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往事 第二十九章
    水英英幾乎沒做什麼反抗,就讓驚醒的哨兵們給拿下了。吃了羊肉就是瞌睡多,哨兵們也不例外。抱著槍打盹兒的哨兵們一聽拴五子的聲音,第一個動作就是嘩啦拉開了槍栓,這下,水英英再想反抗,就很難了。再說,她也被拴五子的舉動震住了,徹底震住了。直等到繩索捆她身上,哨兵野蠻地打頭髮上提起她時,她才如夢初醒般說:「拴五子,你個混帳,我爹對你不薄呀。」

    「有人對我薄。」拴五子說。

    水英英被單獨關進一間屋裡,就是寶兒跟拾草做洞房的那間,這也是拴五子的主意,這間屋自打當了洞房,就一直沒有人敢進來。拴五子本來想自告奮勇,擔當看護的角色,馮傳五笑瞇瞇說:「你是本司令的大功臣,哪能讓你受這份罪,去,打盆熱水來,老子要好好燙個腳。」

    馮傳五坐在洞房門口的凳子上燙腳的時候,心裡,撲閃撲閃地跳著水英英那張粉撲撲的嫩臉兒。

    按說,銀子找到了,也拿走了,曾副專員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這水英英,大可不必再關裡面。但,馮傳五想的是,都說這丫頭是個草上飛,比花木蘭還野三分,要是不狠狠關她幾天,怕是以後……

    農曆十月頭上的一天,涼州府剛剛挪上正位的專員曾子航在一干人的簇擁下,興致勃勃來到青石嶺。過去的一個多月,曾子航出色指揮了剿滅青風團及涼州地下**組織的戰鬥,使涼州地下**組織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西安方面深為滿意,三天前他突然榮升為公署專員。馮傳五老早就恭候在大草灘上,曾子航一上任就能親臨青石嶺,他倍感榮幸,同時也證明,青石嶺在曾子航心裡甚為重要。

    一陣誇張的寒暄聲中,曾子航的腳步邁進水家大院。對這座大宅院,曾子航並不陌生,初到涼州時就不辭辛苦專程來過。曾子航有個嗜好,無論是從戎還是從政,腳步總愛往一些深宅大院邁。他的五姨太和六姨太,都來自深宅大院裡。這次圍剿**,曾子航最大的收穫,不是抓了近三十號人,也不是頭上這頂專員的帽子,而是以私通**之罪,將包括廟兒溝洪財主家在內的五座大宅院洗劫一空。嘿嘿,收穫不小哩。

    水家大院已不是幾天前那個亂哄哄的樣子,按曾子航的指示,馮傳五已將院裡的下人和幫工全放了。「眼下是啥時候,秋末,你把人全抓起來,地裡的活幹不幹了,山上的藥收不收了?抓**是要緊,可最要緊的不是**,是藥!」

    馮傳五當然清楚,曾子航給他看過的密令上清清楚楚寫著,不惜一切代價,要把青石嶺從姓陸變為姓榮。這榮,便是西安城國民革命軍十四軍軍長,號稱西北一隻虎的榮懷山。可馮傳五也有一個嗜好,他喜歡捆人,只要有機會,他就想把所有的人捆起來,去年他在涼州城最大的煙花院賽江南把所有的妓女和嫖客都捆起來,原由是有人睡了他的小桃紅。這個嗜好,怕是這一生都改不了。

    「山上的藥,還有多少?」曾子航環顧了一下院子,問。

    「報告專員,藥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全部采畢。」

    「那,下一步呢?」曾子航笑瞇瞇地盯住馮傳五,問。

    馮傳五一陣結舌,曾子航的話令他難以回答。在他看來,洗劫了水家大院,為曾子航撈了那麼多銀子,下一步他就該回到涼州城,好好享受一番。青石嶺這鬼地方,玩玩新鮮可以,他可不想呆下去。這話當然不能說,到底能說啥,他一時想不出,或者壓根就沒想過。

    「馮司令,革命不是抓幾個**就能了事的,我一再提醒你,要放寬胸懷,要把整個西北變成黨國的大後方。」

    「是,專員!」

    曾子航也不想在這話題上糾纏下去,這趟來,他雅興高著哩,他倒要看看,這青石嶺,真就如榮軍長說的,有那麼神奇?

    事實上,這一次突然行動,是榮軍長和曾子航合著演了一場戲。西安城榮陸不合,這是黨國內部共知的秘密。陸軍長派仇家遠到涼州,起初瞞過了榮懷山的眼睛,不就一個涼州,有啥可爭的。榮懷山當時想。可有一天,他突然聽說姓仇的在涼州發現了一塊神地,極宜種植藥材,接著,就有馬隊將藥材悄悄運進西安城。這下,陸某人在西安的地位嘩地顯赫,連奉系皖系方面的高級將領都跟他暗中有了來往。榮懷山坐不住了,這時候他才知道,姓陸的比他棋高一著,涼州乃至往西,看似荒蠻實則是一塊聚寶盆啊。榮懷山一直想找機會下手,可惜,姓陸的做事太沉著,簡直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後來他也插手涼州中藥材,讓曾子航跟白會長替他收購,誰知頭一趟出貨,就遭了暗算。榮懷山堅信這是仇家遠所為,但又找不出證據,就在這關頭,他得到重要情報,說有人借給前線將士運藥的機會,暗暗往延安方面運藥,而且運到延安的藥,數額遠大於西安。

    難道?

    榮懷山當機立斷,借青風團在古浪興事的茬,直搗陸某人在涼州的老窩青石嶺。當然,他事先做下佈置,一定不能跟仇家遠明著來,最好能把他逼回西安。這一招,高啊!

    現在,榮懷山給曾子航一道死命令,嚴防死守,要把青石嶺牢牢控制在手中。

    曾子航打量了馮傳五一眼,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一行人在水家大院小坐,然後起身去嶺上。

    陪同曾子航來的,有商會白會長,涼州城新上任的警察局林局長,教育局新上任的查局長。這查局長,說起來還是曾子航的姻親,曾子航的六姨太莫小小就是他表妹。查局長也從西安城來,原先是西安教育廳下面一個副處長,這次涼州鬧共亂,挑頭起事的多出自涼州師範,包括仇家遠,姓陸的一度時期把他秘密安插在涼州師範當老師,其實是以督查員的身份暗中為姓陸的培養眼線。西安方面大為光火,當下撤換了教育局長還有師範學校校長,並責令新上任的查建設在教育系統建立剿共情報機構,建立健全三青團,絕不允許再有共產黨的星星之火亮起來。查建設不負眾望,上任一周,便在涼州包括古浪教育系統來了一次大肅清,將原先那些站著茅坑不拉屎的鼠膽之輩統統趕出了自己的視野,清一色用了自己的人,人手實在拉不過來,他讓自己的老婆還有表妹臨時充填了兩個位子。他身邊站著的,就是表妹司徒雪兒,一個漂亮得讓人望一眼都要氣短的長髮女子。

    司徒雪兒望著這滿嶺的秋色,橫溢著青春的臉上泛起淡淡的女兒紅。她是個飽讀詩書的奇女子,跟仇家遠之間,還有一段離奇故事。幾年前,表哥查建設突然安排她走上了另一條道,這條道只要一踩進去,就由不得她了,不過到現在,司徒雪兒並沒有後悔的意思,她對表哥的安排很滿意。只是,對已經失蹤的仇家遠仇副官,司徒雪兒心裡,還有一層隱隱的不捨。當然,她必須把這份思念壓下去,表哥把話說得明白,她現在是黨國的要員,一切當以黨國利益為重。

    司徒雪兒盯住遠山近嶺出神的時候,曾子航的目光,色瞇瞇地盯在她身上,真是太漂亮了,曾子航暗暗嚥了口唾沫。轉過目光,皮笑肉不笑地跟跟查建設道:「查兄就是查兄,身邊總也缺不了美人。」

    「哪裡,我表妹才出來做事,還望專員多多照顧。」查建設做出一副謙虛狀,儘管他跟曾子航沾著親,但莫小小只是曾子航的六姨太,這種親是當不得真的,口頭上開開玩笑還行。加上查建設是一個辦事穩重的人,跟曾子航說話,他還是很講究分寸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查老兄的表妹就是我曾某人的表妹,以後雪兒的事,我包了。」曾子航很容易地就把對司徒雪兒的稱呼偷換成了雪兒,說著話,貪婪的目光原又回到司徒雪兒豐滿的胸脯子上。

    晚上,吃過羊肉後,在水二爺的上房裡,曾子航一本正經開起會來。

    「諸位,這青石嶺,今兒個大家都親眼看了,這地方,真是出乎我曾某人的預料,好啊,真是好地方。下面,我宣佈兩條。」話音剛落,屋子裡的人唰地起立,神情嚴肅地看著專員曾子航。

    「奉西安令,現任命馮傳五為涼州藥管局局長,負責青石嶺中藥基地的擴大與戰區藥材的供應。從今天起,涼州瞎區內中藥材不得有一株落入**手中。」

    馮傳五啪地敬了個禮。

    曾子航接著宣佈:「奉西安令,任命司徒雪兒為國民革命軍涼州特別督查處處長。」話音剛落,屋子裡便響起熱烈的掌聲。對馮傳五的任命,都在大家的意料中,而且這是一個名義上好聽實則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大家只是象徵性地向馮傳五表示祝賀。對司徒雪兒的任命,卻令大家感到驚愕,就連她的表哥查建設,也頗感意外。特別督查處處長是個什麼位置,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明白,在如今國共矛盾重重,黨國內部也有多種聲音的複雜時刻,這個督查處等於就是黨國設在涼州的一架監視器,一架探照燈,一柄可以砍向任何一個懷疑對像脖子的利劍。特別時期的督查處,權力大得無邊啊。榮懷山把這麼一項重任交付到司徒雪兒身上,證明他對司徒雪兒信心十足。這一點,怕是表哥查建設都沒想到!再者,督查處長這個職務,按常規應該由西安軍界派要員前來宣佈,現在突然由曾專員宣佈出來,大家就不得不再次對曾專員刮目相看。看來,對曾專員的背景和真實身份,到目前還沒一個人能看透。

    白會長第一個端起酒杯,向司徒雪兒祝賀。司徒雪兒還在愕然中,曾子航意味深長地投過來一瞥,示意她大方點,別掃大伙的興。

    司徒雪兒紅唇輕抿,將酒嚥了下去。

    這是一個熱烈中又多少帶點不安的神秘氣氛的夜晚,酒過幾巡,曾子航推說自己累了,想早點休息。馮傳五立馬跟出來,給他引路。曾子航一邊抱拳跟大伙告辭,一邊又鼓動他們繼續喝下去,把氣氛喝熱鬧點。馮傳五揣著惴惴不安的心,輕一腳重一腳地走在前面,給曾子航準備的臥房就是水英英的閨房,晚飯前馮傳五親自檢查過的,屋子裡那種少女特有的氣息還令他浮想聯翩過,這陣,他卻全然記不清那屋子是什麼味兒,心裡,讓這個藥管局局長折騰得七上八下,很想跟曾專員打聽點什麼。曾子航卻像是真喝醉了一般,搖晃的腳步連身子也支撐不住。快到南院時,曾子航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盯住馮傳五:「聽說,你把水家三小姐打的皮肉開花?」

    馮傳五一驚,喝進肚子裡的那點兒酒立刻醒了,倉惶說:「沒,沒,有人懷疑她是**,我,我只是例行公事,將她關起來審問。」

    「是嗎?」曾子航陰陽怪氣問了聲,弄得馮傳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馮傳五剛要解釋,曾子航嘿嘿一笑:「老五,你做得對,對**,我們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是!」馮傳五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走,帶我去看看,我倒要仔細瞅瞅,這女**長什麼樣?」

    這下,馮傳五難住了。他實在弄不清曾子航到底想做什麼,心裡又怎麼想?送去的銀子他收了,綢緞和煙土他也收了,就連那些個古董,他也一件不棄地收下了。但對嶺上到底有沒有**,他卻隻字不問,特別是水家父女,剛才那句話,他算是第一次問。這,真是大出馮傳五預料。馮傳五擔心,真要是讓他看到水英英被他教訓得鼻青臉腫,還撕破了衣服,會不會?

    馮傳五猶豫一會,腳步,下意識地帶著曾子航往南院去。曾子航不再說話,鼻孔裡噴出濃濃的酒氣。馮傳五越往前走越不安,這不安,一半來自這些天在水家大院幹下的事,包括暗中賤賣走馬,私藏銀兩,偷走不少上好的煙土和布料等等。另一半,就來自水英英。這個小女人,是個尤物哩,要是讓曾子航看眼裡,豈不是?

    正痛苦間,就聽曾子航嘿嘿笑出聲:「算了,黑燈瞎火的,就算是個**,我也看不清,睡覺,睡覺。」

    馮傳五揪著的心這才嘩地鬆開。

    青石嶺表面上已恢復它的正常,除了水家父女,別的人,似乎都已從驚亂中恢復過來。兩位藥師帶著各自的幫工,在兵娃們的看管下,老老實實收藥。剩下的藥材已不多了,用不了幾天,青石嶺就會露出它百草枯竭,萬木凋零的另一面。

    曹藥師這兩天顯得格外興奮,好像他沒被馮傳五捆綁過一樣,據幫工講,他已有好幾次給兵娃們遞信,要見曾專員,可無奈兵娃們冷著個臉,就是不給他傳話。這一天,曹藥師猛地看見曾專員一行打藥地裡經過,興奮得立刻放出聲:「曾專員,我是藥師,我有話要講。」

    走在地頭的曾子航停下腳步,馮傳五立馬匯報:「喊話的這位姓曹,是仇家遠帶來的藥師。」曾子航輕哦一聲,沒做任何表示。一行人原又沿著地埂往前走,邊走邊指指劃劃。曹藥師失望地一屁股蹲下,像是跟自己生很大的氣。身旁的拴五子氣急敗壞道:「狗日的馮傳五,老子白給他漏信兒了,藥師,你就甭指望這幫雜種!」

    約莫晌午時分,曾子航一行來到狼老鴉台,一看見這片闊大蒼茫的地,曾子航心裡激盪起一種東西。他後悔自己來得太晚,沒看到滿地瘋長的藥材催人吶喊的情景。不過,能看到這最後一幕,他也感到欣慰。畢竟,從現在起,這裡將是他曾子航的天下,是他曾子航的青石嶺。他人生新的一頁,將在這嶺上翻開。

    風有點涼,曾子航輕輕咳嗽了一聲,一直走在他旁邊的查建設趕忙說:「專員要不要添件衣裳?」曾子航搖頭,目光,一動不動盯住狼老鴉台。盯著盯著,他忽然叫:「那個人,那個在地裡挖藥的人,他是誰?」

    順著曾子航的目光,馮傳五看到,藥師劉喜財正側著身子,拿掀小心翼翼地挖藥。他的身後,蹲在地裡拾藥的,正是替他們宰過羊的拾糧和小伍子。

    「報告專員,他也是藥師,叫劉喜財。」

    「劉喜財?」曾子航似乎對這名字有點熟悉,拚命想了一會,突然抓住司徒雪兒的手:「他是劉喜財,神醫劉喜財,真的是他?」

    司徒雪兒被他這一抓臊紅了臉,緊忙抽出手:「我又不認得,喚他過來一問不就曉得了。」

    「喜財,喜財,真的是你麼,我是曾二喊啊!」曾子航突然間興奮得如同孩子,失聲叫了起來。

    地裡的劉喜財聽到了這聲音,目光朝這邊一瞥,原又低下頭,挖他的藥去了。

    馮傳五見狀,立刻撲進地裡,將劉喜財連拉帶拽地弄了出來。

    「天呀,真是你,真是你這不要命的喜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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