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劉喜財說啥也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碰上營長曾二喊。
要說,曾二喊這個外號,還是當年劉喜財給起的。那時,來自西北馬兒山書香之家的曾子航和來自祁連山中醫世家的劉喜財同在國民黨第三軍龐炳勳的補充團,兩個年輕人血氣方剛,志向遠大,發誓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報效國家。不料,第二年,直魯奉軍閥集結數十萬兵力,向國民軍發起進攻,國民軍三面受敵。為保存實力,減少損失,3月下旬國民軍副總司令兼第三軍軍長孫岳發表撤軍通電,下令國民軍退守北京地區。3月23日他們隨龐炳勳撤出天津,退至武清一帶。這時北京外圍已被直、奉兩軍相繼佔領,龐炳勳部與國民軍總部的聯繫被切斷,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正當龐炳勳無所適從時,直系軍閥吳佩孚派人遊說,收編了龐炳勳的部隊。這一打擊,讓兩個年輕人心中佈滿陰影,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覺時,曾子航就要跑到石家莊外的曠野裡,沖天大吼。曾子航的吼叫很是怪,往往是狼似的猛嗥兩聲,然後戛然而止,彷彿這兩聲,就能把內心的鬱悶和彷徨吼出來。夜半捧著藥典解心煩的劉喜財經常被這兩聲狼嗥驚嚇,爾後會扔下藥典,久長地坐在月光下發呆。後來,他給曾子航起了外號,曾二喊。
是年7月9日,廣州革命政府誓師北伐,向反動軍閥發起了強大的進攻,8月27日攻克湖北的汀泗橋,繼而佔領賀勝橋,直逼直系軍閥吳佩孚的武漢大本營。吳佩孚急忙調龐炳勳旅南下增援。龐炳勳率部由石家莊登車南行,到達河南信陽時,接到吳佩孚命令,停止南下,就地佈防,與駐信陽的田維勤聯合防守信陽,阻止北伐軍北上。
誰也想不到,龐炳勳與田有宿怨,一直想尋機報復,這次聯合佈防,正是天賜良機。龐炳勳趁中秋之夜突然向田維勤師發起進攻,企圖以武力解決田維勤。誰知事先聯絡好的樊鍾秀部沒有按計劃行動,曾子航他們陷入孤軍作戰的尷尬狀態,加上對地形不熟,人心不整,這次偷襲反而以他們的慘敗告終,剛剛改編的十二混成旅差點全軍覆滅。若不是曾子航他們誓死突圍,怕是連龐炳勳也要變成月下鬼。
此後,兩人曾決計離開混成旅,棄暗投明,但放眼望去,到處是軍閥混戰,狼煙四起,哪兒才是光明的所在?1929年4月,龐炳勳率部返回安陽駐防,並縮編為陸軍暫編第十四師,下轄兩個旅,這時的曾子航已升為營長。而劉喜財因為迷茫的心靈越發迷茫,整天除了看藥典,再就是拿些古怪的草辨認,似乎再也無心留戀部隊了。1930年5月,中原大戰爆發。龐炳勳奉命參戰,這時的龐炳勳已非昔日的龐旅長,多次失敗的教訓和被整編的痛苦令他學會了保護自己,雖是與蔣軍作戰,但他避重就輕,保存實力,部隊非但沒有削弱,反而通過繳獲的武器彈藥得到了補充。中原大戰後期,張學良出兵助蔣,馮玉祥的西北軍紛紛倒戈投向蔣介石。龐炳勳倒戈未成,率部北渡黃河,在新鄉稍事停留,即經獲嘉縣進入山西,又經奪火鎮、高平、長治,最後到達沁州。時已進入嚴冬季節,龐炳勳的部隊衣食無著,陷入困境,只得靠晉軍將領徐永昌的一點接濟勉強維持。
也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有天深夜,營長曾二喊突然大叫肚子痛,等劉喜財聞訊趕去時,曾子航全身抽搐,臉色慘白。部隊供給嚴重不足,藥物更是不敢想,部隊駐紮地離最近的城市也有一天一夜的路途,眼瞅著曾子航痛得死去活來,劉喜財大著嗓門喊,二喊,你是不是吃了啥不該吃的?曾子航忍著劇痛,指著桌上的半個野果子給他看。劉喜財一看,天呀,他竟吃了石果,這東西外形酷似山果,實則是一種毒性很強的野生果。幸虧他只吃了一半,要是全吞下,怕是早沒命了。弄清原委,劉喜財也不管他是不是營長,掏出傢伙就往他嘴裡噴尿,噴完,又跑郊外摘來一堆野草,揉碎給他往嘴裡填,就這樣折騰了一夜,曾子航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這以後,曾子航對劉喜財,就有了另外一份情感,救命之恩。誰知人生這玩意,有時竟是那樣難料。劉喜財拿野草救曾子航的事,慢慢在軍中傳開,後來竟傳到龐炳勳耳朵裡。龐炳勳部被改編為步兵第一師後的一次行軍途中,半夜時分,劉喜財被秘密帶到師部臨時住地,帶他來的人說,有人中了毒,要他想辦法盡快施治。劉喜財先是推托著,說自己壓根不懂醫術,不能拿人命當兒戲。誰知那人當下翻了臉:「怎麼,難道你要龐師長親自過來求你麼?」一聽龐師長,劉喜財不敢了,再者,當時他已對拿野草去毒著了迷,忍不住就往行軍床上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劉喜財的心,就撲騰撲騰跳起來。原來中毒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路跟著部隊從京城跑到河南的京劇名緩蘇婉玲,龐師長愛聽京戲,這蘇婉玲,偏偏又喜歡跟部隊黏在一起,世間的事,誰能說得清哩。劉喜財大約問了下情況,帶他來的人也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是中了毒,到底啥毒,不知道。而且,聽那口氣,好像這中毒的事,還不能讓外人曉得。說師座相信他的能耐,醫吧。
劉喜財沒有退路,他相信,蘇婉玲中毒絕非一天兩天,而且,一定有醫生診治過,只是行軍途中,一切從簡,師座處於別的心機,又不能將她轉到地方施治,可能也是在無可奈何中將希望寄托於他。年輕氣盛的劉喜財決心賭一把,憑著病人的臉色,唇色,還有疼痛的程度,他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三種草,揉碎,給病人餵下去。還不放心,又跑回住處,翻騰出他一路覓到的解毒藥,想了想,擇了一種,大著膽子跑回來,給病人餵下。
事情過去了兩天,相安無事,劉喜財心想,一定是他解毒有方,蘇婉玲得救了。誰知第三天夜黑,營長曾子航從外面撲進來,一把提起他說:「快,快跟我走。」不容他分說,曾子航已將他拉出來丟到馬上,扔給他一個包袱,聲色俱厲地說:「快逃,翻過這座山,就是黃河,順著黃河往北跑,越遠越好。」劉喜財當下便明瞭,定是蘇婉玲出事了,還未等他說出一個謝字,曾子航已抽鞭驅馬,烈馬馱著他,瘋了似地消失在黑夜。
劉喜財躲過了一劫,若不是曾子航提前得到消息,他的命,可能就喪在那茫茫的行軍途中了。蘇婉玲掙扎了兩天,終還是落了氣。大悲中的師座不問青紅皂白,認定是劉喜財的草藥害了一代名緩,非要拿他是問。劉喜財一路漂泊,歷經艱險,等回到老家祁連山時,已是第四個年頭。父親在他進門的前一月,溘然去世,據說到死時還大罵他不孝,為啥不子承父業,偏要到部隊上吃糧!劉喜財在父親的墳頭守了一月,斷然死了投軍報國之心。自此,他天天出沒於茫茫的祁連山間,以覓藥種藥為生。若不是陸軍長多方打聽,派仇家遠找到他,怕是,這一生,他都要在祁連山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