開始變得很忙,越來越忙,忙得不可開交了。不知從何時起,彼得越來越怕老婆了。也許男人歲數大了,就怕老婆吧?這問題他從沒深想過。

    窩在沙發裡看碟,直到看完了,演員表都放完了,他還窩在那裡,一動沒動。

    百無聊賴之中,他便想起了陳真佳子。為什麼會想起她?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女人讓他覺得挺親切的。親切從何而來呢?因為他摸過她的腳嗎?哦哦,這倒是很性感的一幕。不過彼得老了,雖然他性功能依舊正常,可是沒那麼多欲望了。

    他摸過她的腳了,她的腳還算漂亮,圓圓潤潤的,可不肥,上面有一條血管,那也是常年穿高跟鞋弄出來的。他摸它的時候,心裡可沒什麼激情迸發。他承認它很美,可那不是自己的東西。

    想起陳真佳子,也就想起昨天那男人來。彼得不自主地笑了一聲。他生性憨厚,不願與人為難,他昨天放了他一馬,就是希望他能改過自新,即使他本性難移。

    他在盼望著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這一天他的手機沒有響起,至少真佳子沒給他打過電話,為此他有點失落。

    他希望了解她,可不是了解她的肉體或者每一寸肌膚。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幫她。她離了婚,有孩子,生活難免一塌糊塗。她做著什麼職業?有沒有發展?反正她選男人的眼光是有待提高的。

    這不像是和女人相處,倒像是朋友、大哥哥甚至是父親。

    等到彼得搞清楚自己腦子裡在想什麼之後,不禁啞然失笑。

    彼得伸出大手拍一拍腦袋,心說得啦得啦,偌大一把年紀了,少胡思亂想的,下樓遛個彎吧。

    彼得順便扔了垃圾。他喜歡清靜,所以繼續繞著樓縫轉。

    抬頭看看月色,他感到挺滿意的,至少比昨天陰沉的夜空好多了。雖然由於污染,城裡是看不見星星的,不過有月亮也挺好。

    他沿著樓縫走,可沒想到那麼多。

    忽然身後嗚的一陣冷風,彼得沒明白怎麼回事,只下意識地一縮頭。他個子高,腦袋又不能縮進脖子裡,所以照樣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哎喲!”彼得大叫一聲,捂著腦袋轉過身。黑影之中有人手持棍子,又砸了下來。嘿!自己是遇著劫道的啦?不能吧。彼得來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了棍子,只覺得手掌也被砸得生疼。

    那人要往回奪棍子,無奈彼得力大,猛一用力,把那人也拖了過來。

    彼得剛要罵,定睛一瞧,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喲!這不是昨晚那個渾小子嗎!“好小子,你不學好,還來找我報復。”彼得是個老實人,不問明白了,也不隨意動手。

    “放屁,你還我女人!”那人見搶不過棍子,干脆撒了手,沖上前來。“等等!”彼得大喝一聲,“等一下,有話好好說。我不明白了。你女人把你甩了?”“甩你大爺啊,她死了!”“死了……”彼得感到莫名其妙,“誰死了?!”“陳真佳子!”“啊?”這一下可謂五雷轟頂,“真佳子,死了?怎麼就死了!”“還叫得這麼親!去你大爺的!”“……等等,到底什麼意思啊?你聽誰說的?”“誰說的,他媽警察今下午剛找過我,我要你償命!”

    死了……真佳子死了……為什麼會死了呢?昨天從我這兒出去,不是還好好的嗎?這小子殺的?不,不會吧。以這小子的性格,要是殺了人,八成會想辦法誣陷我,好讓警察來找我的麻煩,不至於在這裡堵著我。

    這是怎麼回事?!

    彼得猶豫之間,那小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抄起一大塊髒兮兮的玻璃,照著彼得的腦袋砸去。啪!啪!

    杯子摔落在地,咖啡濺到了白褲子上。

    艾西一驚之下,睜開眼,低頭看看。

    唉,太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沒法子,洗洗吧,趁咖啡漬難以去除之前。

    辦公室裡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打開房門,一股清新的空氣吹了進來。秘書還在門口辦公。“回去吧。”艾西說,“別太累了。”“您也是,也早點回去休息吧。”秘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鎖門,你先走吧。”艾西快步從她身邊經過,沒讓她看見褲子上的污漬。

    洗手間內,他先是掬一捧水洗了把臉,然後才把腿抬起來,拽著褲腳輕輕沖洗。折騰了半天才出來,瞅著跟尿歪了似的。回到辦公室,秘書正舉著他的手機:“有個叫麥濤的給您來過電話,我讓他過會兒再打。”她好奇地盯著他的褲子只看了一眼,連忙說,“哦,您忙著,我先走了。”麥濤會來電,他是無論如何沒想到的。抬腕子看看表,九點了。回頭辦個家庭套餐,把麥濤加進去,也好省點錢。當務之急是給麥濤回電話,艾西一邊靠著窗子吹褲腿,一邊按鍵。“晚上有時間嗎?”麥濤說話挺直接,“找你聊聊天。”“行,沒問題。在哪兒見面?”“聽你秘書說你還在公司,那我過去找你吧?”“好。”干練的人辦事沒那麼多廢話。半小時後,麥濤和艾西在樓下的咖啡廳裡見了面。昨天古德曼和艾西見面,也是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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