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往事 第三十九章
    拾糧睡門板的事,最終還是讓水二爺知曉了。

    不是水二爺眼尖,是狗狗。這丫頭專挑別人的疼處,往狠裡狠裡咬。也怪水二爺,黃羊的風波刮了一陣子後,他突然想出一個餿主意,要把狗狗嫁給小伍子。吳嫂頭一個站出來反對:「使不得,二爺,這狗狗……」

    「狗狗咋了?」

    「沒咋。」

    「沒咋你驚個啥,我又不是嫁你。」

    「反正你不能嫁。」吳嫂噘起嘴,吳嫂近來常跟水二爺噘嘴。

    一看吳嫂老嘴又噘了起來,水二爺就知道,這女人,又妖精了,誰妖精也輪不上她妖精。水二爺懶得理她,他現在要理的事太多了。水家大院雖然還在苦難中,但,水二爺分明感覺到,一種新的力量在院裡悄然生起。這力量,將注定會給水家大院帶來全新的一天,水二爺為此心潮澎湃。

    主意已定,水二爺私下張羅起來。東溝媒人老五糊再一次走進水家,這一回,老五糊沒推托:「好事,好事呀,二爺。」

    「好事你就快點辦。」

    其實,喊老五糊過來,也沒多少事,小伍子跟狗狗,兩個都算是他水二爺家的人,用不著媒人來回跑,不過,水二爺還是想把事兒弄得有鼻子有眼。沒想,老五糊剛跟狗狗提了個頭,狗狗的惡罵就出來了。「五糊爺,我可拿你當爺哩,你一輩子搗來送去,干下多少缺德事,就不怕老天爺哪天雷響,把你那張編白弄送的嘴給燒焦?」

    「你--」老五糊氣得,山羊鬍子亂抖。

    「你快走,走遲了,甭怪我還有難聽話出來。」

    老五糊恨恨的,走了。本來他是想拿這門子婚,積點德哩,沒想,臉差點讓小丫頭片子拿狗屎糊了。

    老五糊被氣走,水二爺只好親自出馬。他把狗狗堵半山腰裡,拐著彎兒說:「丫頭大了不中留,不是二爺我心狠,我是想早點給你指條好路哩。」

    「好路?」

    嗯。水二爺捋了把鬍子,接著道:「小伍子這娃,我是看著長大的,人實在,心眼也靈,這些年,越發地出息了。」

    「真有這麼好?」

    「你個碎丫頭,他的好還不只這些。」水二爺差點就以為,小丫頭同意了,臉上的樂剛抖開,就聽狗狗惡惡地說:「這麼好你還不留著,將來給你當養老女婿。」

    「你個狼吃著剩下的,這話,是你說得的?」

    「我是說不得,可有人做得。」

    「你陰陽怪氣,舌頭底下壓著啥哩?說,跟我把話說明,要說不出個道道,我--!」水二爺惱了,一個下人丫頭都這般撒野,還了得。

    「說就說,還當我怕哩,以為還是從前啊,哼,還把自個當闊小姐哩。」

    「你個混帳,說誰哩?」

    「說她,也說你。把人不當人,天天黑裡睡門板,也不怕老天爺響雷。」

    「門板?你個刀子嘴,越說我越犯惑,能不能把話咬開,吐道清楚點!」

    「自個看去,跟我裝啥哩,誰都是爹生娘養的,不情願早做啥哩,說的倒好聽,一個女婿半個兒,哼,讓你兒睡幾年門板,不把天爺戳個洞才怪哩。」說完,扔下一臉糊塗的水二爺,找她的拾糧哥去了。

    這夜,拾糧讓水二爺叫進了上院。

    「娃,跟爹說,這三年,真就是睡這過來的?」

    拾糧驚訝地發現,水二爺的上屋裡,赫然放著那塊門板。

    拾糧的臉一下就紅了,紅透了,紅得抬不起來了。心裡,不知有多恨狗狗,除了她,還能有誰把這麼丟人的事說出來。

    「不丟人,娃,不丟人。丟人的,是我水家。我水老二活了一輩子,到今天,才知道自個不是人,不是人啊--」水二爺老淚縱橫,惶得說不下去了。

    第二天,二道峴子墳上,水二爺硬是逼著水英英給草兒秀跪下了。「好,當著你娘的面,你跟我說實話,這三年,壓根就是假的?」

    水英英不言喘,她的心裡在恨拾糧,木訥鬼,遲早得木訥死,頂木槓子都取走多少日子了,這些日子,她甚至把裡間的門全打開,讓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可這個死人,竟然還睡門板!

    「好,爹再問你,要是打頭從來,你願不?」

    水英英還是不言喘,如果不是門板被爹發現,她心裡是願意從頭來的,真的願意。這些日子,她也想了好多,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只有死上心跟他過日子,才是正道!但誰知,爹發現了門板,這等於,是揭起了她臉上一層皮啊。水英英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啪!水二爺也不知哪來的力量,更不知自個手裡,何時拿了馬鞭。馬鞭重重落到女兒身上時,他的心,似乎被老天爺狠狠抽了一鞭子,不,是一刀子。他扔了馬鞭,愴然淚下。「老婆子啊,我對不住你,三個丫頭,沒一個拉成東西,我這心,比死還難受啊……」

    六月的天空裡,徹響起一股子悲聲,這悲聲,有對亡人的愧疚,也有對活人的怨恨。第二天,水二爺親自為拾糧收拾出一間屋,把自個捨不得蓋的被窩抱過來:「娃,往後,你就是我的兒,我的兒啊……」

    六月的青石嶺,再一次顯出它的絢爛多姿。放眼望去,油綠的莊稼伴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碎花,把山嶺塗抹得一派嬌美。莊稼套種到藥地裡,是拾糧的主意。年初播種時,水二爺一橫心,說莊稼不種了,全種藥。藥種到一半,拾糧突然說:「這麼肥的地,藥又不能種太密,不如想法兒套上些青稞、小麥試試。」水二爺驚訝地瞪著拾糧,瞪著瞪著,忽然就咧嘴笑了:「中啊,你娃還知道動心思,中。」就這麼著,水家的莊稼便開在了藥地裡。這可是個新鮮事,惹得東溝何家都打發了人來偷看。這陣,莊稼就跟中藥較上勁了,不是爭搶啥,是爭搶著長,地肥得很,都能流油了。去年開冬,拾糧從野山裡找藥回來,到上屋跟岳父說:「山裡那麼多野肥,糟蹋了可惜,不如讓院裡人拾回來,明天開春,一併兒施到地裡。」水二爺一聽這主意不錯,當下就點頭同意。開春時節,拾糧又在山上燒了山灰,人雖是累壞了,這地,卻跟吃了夜料的馬,勁兒足得使不完。這不,麻黃地裡,麻黃跟小麥比齊了長,一個塞一個。黃芪那邊,粉嫩鵝黃的花穗跟晶亮晶亮的豌豆花交相映輝,讓山野翠滴滴的嫩。隨風搖擺的五味子盛開在不知名的山花裡,風一動,整個山嶺都動了起來。那動,不是一擺兒一擺兒的,而是花隨著風的手掌,嘩,嘩地碎響。一脈兒一脈兒的晃中,那響,就成了山的聲音,山的絕唱。這時的花,就不再是花,而是山的衣服,山的蓋頭。山的輕姿曼舞中,遠處的姊妹河也發出呼應。不發由不得它,河永遠是山柔情的媳婦兒呀。你再聽,姊妹河跟青石嶺就渾成了一體,像一對多年廝守的夫妻,你呼一聲,我吸一口,那份兒默契,直讓天地都啞了聲。

    水二爺站在嶺下,心抖成一團。這抖,是幸福的抖,是充滿抱負的抖。儘管丫頭英英讓他扯爛了心,一站在山前,一站在洶湧激盪的花香麥香前,那傷痕纍纍的心,嘩地就癒合了。水二爺就是這樣一個摧不垮壓不垮的人,甭看他瘸了腿,甭看他白了發,心,還是個硬棍棍。山在人在,花有多香,日子就有多芬芳。二番爬起身的他再也不相信天呀命呀,他就相信一件事:藥!

    天爺開的窟窿天爺得補,藥上受的損失藥上得拿回來!只要有了這一嶺的藥,富日子還愁不來?遲早的事,用不著急,也急不得。只要能把青石嶺變成藥山,他水家,不愁翻不起身來。

    事情還真讓水二爺給說著了,就在第二天,專員曾子航帶著一干人,來到青石嶺。水二爺明明是看到了,但他裝不知道,磨蹭在嶺上不下來,專員曾子航連著派了幾個人去叫,他都一句話,沒空。最後,曾子航不得不親自到嶺上,很謙恭地說:「二爺,我來看您了。」

    「繩子呢,沒繩子你拿啥捆我?」水二爺抬起頭,故做驚訝地問。

    曾子航微微臉紅:「二爺,那些不痛快的事,不提了。」

    「痛快,痛快,咋不痛快哩?沒你那幾個月的繩子,我還辯不清啥是人啥是鬼哩。」

    等進了院,水二爺的話,就沒那麼難聽了。其實那些個事,他早已想通,人在世上,不栽幾個跟斗能行?栽的重,你才能記得時間長,才能把往後的路想清楚。

    「二爺,我給你賠罪來了,這銀子,你先收下,當初打你這兒拿的,多,一下兩下還不上,不過,我曾子航一筆筆的記得清,戰事鬆下來,想法兒給你還。」

    「不稀罕!」

    水二爺真就沒稀罕!管家老橛頭帶著人往地窖放銀子時,他的眼,一直是瞅著青石嶺方向的,彷彿,那兒才是金山銀山。

    專員曾子航此行,是有深刻用意的。這點,瞞不過老到的水二爺。戰事越來越緊,不光日本人跟中國人干,國共之間,也越來越吃緊,這藥的未來,光明著哩。曾子航表面上是帶著銀兩來賠情,內心裡,還不是想把青石嶺抓得更牢一些。

    抓,我讓你抓,總有你抓不動的一天。水二爺這麼解氣地想著,打發管家老橛頭去殺羊。管家老橛頭有點捨不得地說:「羊才起了群,又要殺?」

    「它生下就是挨刀的,不殺,不殺它還不知道自個是誰哩。」見曾子航望著他,他嘿嘿笑笑:「畜牲麼,就得殺!」

    這一頓羊肉,曾子航真是吃到了七竅裡。水二爺嘴上著實子慇勤,那些藏頭不露尾的話,卻比骨頭渣子還刺人。幸好,乾女兒水英英解救了他,硬拉他到自個屋裡。曾子航認水英英做干女,也是給自己一個台階,藥師劉喜財把話說到那份上,他要再不高點姿態,顯得他就沒了人味。人活在世上,不論朝哪個方向走,人味還是要有的。曾子航這趟來,一半,是為了青石嶺的藥,一半,也是真心實意要把銀子還給水二爺。除了廟兒溝洪財主的銀子他不想還外,峽裡其餘大戶,他都做出了陸續歸還的計劃。局勢要穩,說到底還得靠這些大戶,要是涼州的大戶都學了洪財主,怕是,不用黃羊鬧,這民國也得完。身為民國政府要員的曾子航,三年裡的確悟出不少,他現在怕的不是黃羊和尕大,是大戶啊。

    水英英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帶著女兒家的溫柔說:「乾爹,其實你用不著還銀子的,你把這些掛著槍不干人事的撤回去,比啥都強。」

    「英英啊,這事哪由得了乾爹。」一句話,曾子航心裡的五味瓶就打翻了。這兵調來派去的,一點作用不起,反把四處的關係,弄得一處比一處僵。曾子航也跟司徒雪兒婉轉地提過這事,不料司徒雪兒現在眉毛干了,翅膀硬了,對他,也是想聽了嗯一聲,不想聽,多連個頭也不點。局勢到底能發展成啥結局,誰也不敢打包票,他現在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再也不像當年那樣雄心勃勃。

    從英英屋裡出來,曾子航便沒了繼續留在青石嶺的興趣,本來他還想見見拾糧,聽說藥師的義子現在比藥師強,他倒真想見識見識,孰料英英一句話,把他的念頭撲滅了。

    「乾爹,你沒掉份到見一個下人吧,見他,還不如我帶你去見小伍子。」

    一聽小伍子這個名,曾子航立馬吆喝著起身,這水家大院,他是不想再來第二遭了。

    水二爺當然懂得女兒的心思,她是替小伍子討護身符哩。嫩啊,就憑你衝他笑上幾笑,再撒個嬌,叫幾聲乾爹,小伍子就護住了?護不住,這娃,遲早得把命丟在這上。

    想到這兒,水二爺的目光從遠處的山嶺上移下來,投向二道峴子方向。二道峴子有塊地,沒種藥,拾糧說地太濕,陽光不足,風又走不開,種出的藥也是窮巴巴的。不如種豌豆,給院裡的牲口當飼料。這時,小伍子就在豌豆地裡,他的腿顯然還沒好,不過,拾糧本事也夠大,居然,就瞞過了馮傳五。

    地裡的活一天緊過一天,眼見著藥的長勢一天喜過一天,拾糧恨不得把自個分成三股。這些日子,他把院裡的人分成三拔,一拔跟著他給藥追肥,甭看地肥,莊稼跟藥都是吸收養料的關鍵時刻,追肥的事一點馬虎不得。一拔,跟著英英給莊稼鋤草,藥長得歡,草也長得歡,幾天不進地,草就壓過莊稼和藥了。自從門板的事後,英英突然跟他不說話了,原本晴朗的臉,也陰了。白日裡見著他,低著頭走,遇事非要問他了,自己不過來,打發別人問。到了夜裡,那道已經暢開的門,原又關上,雖說不拿槓子頂,但她用臉色頂。拾糧好生後悔,那些日子,他是明顯感到英英變化的,特別是裡屋門豁然打開的那個夜晚,他內心的喜悅簡直無法言表,真想抱起鋪蓋,學別的夫妻那樣,睡到炕上去。但是真要往裡走,他又怕,腿腳也不聽使喚。平日裡想著盼著,眼巴巴地望著,機會真的來臨,他又矛盾重重。拾糧擔心,要是自己厚著臉皮過去,她突然甩個冷臉子哩?或者,鼓足勇氣上到炕上,讓她一腳踹下來呢?總之,拾糧很猶豫,反比以前少了信心。

    這也怪不得他,畢竟,他在門板上,睡了三年啊,畢竟,裡間那扇門,拿槓子頂了三年!三年,能破滅多少東西,又能滋生多少東西?

    門板這件事,老丈人做得過分了,傷著了英英。拾糧想先緩些日子,讓英英緩過勁來,於是這些個夜,他索性不去那屋,就在老丈人給他指的新屋裡湊合。反正白日干的活歡,把身子累透了,夜裡只要把頭擱枕頭上,呼嚕就出來了,這樣反倒輕鬆。

    還有一拔人,拾糧把他們交給了自己的爹來路。大草灘山腳下新墾的地,今年沒敢種藥,全種了苜蓿和豌豆。院裡的羊起來了,拾糧又偷偷去了趟藏區,打聽下十幾頭白犛牛,這院裡啥都能少,就是不能少白犛牛。哪一天把們買回來,就得喂草。所有的計劃都在他腦子裡,他想一件件落實。他安頓爹,苜蓿不能長得過高,差不多就割,割了再種別的。豌豆的草要鋤乾淨,還要留神不能讓苜蓿欺了,這豆種下是冬天給牲口當料的。

    眾人埋頭幹活的時候,拾糧會冷不丁抬起頭,朝四野裡看。這個來自西溝窮苦人家的兒子,眼裡已能裝得下整個青石嶺了。他的目光,已不再是當初跟著老五糊走進大草灘時那種顫顫驚驚的目光,從容,鎮定,而且還透出一覽眾山小的氣概!

    水二爺也會從遠處突然地抬起頭,死死地盯住拾糧,盯著盯著,一張老臉上就會溢出激動不已的笑容。

    拾糧帶著水二爺交給他的銀子,從藏區趕來二十頭白犛牛的這天夜裡,青風峽的大戶們意外收到了黃羊的帖子,這帖子跟發給何家的不同,何家是索命的帖子,水二爺收到的,卻是一張控訴書。黃羊歷數了官府的種種罪跡,並痛罵蔣介石背信棄義,掉轉槍口打自己人,號召大戶們覺醒起來,不要再上曾子航之流的當,要把有限的藥品和物資捐給最需要的人。

    水二爺看完,輕輕一撕,帖子的碎屑舞在屋裡。

    水二爺已越來越懶得理這些事了,包括院裡的馮傳五,他也是當空氣一樣,馮傳五叫喊得凶了,他理一下,偶爾也賞給他一根羊腿什麼的,好讓他閉嘴。叫喊得弱了,就當他不存在。整個春季到夏季,水二爺心裡鼓蕩著一股野心,這野心跟當年初到青石嶺時還不一樣,當年他是為賭一口氣,想在青石嶺上活下命來。現在呢,他是想把他的青石嶺徹底變個樣,不僅青石嶺,有時候他會異想天開的,把東西二溝,甚至青風峽,都納入到他的野心裡。於是,一幅更波瀾壯闊的畫面在他眼前盛開,畫面裡橫溢著藥的芬芳,他看見一望無際的中藥,從青石嶺蔓延開,順著姊妹河,一路蔓延下去,遼闊下去,也壯觀下去。他已打定主意,等東溝何家再被老二何樹楊折騰些日子,折騰得家底快要淨了時,他會親自去一趟東溝,跟何大這個老賊認真談談。是該談談了,這麼多年,他們還沒坐在炕頭上,就日子兩個字,好好地談一談。他想,專員曾子航送回來的銀子,足以讓何大這個老賊動心。不動心也由不得他,只要他水老二想做的事,還沒一件做不成!到時候,東溝就再也不姓何了,會姓水。

    姓水。

    一想到這個絕妙的主意,水二爺的心就跟姊妹河一樣,咆哮起來,沸騰起來,也猖狂起來!

    再這麼猖狂下去,怕是平陽川仇家,遲早也得讓他水老二的中藥給猖狂掉。

    嘿嘿,老子就要給他猖狂掉!

    水二爺儘管撕了黃羊送來的帖子,並不證明他心裡一點不在意這個黃羊。幾天後的一個正午,他跟東溝老五糊站在了姊妹河邊。

    「知道我叫你來啥事麼?」

    老五糊搖頭。

    「裝,還給我裝,裝死你就不裝了。」水二爺罵。

    「二爺,我哪敢在你前頭裝啊,你叫我來,我就來了,啥事,我真的不知道。」老五糊還是原來那個樣,見了水二爺,仍然一副低三下四的樣。

    「老五糊,你說白道黑一輩子,這張嘴,真是練到家了。不過,在這峽裡,能在我水老二眼裡下蛐的,還沒生下!」水二爺聽不慣老五糊這滿嘴油腔,拿話警告老五糊。

    「知道,知道呀,二爺。」

    「你那點鬼點子,就甭動了。你做啥事我不管,也懶得管,不過有句話,今兒個我跟你講清楚。你老了,有一把歲數了,死不死都是小事。但你不能害娃們!今兒個回去,加緊給小伍子說個媒,這娃是個好娃,我水老二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跟上你這號糊塗蟲上刀山下火海,我在西溝給他買了塊地,再讓來路幫湊著置兩孔窯,有了媳婦拴了心,興許,他就懂啥叫個過日子了。」

    水二爺還沒說完,五糊爺頭上,已是一層虛汗。天呀,他這雙眼,他這雙眼還能叫眼?他趕忙應下聲,生怕再一遲疑,水二爺就把他的老底抖出來。往回走時,五糊爺心裡禁不住就犯嘀咕,這黃羊,到底還要不要當下去?

    水二爺冷冷地瞅著老五糊的背影,心裡,對黃羊,對尕大,對國民黨,發出一陣陣冷笑。爭吧,搶吧,爭來搶去,我青石嶺還是青石嶺,日能了,你給我背走?

    笑完,突地一轉身,躍身上馬,鞭起鞭落,大草灘就被他踩在了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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